不等沈蔚回应，程舟自顾自的开始讲起来：“我姥姥是我姥爷的童养媳，我姥姥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多养不活，就把最小的闺女也就是我姥姥以一升米的价格卖给我姥爷家做童养媳。当时我姥姥才八岁，踮起脚也就刚够到锅台的年纪，就开始没日没夜的洗衣做饭，种地喂猪。其实当时都那样，到处是穷人，饿殍遍野。有一个栖身之地，有一口热饭吃就是上天格外青睐了。”
“我姥爷祖上是教书先生，家里开过私塾，因此很明白读书的重要性。”程舟仿佛自言自语，“我太姥爷不许姥爷插手家里的活计，一心只想让姥爷考中个秀才什么的光耀门楣。”
“姥爷也很争气，夜夜苦读，我姥姥就在旁边给他端个夜宵，添个煤油什么的。一来二去，姥姥也识得一些字。我姥爷发现后就开始教我姥姥认字，给她讲书里的故事。我姥姥很聪明，听过的故事过耳不忘，还能给庄稼地里的小姐妹讲讲。”
“姥爷发现姥姥并不是个整天只知道在灶台和庄稼地里打转的无知女人，她勤快善良而且聪慧有理想，放现在说就是虽然身在泥泞中，但依然仰望星空。后来我姥爷拒绝了门当户对的亲事，顶着暴怒的太姥爷的压力执意娶了我姥姥。两人相敬如宾地过了大半辈子，夫唱妇随。”
沈蔚一直听着程舟地故事，不知道她的用意。
程舟继续说道：“他们住在靠近江边的小房子里，养育我舅舅和我妈长大，读书，成家远去。因为我姥姥特别喜欢花，我姥爷就在门前种了各种各样的品种，姹紫嫣红，站在江边一眼都能看见他们的房子。”
“后来的有一天，我姥爷出门晨练的时候摔倒了，磕到头眼睛看不见了。去看医生，拍了片子，脑袋里没有淤血，没有压迫到视觉神经，也不是白内障，找不到原因，反正就是看不见。我姥姥就给姥爷当眼睛，走路当拐棍。我姥爷不开心，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总是麻烦别人，开导也听不进去。”
“刚开始我姥爷还耐着性子，觉得既然没有病因，迟早会复明。但是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一年过去了，还是不行。我姥爷就丧气了。他是个个性很强的老头子，不能忍受自己像个废人一样拖累别人。”
“有一天他自己找了个偏僻的地方吃药了断，倒在了路边。因为命不该绝还是被偶然的过路人发现送到了医院。”
程舟一直平静的叙述，声音无波无澜。
“我姥爷在急救室抢救的时候，我姥姥等在病房外，老泪纵横。一辈子告诫自己相信科学绝不迷信的她自言自语：‘我听说如果两个人心意相通，诚心为对方祈祷的话，上天是可以听见的。取而代之的是，许下愿望的人要付出代价。所以，我许愿老头子一定要健康起来，可以重见光明。我不在乎的，眼睛或者是腿脚什么的，拿走我的吧，我不害怕拖累别人，我会心安理得享受别人的照顾，所以拿走我的吧’。”
说着，程舟对着下面的蔚粲然一笑：“你猜怎么着？没错，我姥爷醒了，在住了一周的医院之后，眼睛竟然奇迹般地复明了。”
“竟然真的有奇迹发生耶！难道真的是我姥姥的祈祷感动上天？”
停顿了一下，程舟又缓缓说道：“然后他们欢喜的回到家里，没过多久，我姥姥就在一次例行体检中检查出了癌症。”
沈蔚惊惶地看着程舟慢慢扶着牛头站了起来，她的声音在虚空中回荡：“所以，我许愿我希望蔚你能够放过自己，走出阴影。”
程舟对着沈蔚凄然一笑，放开牛头，伸展双手。她昂着头，额前的碎发被风吹拂着覆上双眼，她喃喃说道：“我以自己的痛苦为代价，希望蔚”
“程舟！！！”程舟的后半句被沈蔚凄厉的话语打断，她抖着嘴唇，止不住地发抖，声音尖锐的刮耳，“程舟！如果你跳下来我就去死，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我说到做到！”
