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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州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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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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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秋九月,江城的南大。

    教室里,历史系一班正在作新生介绍。今天是他们开学的第一天,辅导员组织他们先简单的互相认识一下,第二天就要开始军训。

    江川两眼无光地坐在位子上,自己介绍完之后心不在焉的听着大家自报家门。也不能怪自己不专心,实在是肚子饿呀。早上报到的时候匆匆吃了早饭,后来就被刚见一面的辅导员抓壮丁,帮忙新来的同学拎行李、认宿舍、办饭卡、交学费一番忙活,最终以收获辅导员一通笑眯眯的夸奖结束。好不容易喘口气儿,就又被同宿舍刚认识的的自来熟李白同学以缺人手江湖救急为借口软磨硬泡的拉去篮球场。球场的边网还没摸到,俩人又遇上了帮忙迎新的大二学长,学长又不由分说的对两个免费劳工又进行了残忍压榨。

    一直忙活到下午三点,俩人正前胸贴后背的走在去超市的路上时,收到了班上开会的信息。一声惨嚎,双双抱头问天。

    教室里,大家还在有次序的开始新生介绍。

    “苍天呀,我都要眼冒金星了。”李白在一旁可怜地叹道。

    江川无奈的抿着嘴“我也是”。

    后方突然伸出一只手,修长细润。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手里躺着两包士力架。

    江川和李白惊讶的扭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大的笑容,可能是被眼前的两个盯着士力架眼冒绿光的恶鬼给乐笑了,眼角眉梢都一起漾开了弧度。她说:“只有这些了,快先垫垫吧。”

    “嗯嗯”来不及客套,接过零食的两人三下两下就咔咔嚼了咽下去。

    三秒后,李白轻轻的问:“有感觉吗?”江川苦笑着耸耸肩。

    这时,轮到坐在他们后面的姑娘作自我介绍。俩人一齐抬头望向落落大方站在众人之前的姑娘,“大家好,我叫程舟。前程似锦里的程,一帆风顺下的舟。我来自蓟宁,很高兴能来到这里。希望在这个新的环境里,能认识更多的朋友,谢谢!”

    “原来士力架小姐叫程舟啊,长得也挺好看的,性格看着就很好。”李白点评道。

    江川望着台上程舟,高挑的身材略显瘦削,平直肩膀撑起的恤下锁骨清晰可见,圆圆的杏眼一笑就眯起好看的弧度,将将及肩的短发间冒出莹白细腻的耳尖,大长腿走过时还带起一小阵风。不禁也赞同的点点头。

    “哎,你说,咱们要不要”李白正说着突然停下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江川感觉整个教室好像都比刚才更安静了一点,他顺着李白的目光望去。

    “我叫沈蔚”,台上的姑娘扫了一眼台下江川的方向,慢慢地又补了四个字“来自蓟宁。”

    后来的介绍江川通通没有听到,终于捱到散会可以自由活动。李白猴急地催促正慢悠悠收拾东西的江川:“快点吧小祖宗,你不饿了?刚不是都肚子咕咕叫了吗?”

    江川慢慢收拾东西的手顿了一下,往四周看了一眼,笑着回道:“可能是饿过了,没感觉了。”

    当然饭还是要吃的,俩人兴冲冲的去食堂扫荡了一圈,各种风味小吃主食零嘴都尝了个遍,近一个小时后才心满意足的回到了宿舍。

    他们住的是四人间的宿舍,进门的时候宿舍里另外两个人已经在整理行李了。见两人进来忙不迭的打招呼,靠门边的戴眼镜的小伙子憨厚笑道:“我叫郭宇,北方人,第一次来南方,家里五口人,爸妈”

    “哎,打住打住,”李白忙打断,“你是不是接下来就要汇报你家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了?”李白继续语重心长:“我说老郭,咱们是大学同窗,不是人口普查,不用交代的这么具体。”

