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逸前脚刚从径山寺回到了丰府,还没到一盏茶的功夫,后脚就接到了赵皇后亲临的消息。
府中下人们不敢阻拦,赵皇后一路畅行无阻的过门,身后一群宫人众星捧月。
丰逸站了起来,上前不冷不热的行了一礼,“皇后娘娘千秋万安。”
赵皇后听到他的称呼,心底又是一叹,亲自把他扶了起来,“不必拘束,你我是世间至亲之人逸儿。”
丰逸没搭话,“天寒地冻,皇后娘娘不畏风霜来此,若是贵体受寒,便是丰逸的不对了。”
赵皇后拉着他的手向里走,坐在了厅堂之中,“你心中怎么想母后清楚,不必拿这些场面话搪塞。”
丰逸眉心一动,抿唇道:“既然娘娘清楚,又何必如此穷追不舍呢?丰逸无心争斗。”
他从前尚且能把她当作“姑姑”长辈对待,如今这么一闹,称呼都不知道该怎么用了。
赵皇后扫了一眼身边的女官。
女官识趣的把门关上,屏退下人,
赵皇后回眸看向丰逸,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的手,“你如今也已经长大成人了,这么多年,母后虽然未曾认你,但也一直陪在你身边,眼看着你长大成人。”
丰逸沉默不语。
赵皇后摇头道:“母后不会害你的,可是如今情势不由人,你的身份上下谁不知道,这北央皇族,直系血脉只剩了你这一支独苗,万万人的眼光,现在盯在你的身上。”
丰逸隽永眉眼微凝,这正是他不想要的。
所有人的眼睛都在往他的身上看,这种滋味实在是如芒刺背,他出门喝个酒,都觉得不自在。
赵皇后看得出来他的态度,“已经没有退路了逸儿,你若是不能顺利登基,除掉秦国公,等到江山易主的那一天,他又怎么会放过我们母子?”
“不为刀俎便为鱼肉,我实话告诉你,宫中你陛下已经不在了,你我都没有退路。”
丰逸闻言脸色微变,眼底有些错愕:“陛下不是卧病,怎么会……”
他原本以为,盛宣帝只是被人囚于病床,没想到人竟然已经死了。
赵皇后抿了下有些发白的唇:“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但你要知道的是,天下如今已经无主了,这件事情能拖一时,秘不发丧,但拖不了一世啊。”
“朝中大臣们,日日吵着闹着要见圣颜,病重的借口拖不了太久,当务之急是你赶在姚国公之前,认祖归宗登上皇位,否则若是让他捷足先登,后果不堪设想。”
她几乎能想象得到,如果姚国公手握大权,第一个就回把盛宣帝的死,推到了她与丰逸的头上,借这个正大光明的理由,除去威胁。
她已经活到了这个年纪,一辈子都是在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她可以死,但她不想看他跟着受到牵连。
若是早知道他态度如此坚决,不愿意要北央的江少山,她就不该那么莽撞的宣他进宫,把他的身份宣扬出去。
如今闹得天下人尽皆知,才是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丰逸也知道这件事的紧迫性,只是一时间仍然难以消化盛宣帝已经不在人世的消息。
“陛下到底是如何死的?娘娘又是哪里来的人马跟姚国公抗衡?”他眼底一抹疑虑,开口追问道。
既然陛下已经死了,赵皇后大病初愈,又是哪里来的人手跟势力,与姚国公纠缠这么长时间的?
赵皇后闻言眼底神色微闪,嗫嚅双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说起。
“这些你不用管逸儿,你只需知道陛下之死,不是本宫动手杀的,而你如今已无退路,只能接管起北央的江山,否则我们母子二人,就是皇室的罪人,死了也没有颜面见列祖列宗。”
丰逸微微攥指,不知该如何形容心底的滋味,就像突然大厦倾倒,只剩下一根孤零零的柱子,被迫撑起整片天。
他自认并没有经世治国的本事,“既然皇后娘娘说起了这些,我倒是想知道,您大病初愈又是从哪里得来的党众呢?当心被人利用。”
赵皇后眼底一抹幽光,犹豫片刻,缓缓叹息道:“你该是知道的,从前的太子荣辞,并非是真正的荣辞,他自知身份败露,不可能再窃居高位,自然便把这些人都交到了本宫的手上……”
丰逸眉心微动:“他把这些人交给您,您就当真敢用,这里边有多少是忠心的?又忠的是谁,只怕要好好衡量。”
赵皇后自然也知道这些,可知道又能怎么样?
