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宾馆的房间里,刚刚亮起的路灯透过小陈走的时候拉起来的窗帘照进了房间,只透过来一点点白色的光,刚好能够看清楚房间里的大致轮廓。
胡周的床铺已是空空如也。而林月歌的床上,她正在梦境中……越坠越深……
她拼命挣扎,眼泪直往下掉,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她用力想要追上妈妈,却发现双腿沉重得让人害怕。
“妈妈,妈妈,求求你,别抛下我。”
“妈妈,妈妈,不是这样的,你听听我的想法……”
“妈妈,你不是一直都爱我的吗?不管我是什么样子,你不是都无条件的接纳我的吗?”
“妈妈,难道你生我就是为了我给你养老吗?为什么我没了工作你就要赶走我?”
林月歌艰难地在床上挣扎,泪水打湿了枕巾,汗水浸湿了床褥,她微红的脸庞昭示着她不低的体温,紧紧皱着的眉头仿佛在向我们诉说她平时从不会说出口的痛苦过往。
……
影视城,《羁畔》片场。
张导在监视器后面,看着萧逸然刚刚拍摄的一个特写的近景流泪镜头。
嗯,萧逸然的演技真是越来越好了。可是今天他的状态怎么觉得有点奇怪呢?这种流泪……虽然我没让他这么演,但他怎么就演出了一种不甘,一种倔强,一种隐忍的不爽呢?但是不管怎么说,他这种对角色性格的揣摩,还是揣摩得十分出色的,大大超出了我的预期!
张导揉了一把他蓬松的头发,站起来,拍了拍手掌,“好!这一条ok了!那个小王……进下一个场!”
萧逸然拢了拢额角的两缕青丝,将它们别在耳朵后面,提起长到脚踝的古装下摆,向他的座位走过去。
“萧逸然,”张导从监视器后面走出来,叫住了他。
萧逸然停住脚步,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导演爱因斯坦一般的头发,默不作声地等着他的话。
“表现得不错!辛苦了!”出乎萧逸然的意料,张导只是夸了夸他,没再说别的。
他微不可查地点点头,“谢谢。张导才是真辛苦!”
张导本想问问他今天怎么了,怎么感觉有些生气,但又转念一想,他萧逸然哪天不是这个样子,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他脑子里还有大把事情要想,也不多说,朝萧逸然挥挥手,“行了,回去休息吧!调整好状态,明天还有一场硬戏。”
张导说完转身走了,萧逸然回过头,就看见小陈已经站在了他身边。
“萧哥,没什么事吧?”小陈关切地问。
还没等萧逸然耍帅地丢出“无事”二字,一旁忽然蹦出一个人,两只手搭在萧逸然的肩膀上。
“嘿!我二萧今天怎么演出一种吃醋的味道啊?”
来人正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抖腿不嫌抖断腿的盛世美颜张江浩。
见萧逸然不理他,他又说,“我刚才可听说了一个桃色小花边,关于林……编剧……的!”
他以为一说起林月歌,萧逸然就一定会搭理他了,谁知道萧逸然早就已经知道了他口中的“桃色小花边”,轻飘飘地给了他一个漠视的目光,再加上微哑的磁性嗓音丢出来的三字经——“手放开”。
“哎哟!”张江浩啐了一声,当着小陈的面给萧逸然翻了一个娇滴滴的白眼,“行吧,放开就放开!谁叫我对你的爱,是手放开……”
小陈正跟着张江浩的魔性歌词哼唱,萧逸然冲小陈递了个眼色,小陈明白萧逸然眼神中的“不要搭理张江浩这厮”的意思,连忙跟着萧逸然一同往服装间走去。
张江浩今天的戏早就拍完了,已经换了常服卸了妆,这下追上萧逸然就变得轻而易举了。
他追在萧逸然身边,“你知不知道啊?陆雨舟和……”
“闭嘴。”萧逸然止住了他的话。
“噢?看样子是知道了啊?”张江浩一脸奸诈的笑容,“听我的!这个时候,你就应该要冷一冷女方,让她知道她错了。过不了几天她就会回来跟你认错了。”
萧逸然不知道张江浩听到的花边绯闻是哪一个版本,不过对于白天发生在林月歌和陆雨舟之间的事,虽然他心里有些不快,但也没有严重到认为林月歌做错了的地步。他只是有一种冲动,想要把陆雨舟重新摁回他的深海里去,逼迫他重新去当他的深海异兽,不要来为祸人间。
“怎么样?饿了吧?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娱乐城,可以一边吃饭一边按摩一边唱k一边打牌一边喝酒的!”张江浩将一条胳膊搭在萧逸然的肩膀上,兴致勃勃地说,“正好到了饭点了!”