程舟凄凉的看着沈蔚：“蔚，你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看着你现在如行尸走肉一般，我能怎么办呢？看着你生不如死，我什么都帮不上。”她想了想又说，“这个并不高，摔下去最多住几个月的医院，别担心。”
沈蔚的表情扭曲着，用尽全力嘶吼：“我答应你！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放过自己，我明天就去上学！”
程舟怀疑的看着沈蔚：“你说真的？你不会是只想把我骗下去吧。”
沈蔚斩钉截铁：“我绝对不会骗你，我说到做到。”
程舟顿了一下，站在原地没有动，她盯着沈蔚看。
过了很久，程舟缓缓地点点头：“我永远相信你。”
沈蔚看着程舟慢慢爬下铜牛，从花岗岩上蹦了下来还就地翻滚了一圈作为缓冲。
程舟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走到蔚面前：“我明天在书店门口等你，你要给我带你家附近的红豆包。”
沈蔚深深看着程舟，好久没有作声，最后说道：“好。”
俩人顺着球场往外走，一路无言。最后沈蔚迟疑着问：“你姥姥后来怎么样了？”
程舟：“去世了。”
沈蔚小声说：“对不起。”
程舟奇怪道：“你为什么说对不起？生老病死人之常事。她走的很安详，无病无痛，寿终正寝，没什么好遗憾的。”
沈蔚猛地停下脚步，看着程舟，颤声问：“不是癌症吗？”
程舟：“不是，癌症是误诊。”
沈蔚：
程舟环视着群山，想起上次自己许愿的情景，也不知道算不算是许愿，但是确实灵验了。
蔚重新开始上课，每天给程舟带红豆包，并被程舟强迫着吃下一半。程舟会给蔚带各种各样的宋清亲手下厨的养生粥。放学后程舟会要求蔚先跟自己回家，做完作业等着陈婉玉开车去接她。周末还要一起去做运动，逛公园。
后来程舟还要求蔚给自己当守门员，蔚都乖乖听从。一切都好转起来，有些事总会过去的，如果过不去，那就妥帖放好，偶尔怀念，绝不沉湎。
登山社的队员们在山头一小块风景绝佳的地方安营扎寨。大家放下行囊，四处瞧新鲜。程舟挨着沈蔚坐下，边喝水边瞅着蔚相机里拍的图片，李白也凑了过来，顺便大声招呼着江川。
程舟瞄着李白忍俊不禁：“你这种性格真好玩，应该很受欢迎吧？”
李白不可思议望着程舟，夸张的双手捂胸：“莫非你暗恋我？”
程舟“噗”地把刚喝的水喷出来，咳嗽道：“给你点颜色就想开染坊，你贫不贫呀。”
李白大笑道：“只要能博美人一笑，多贫都值得，是不是呀，江川？”
江川无奈的转过头去，脸上明明白白写着这人我不认识。
郭宇和张浩然招呼他俩过去，男生要去拾柴生火做饭。
程舟看着照片，发现其中一张的蝴蝶特别漂亮。它薄如蝉翼，通体雪白，只有靠近触角的部分有一小块嫩黄色的斑点，两边呈对称分布。照片上的它正站在花蕊上，细长的脚箍着花心取蜜。
程舟不禁赞叹：“好漂亮啊，这是什么蝴蝶？”
沈蔚瞥了一眼照片：“花粉蝶。”
程舟感叹：“名字也好听，颜值也高。”
沈蔚：“它是害虫，专吃蔬菜。白菜、青菜、花菜”
程舟：
程舟辩解道：“一定是因为你的摄影技术太高超，才让我产生幻觉，觉得害虫好看。”
沈蔚抿嘴想笑。
程舟站起身，伸了伸懒腰，看见山坡旁边有叫不上名的小花，就像小雏菊一样，嫩黄嫩黄的，煞是可爱。
她走过去摘了下来，可惜有点稀少，她顺着山道往下走了一段，没有再瞅见野花的踪影。
陆向钊走过来经过她身边：“你在采花呀，我刚才拾柴的时候发现那边有一大片。”说着他手指给程舟方向。
那是一条小道，与他们上来的坡道相反，只有一条小径幽深看不清前路，两旁长满了灌木野草。陆向钊提醒道：“你小心点，注意安全。”
程舟谢过陆向钊，自己一个人去往幽深小径采花探险。
大家陆陆续续的回来了，有人劈柴，有人洗锅烧水。说是做饭，其实就是煮方便面，不过社长还是贴心的带了蔬菜、鸡蛋、火腿肠等材料给大家加餐。吃的虽简陋，但是有绿水青山的映衬，啃馒头也格外诗意。