如今能够对抗姚国公的,也就只剩下手中的这点儿人马了,无论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只要敌人是姚国公,当下也只能任用。
……
明月关过了风更冷,马车里待着动都懒得动了。
她偏头靠在车厢里看着他忙活。
一张不大不小的香案,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材,她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反正认识的不多。
她已经死心了,废一条手也就废了,他却锲而不舍,孜孜不倦的捣鼓药材。
车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充斥着淡淡的药香,待的久了她也就闻不到了。
楚岚专心致志的看着手中药材,偶尔瞥她一眼,询问要不要喝茶。
她都不冷不热的回绝了。
他一颗心又扑回了药材上,一斤一两都在秤砣上过个清楚,然后包好放在一旁。
到如今已经包好了五六包,看他的样子似乎还要继续。
汝华忍不住问了一句:“还没够吗?”
楚岚面不改色的回道:“医术上办法好几种,不知道哪一种药效更好,要熬出来尝一尝才知道。”
汝华语噎了一下,“每一样都要尝?”
楚岚下颌微点,“自然,包起来都是要试的。”
汝华脸色一白,半晌道:“治不好就算了,反正也没断掉,看上去不会像缺胳膊少腿的那么吓人。”
楚岚回眸看向她,眉眼如画,春风化雨般笑:“放心,不是让你尝,我试好选出一种,才是你要服用的。”
汝华顿了一下,没再说什么。
楚岚偏头看了眼窗外,既然已经进了北央,那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他一双眼已经恢复了寻常的琥珀色,日光下剔透玲珑。
前边有座不大不小的城,隐约能够望见城头上插着的旌旗。
“进城歇歇吧。”
他淡淡吩咐临恪,关上了车窗。
汝华抬眼看了他一下,躺在软枕上懒得动作。
楚岚伸手探进她的袖子下边,攥住雪白的手腕,探了探脉搏。
指尖触摸到纤细手腕上留下的疤痕,
他眸光微深,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小瓶子药,薄薄的摊开一层,涂在了疤痕处。
汝华垂眸看了眼发红的疤痕,莫名有些心虚,不想面对……
楚岚耐心的涂好手腕,目光缓缓定在她的肩膀处,“往这边靠些。”
汝华挑了挑眉:“又没人看得到。”
楚岚不由分说的将她拽了过来,一只手解开扣子,淡淡的把药涂抹匀称,掠过那圆润肩头,眼神微深了一下,快速的把衣服替她穿好。
“每天涂两次,三天就能消。”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准躲懒。”
汝华重新躺回了原先的地方,漫不经心的左手翻了翻书。
楚岚转身将香案上的药材收拾进医箱里,淡淡的坐在了她身边,把书拿了过来,“别看太久。”
汝华意兴阑珊的闭了闭眼:“我还有三页就看完了。”
楚岚闻言看了看手中书,翻了翻果然就剩下三页了,“我读给你听。”
他翻过一页,三页没多少个字,转眼就读完了。
她听完后,重新陷入了无事可做之中。
楚岚把书放在一旁,看了眼她闷闷不乐的模样,心底有些钝痛,“还想听吗?还有别的书,我念给你听。”
汝华略一摇头:“再听要睡着了。”
楚岚微一叹息,伸手抱住了她,一只手抚过她的身后长发:“马上就入城了,等到了之后我陪你逛一逛,天色还早。”
汝华恹恹闭上了眼,显然没有什么兴趣。
北边确实比南朝冷上不少,她只想待在碳火旁,连手都不愿意伸了,更别说出去逛逛了。
楚岚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一会儿人竟然就睡着了。
他没敢动怕惊醒她,直到入了城之后,才喊醒了她。
汝华迷迷糊糊的跟着他下了车,东西南北都没摸清楚就跟着到了一处别院。
楚岚把药箱取了下来,一手牵着她往房间走。
她坐在暖炉旁看他一样样的整理药材。
修长指尖如玉,没片刻的功夫就已经归置好了。
楚岚看了她一眼算了算时辰:“我带你出去转一转,吃点东西再回来。”
汝华虽然没什么兴趣,却也没有拒绝,这段时间一直赶路,坐在马车里太久,确实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她裹得严严实实,跟着他走向大街。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倒是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冷。
楚岚牵着她的手,目光顿在了一处寺庙里,里面供了一棵姻缘树,男男女女围成了一圈。
虽然知道未必管用,却还是抱着长长久久的期许,虔诚系上红绳。
汝华根本没注意到这旁边有座庙,她停下脚步,看到了有卖糖葫芦的小贩停在正前方。
红艳艳的山楂,上边裹了一层蜜色糖衣,看上去格外的诱人。
她想走过去,他却停在原地没动作。
于是便推了他一把,
楚岚回眸,琥珀色眸子看向她,温声询问道:“怎么了?”
汝华瞟了他一眼,蹙眉问:“你在看什么?寺庙吗?你信这种东西?”
他看上去可不像是会信因果报应的人,不然做事也不可能百无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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