小陈惊讶地看了一眼张江浩,心想这家伙哪里找来这么一个神奇地方,都用上五个“一边”造句了!
萧逸然看了张江浩一眼,问,“几点了?”
张江浩努嘴,“大概五点吧?咱们驱车过去,六点就能到,刚好可以吃饭!”
萧逸然问他“几点”的意思根本不是要跟他一起去娱乐城,而是想着林月歌已经睡了多久,烧有没有退,肚子饿不饿。
眼看到了偏厅,狭窄的走道最多只能容两人并肩通行,萧逸然和张江浩并排走在小陈后头。
张江浩走得有点艰难,干脆拿下自己的胳膊,让萧逸然走在前面,“我在休息间等你啊!”
“我回去。”萧逸然头也没回,扔下这三个字。
“啊?回哪?回宾馆?你不吃饭?”
萧逸然认为他刚才的三个字已经足够表示他的意愿,所以任凭张江浩朝他打出多少个问句,他也一概不答了。
张江浩郁闷地看着没有回答他的萧逸然的背影,就看见小陈回过头来冲他抱歉地笑了笑。
“哎草?不去早说啊,浪费老子这么多口水……”张江浩对着狭窄的走道吐槽了一句,看着萧逸然和小陈转了个弯不见之后,才转身离去。他得想想还能叫谁。
“萧哥,你千万别生林姐的气。她当时是真的不舒服才让陆雨舟捡了个便宜……”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服装间,萧逸然便没再说话。
捡便宜?
说起来他心里的确有点酸酸的。但是林月歌那个人,生着病呢,倒叫他一肚子的陈年老醋没地方倒。
萧逸然在服装师的帮助下换衣服,仙气飘飘的古装里头其实还穿着棉毛衫棉毛裤。也亏得他瘦,里头多穿个几件也不碍事。
有的演员就比较艰难了。也不能说他们胖,就是正常的体型吧。但如果穿得多了,上镜都会显得巨丑。所以他们没奈何,经常在寒冬腊月只穿薄薄的一层。感冒那是家常便饭。所以要想当好演员,身体
素质也不能差啊!刚好最近还听说一个演员在片场拍戏的时候,因为连续熬夜几个通宵,突然猝死的事情。他的心里还是挺震惊的,也挺感慨的。
这样一说,他又想起了被他扔在影视城的那个人。林月歌的……弟弟?说是有一丝血缘关系?弄不清到底是什么关系了,不知道那个人在影视城跑龙套混的怎么样了。
不过他忽然又意识到,林月歌身边的男人似乎不少啊,美少年美青年什么的,都快轮番上阵了。她这是要走玛丽苏路线吗?
仅仅是这样想一下,萧逸然脸上的神情已经变成了历史上最六亲不认的样子,这令在一旁帮忙的时候忽然看到他脸的小陈惊出了一身冷汗。
小陈都觉得自己今天早上坐的摩托车让他吹了不少寒风,估计他也像林月歌一样感冒发烧了,不然怎么总觉得这么冷呢。
萧逸然的脑子里一直回转着这个想法,刚开始他也以为林子庆就是她的什么远房的小兄弟,可能平日里互相看不惯,才会被她那样冷眼相对。但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林月歌对着林子庆的样子已经不仅仅是看不惯这么简单了,她对他有一种既厌恶又甩不开的矛盾的挣扎,有种既不想亲近又希望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是不是有点像一直缠着她的前男友,还是一直在求复合的前男友。
越是这样想,萧逸然越是坐立不安,他一边担心林月歌的病情,一边又飞快地给自己的醋缸加醋。
就像开车去加油站的人,一般会直接朝工作人员说“加满”一样,萧逸然此刻也把自己的醋缸加得满满的。
服装换好了,萧逸然又去化妆间卸了妆。
等他安顿好自己打算马不停蹄往酒店去的时候,竟然在影视城南边的门口遇上了桃色小花边的男主角。
“萧哥!”陆雨舟朝快步向外走去的萧逸然打了个招呼。他本来已经打算撤了,走到门口才发现自己的脚本忘在了片场他的休息椅上。这正准备回去拿呢,倒是碰上了一脸阴沉的萧逸然。
萧逸然看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小陈跟在他后头,小跑步才能追上他家萧哥的长腿速度。
陆雨舟回身看着俩人的背影,他身边的助理刚挂掉电话走上来,低声说,“少爷,老爷又给我打电话了……”
“嗯。还是那些陈词滥调吗?”陆雨舟眼光依旧停留在萧逸然的背后,看着他上了那辆黑色的保姆车。
助理随着陆雨舟的眼光看过去,“是的。老爷也是不想看见少爷在外头吃苦。”
陆雨舟的目光从绝尘而去的保姆车上收回来,淡淡地看了自己的助理,也是自己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玩伴孔荣一眼,“吃苦?不存在的。”
正当孔荣歪着头用问询的目光看着陆雨舟的时候,陆雨舟勾了勾嘴角,接着说,“好玩儿的才刚刚开始呢!”