    郭宇挠挠头皮不好意思的笑了,“我也没想交代,就是看着你们亲切,忍不住想拉家常。”这话一出另外三人都乐了。

    “我是张浩然,来自寒冷的大东北,你们可以叫我耗子。”靠窗的张浩然开朗的说道。

    “我是李白,对,跟咱们光耀千年的大诗人同名同姓。我这人喜欢的很多,最讨厌的科目就是语文,最烦的就是背书,那些文绉绉的古文,不知所谓的古诗就是我平生最恨。”李白恨恨叹道,“我觉得都是我爸名字给我没取好,天生相冲。”

    “我是江川,江水的江,川流不息的川,本地人。”江川正说着忽然想到什么,忙问李白:“你怎么读了历史系?日后免不了要背书的。”

    “哎”,李白一声长叹,“这可是我在文系和历史系之间做出的最英明抉择,要知道在最讨厌的科目之上还有最最讨厌的科目,那就是数学!说起来都是可歌可泣的血泪史,这些就不展开讲了至少咱们以后都不用学数学了,也算是我坎坷的求学生涯的一点安慰。”

    “哈哈哈”,宿舍的三人听着活宝一样的李白一通牢骚,纷纷大笑不已。

    笑归笑,其实大家都明白,他们这个位于风景旖旎的海滨之畔的高校,历史悠久,闻名遐迩,不论是学术水平还是走出的名人校友都位于全国前列。要考进这里来,不下一番苦功是不可能的,李白蜻蜓点水般的调侃,其实也就是开得一点小玩笑。不在各自中学当学霸,是敲不开他们大学的门的。

    接下来就是为期半个月的魔鬼军训。初来的教官很年轻,叫胡进。看年纪比他们大不了两三岁,但是很有气势的个头以及一身迷彩服包裹着的紧绷绷的肌肉,还是给人造成了一定的心理压迫。

    李白在一旁小声啧舌,“我看咱们接下来的日子有的苦头吃了。”

    张浩然也小声搭茬:“此话何解?”

    李白掩口答道:“你不觉得他的眼神很阴沉么?”

    张浩然闻声抬头,江川也抬眼仔细盯着胡进,只觉得他深陷在眉弓下的狭长漆黑的眼瞳里确实好像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连嘴角扯出来的笑都分外敷衍。

    江川忙摇摇头,感觉自己的脑子都被李白带偏了。一边的李白看着江川笑道:“江川,你还别不信邪,我老李家的祖传第六感,百试百灵!”

    张浩然笑骂道:“去你个乌鸦嘴,真灵咱们就倒霉了。”

    郭宇小声打断道:“快别说了,教官已经瞪咱们一眼了。”

    四人连忙噤声。

    果不出乌鸦嘴所料,第一天别的班还在整顿队形、立正稍息的时候,他们班已经开始在烈日下连续站三小时军姿,还得纹丝不动,只要稍微松动下四肢就会被一双鹰隼般的双眼第一时间锁定,然后被奖励一次二百米蛙跳,接受全年级的注目礼。

    时间再没有比此时过得更慢的了,一分一秒都被放大的无比清晰,每个人脸上的汗珠都汇成了一股股小小的溪流,顺着额头漫过眉梢流进眼睛里、鬓角里。渐渐的有女生受不了了,晕倒的、小声抽泣的,就像传染一样,越来越多的人都顶不住了。

    他们的教官仍旧一言不发,面沉如水。过了半晌,好像回过魂儿般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受不了的都去旁边的阴凉地坐着休息。

    太阳下的队形稀稀拉拉立马走了一多半,李白和张浩然第一时间都溜了,坐在树底下边吸溜着冰棍边为还在咬牙支撑的江川和郭宇捏把汗。

    江川咬着嘴唇,眼睛盯着面前仅剩的两三个女生的背影一眨不眨。他只能看到沈蔚一小片侧脸,被阳光镀上金边的细小绒毛附在白中透粉的脸颊上,薄薄的耳垂近乎透明,中间有个小小的耳洞,没有戴耳环,但江川可以想象。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样的耳环,珍珠的、纯银的、铂金的,他见过很多女生戴,款式材质各异,之前从来没有留心过,这是第一次仅仅通过一个人的耳洞想象她戴耳环的样子。