沈蔚知道程舟去采花，她耐心地等着程舟回来，等了半个小时程舟没有踪影，沈蔚有点着急，她按耐住性子又等了半个小时，程舟还是没有回来！
沈蔚不停的给程舟打电话，可是一直无法接通，山里信号弱，有的地方接不到也是有可能的。
这边大家都在生火做饭，沈蔚坐不住了，她顺着坡道就要往下走，江川忙跟了上来：“马上就要吃饭了，你去哪？”
沈蔚一脸焦急：“程舟不见了。”
江川刚和李白捡柴回来，没有注意到程舟消失了很长一段时间。
江川忙安慰道：“别着急，我陪你一起找。”
俩人顺着山道一路向下，沿途都没有程舟的身影，叫着程舟的名字也没有人回应，只有回声在空空的山谷回荡。
顺着来时的路走了过半，江川意识到肯定没有找对路：“不要再往下了，程舟肯定没有走这条路，咱们回去发动大家一起找，人多力量大。”
沈蔚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她紧紧跟着江川原路返回，脑子里全是最坏的猜测，她不禁有点害怕，走路的腿都在颤抖。
江川大步往回赶，一边注意着沈蔚的状况，宽慰她：“别担心，没事的，应该是迷路了。一会儿大家一起找一定能找到的。”
沈蔚点点头，她也愿意相信这个理由。
俩人回到了山头，李白和郭宇正在收拾锅碗，见到江川遗憾叫道：“你们跑哪去了呀，饭都吃完了。”
江川表情凝重：“程舟不见了。”
“什么？”旁边的众人都是一惊。
正在收拾垃圾的陆向钊闻声站了起来：“她还没回来？不可能啊，那条小道也没多长呀？”
大家都望向陆向钊，江川和沈蔚的目光也瞬间锁定他，陆向钊给他们指了山道下边的小径：“那边有她想采的小花，她去采花了。怎么会用这么久？”
众人立马决定去找程舟，他们顺着小径往里走，穿过灌木和野草，沿着嶙峋的山壁，走到无路可走都没有程舟的身影。
沈蔚慌了，她大声喊着程舟的名字，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用手扒着旁边的野草，跌跌撞撞的向前趟去。尖利地茅草割破了她的手掌，鲜血顺着她白嫩的手指滴落下来。
江川感到心如刀割，他一把拉过沈蔚，抓住她的胳膊，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大声说：“不会有事的！这个山既不高也不陡峭，山里也没有野兽，连蛇虫都没有，程舟绝对不会有事的！”
沈蔚颤抖着肩膀，盯着江川的眼睛，良久才缓缓点点头。
陆向钊当机立断：“大家分成两拨继续找，重点在这个小路，另外一队搜寻别的岔道，注意互相保持联系。大家看着时间，以一小时为限，如果还是找不到就原路返回，回到这里，到时候就报警搜山。”
众人点点头，陆向钊对着沈蔚：“你不要去，留在这里。”
沈蔚慌乱的摇头，眼泪仍是止不住。
“蔚，你留在这里吧。你腿伤刚好，现在情绪又太激动，乱走容易出事。”李白对着激动的沈蔚说，然后他又转头看着陆向钊，“陆老师，你也留在这里陪着蔚。她现在情绪不稳定，必须有人看着。你在这里也可以及时掌握情况，要是有人找到了程舟你就马上通知其余的人赶快回来。”
陆向钊点了点头，江川走到沈蔚面前，他深深看着蔚，坚定道：“蔚，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找到程舟。你在这里等着，等着程舟回来，好吗？”
沈蔚眼眶通红的盯着江川，迎接她的是一个坚毅的眼神，那眼神传递出来的信念感染了她，她最终重重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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