看着孔荣一脸不解的表情,陆雨舟笑了笑,重新望向刚才保姆车离去的方向。那里已经只剩下空荡荡的街道,和不远处停着的一排车辆。
两个人站在影视城南门口一个巨大的石雕牌坊下面,又说了几句关于陆雨舟他家老爷子的话之后,才因为受不住这里的冷风而快速离去。
萧逸然坐在车里,从车窗里朝外看向影视城门口牌坊的方向,那里还站着两个人,老远就能看见那四条腿笔直如圆规一样立在那里。
老于把车子开得飞快,一个转弯一下子就把牌坊甩在了一片徽派建筑的女儿墙后面。萧逸然看不见那两个圆规,才缓缓将头摆正,看向前方。
前方有一张稚嫩的脸正等着他。
小陈坐在副驾驶上,正扭过头看着他。
“干什么?”萧逸然皱了皱眉头。
小陈笑了笑,“萧哥,你是不是担心林姐的身体了?那你怎么不给她打个电话过去?”
萧逸然嘴硬道,“有什么好打的?一个大人了。死不了!”
小陈有点不懂了,萧哥今天这个状态好像有点不对……所以说……陆雨舟的事还是对他产生了刺激的吧,只是他不表现出来罢了。
老于看到路口的黄灯闪烁,赶紧踩了刹车,看到黄灯还猛冲过去这样子的傻事他是不会干的。车子停稳,他才扭过头问,“林编剧怎么了?”
“发烧。”萧逸然言简意赅。
“早上坐了摩托车去医院。”小陈解释道。
“啊?她怎么不叫我送她?”老于此言一出,便觉得甚是不妥,心下有些后悔不该这样说。
他是萧逸然的司机啊,怎么能听林编剧的呢。就算林编剧和萧逸然恋爱了,结婚了,生娃了,他老于也始终是萧逸然的下属,不是林编剧的下属啊。
“她没好意思叫你。”萧逸然坐在后头,默默看着窗外刚刚亮起的莲花形态的路灯,“她永远都是这样,自己能解决的事从不会麻烦别人的……”包括他自己,也包含在这个“别人”里面。
路口的红灯转成了绿灯,老于没再说话,专心开车,但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胡周怎么样了?没问题吧?”
这个问题一出,车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甚至不仅仅是安静,可以说是寂静得可怕,仿佛“胡周”这两个字成了一种不能提的可怕的禁忌。
小陈好不容易忙碌了一天,才刚刚把胡周的事从自己脑子里按下不表,这会子听见这个名字,心里开始不自觉黯然神伤了起来。
萧逸然淡淡看了一眼小陈,回答老于说,“她没事,她爸妈把她接回家了。应该已经通知过剧组了吧。”
“噢!那林编剧肩上的担子不是更重了?”老于没多想,他单纯地认为萧逸然说没事就是没事了,反正他是最相信萧逸然的了。
萧逸然“嗯”了一声,又说,“还好吧,大头都已经完成了。”
老于打了一把方向盘转了个弯,粗声道,“噢,那就好。”
男人之间的交流从来都是点到即止,彼此明白意思就好,没有什么多余的话,也不需要在一段对话的结尾非得加上一句结束语。大家都简单的明白——不说话了,就代表话题结束了。
当车上只有几个男人的时候,他们即使不说话,也从来不觉得有什么尴尬。认为萧逸然有自带尴尬体质的,恐怕也只有林月歌一个人了。
三个人沉默地各自想着各自的事,直到小陈想起了一件事,他才从他的背包里侧面的小口袋里找出一张卡,伸手递给坐在后面的萧逸然,开口打破了车内的安静。
“萧哥。这是胡周的房卡。您……一会帮忙给林编剧吧……”
胡周和林月歌在酒店住的一间房,这张房卡还是小陈在胡周割了手腕的那天早上从她的背包里拿出来的。
他当时是估计胡周短时间应该用不到这张卡了,而他说不定还需要拿着这卡去给胡周收拾衣物。谁知道,现在胡周是真用不上了,而且是永远都用不上了。
他也不知道胡周的父母现在有没有离开这个城市,而萧哥的意思明显就是叫他不要再干涉胡周父母的决定了。
小陈的这句话说得很是隐晦。但是就萧逸然听起来,其中的意思当然不言自明。小陈无非是要让他不通过敲门就可以进入到林月歌酒店的房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