    难熬的一天也会有尽头,夕阳的余晖中,胡进逆着光最后鄙视了一眼面前身娇肉贵的小祖宗们,一声令下,众人作鸟兽散。

    沈蔚静静的走在后面,程舟拉着她的胳膊仔细上下瞅瞅,确认下今天一声没吭也没休息的沈蔚是不是真的如她表现的那样顽强。跟自己从小就结实的像个假小子一样到处上蹿下跳不同,蔚打小就纤弱,既不爱晒太阳也不爱动。

    沈蔚微笑着轻轻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接着像想起什么一样,对程舟说:“你还是帮我买瓶水吧,我感觉稍微有点中暑。”

    程舟应了一声,交代沈蔚在树下的石凳等自己,就一溜烟儿的跑去超市。

    周围的同学都走远了,沈蔚看着程舟,直到背影消失不见,才慢慢转过身。

    是他们的教官胡进。

    胡进撕下白天严肃深沉的面具,扯起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开口了:“呦,真是沈大美女呀,我还以为眼花了呢?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想不到千里之外,还能熟人重逢,这到底是怎样的缘分?”

    沈蔚默默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胡进毫不理会,继续讥诮道:“沈大美女真是多年如一日呀,这叫什么来着?对,宠辱不惊!害,也就是说的好听,这要往难听的说不就是冷血吗?”

    沈蔚始终没有开口,苍白的面孔没有表情。

    胡进冷哼一声:“我看你过得还挺开心的呀,”他冲程舟远去的方向扬了下下巴,“还有好友相伴,沈大美女到哪都不缺人陪呀。过的这么心安理得,真是让人伤心。你还记得死去的人吗?”

    胡进终于如愿的看到沈蔚的脸色变了,本就苍白的面庞这下彻底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就像一个咒语,撬开尘封的缝隙,那个永远留在那里的人隔着时光回望。

    胡进漆黑的眼眸像一把小刀,狠狠的刮着沈蔚强装镇定的外壳,很想把她的伪装剖开,看看这个坚硬的外壳下到底装着的是不是颗肉长的心。

    胡进继续刺激道:“你还记得纪冬年吗?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我还以为像他那种级别的大祸害怎么不得长命百岁,怎么就这么容易死了呢?”

    胡进的声音有些颤抖:“我听说他是为你而死,哼,真是红颜祸水。我俩当年闯江湖的时候,大大小小的伤不知受过多少,也没见他多在床上躺一天,挨刀子都没有哼过一声。怎么遇上了你就这么容易丢了命,你还真是扫把星!”

    沈蔚不知道听没听见,整个人仿佛游离在外一般,面如死灰。

    胡进瞅着她的表情,他觉得不管今天自己说什么,不管自己如何讥讽针对,沈蔚也不会开口说一个字。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和纪冬年告别的情景,少年挂在操场的单杠上,笔直的长腿随着微风荡漾。他咧着嘴角和胡进约定,等到胡进归来的时候,他们终有一战。

    那竟会是最后的一面,既是生离又是死别。

    胡进居高临下地盯着面前的女生,沈蔚始终一言不发,即使脸色苍白如纸一样,也不开口分辩一句。

    胡进忽然觉得很没意思,他这么逼问沈蔚有什么用呢,他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只是道听途说了一个骇人的结局。沈蔚不是杀人凶手,自己这么做毫无道理。

    自己和纪冬年又算是什么关系呢,能担得起一句不打不相识吗。死去的他认吗,会不会在九泉下嘲笑自己自作多情?现在想想,自作多情的事自己做的可是多了去了。

    胡进只觉得一阵深深的无力感,再没看眼前的女生一眼,扭头走了。

    人已经死了,再没有人来兑现他们的承诺,他也没有机会再赢回那件羽绒服,那些青春中二的岁月终被命运碾压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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