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每时每刻她都按时回放当日情景,想着他应是也如她一般反复咀嚼那难得的快乐时光,阴暗的心情便化作唇角一抹笑意。
移步窗前,撑开那贴了各色吉祥剪纸的雕花窗子,惊见外面竟然飘起了鹅毛大雪。
然而未及欣赏,就听门声一响,紧接着窗外的雪倒卷着扑向她。她呛了风,当即咳起来。
“要么就几天不回来,要么回来就作死。大冬天的你开什么窗子?等病了我伺候你呢?”
樊映波的抱怨立即响了起来。
苏锦翎却是会心一笑。这话虽不中听,却是对她的一片关切。樊映波一向就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来,心里却是惦着她的,否则怎么会在她的窗子上贴了这么多喜庆的窗花?
“咳完了没有?咳完了赶紧收拾收拾出去!”、
“出去?”
“是。皇上昨儿驾幸雪阳宫,这一大早起来就见天降瑞雪,忽然来了兴致,要打雪仗。你想这等好事哪能忘了你?这不催着我来找你吗?真是的,刚上了夜也不得安静,稍后还得去镜。馆……”
“去镜。馆干嘛?”
“还不是……我倒忘了,去年这个时候,你……”见苏锦翎面露尴尬,樊映波不动声色的继续说道:“宫里不成文的规矩,每到立。,宫里的人就会去镜。馆猜谜竞彩。不过这些年娘娘们多是去看热闹,现在也不大走动了,倒是宫女们开心得紧,关键是……”
她神秘一笑:“殿下们还有喜欢凑热闹的朝臣都会参加……”
苏锦翎心中一动,宇文玄苍会不会……
“你也知道,像我们这些没什么名头的宫女多是想要提早为将来打算,不像你……哎,你又折腾什么呢?”
苏锦翎自箱底翻出一个锦盒,飞速打开将里面的物件塞进怀里,回头对上樊映波的疑惑,赶紧摆出一脸灿烂:“我要去打雪仗了……”
待她出了门,樊映波方回过神来,推开窗子大喊道:“迎晖院……”
迎晖院,欢声笑语,连飘飞的素雪都染上了欢乐的色彩。
周围已围了一圈宫人,五颜六色的如同迎风招展的旗子,各个将巴掌拍得脆响,嗓门也喊得嘹亮又婉转,无非是想借此博场中那明黄人影额外一顾,然后一夕恩宠,然后……如此恨不能那些陪皇上游戏的宫人忽然来个暴毙,好换自己上场。怎奈那些人在雪团穿梭中愈战愈精神,笑声也愈发刺耳,于是空气中便弥漫着诡异的气息,是快乐、期盼与嫉恨的综合产物。
苏锦翎刚一到场就被严顺瞄上了,顶着两条白眉毛便冲了上来。
一向沉稳持重的严总管有些气急败坏,语无伦次间无非是说敌方火力是多么凶猛,而我方则是损失惨重,如今苏锦翎的出现恰好为我方增添实力,一定要集中全力与敌方比个高下。
宇文容昼玩得热了,让人解了明黄镶边银针獭大裘,只着明黄织锦缎袍立在场中,捞起一团雪在手里来回捏着:“既是如此,锦翎就算作贤妃一方,如今你们那边是十个人,朕这边九个,也算公平。朕也知道,方才你们都不肯拿出实力和朕比,要知道战场上可是来不得半分虚假。再说,不过是个雪团,伤不得人的,你们再这样糊弄朕,朕可要不高兴了。现在朕宣布,但凡击中朕者,赏金十两!”、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见场上霎时雪团如星,喊声震天,连围观者都群情振奋并自动分成两伙赌输赢。
如此的热火朝天很快吸引了过路的人,其中一人披着极北渊雪寒貂裘,风帽亦扣得严实,似是怕漏进一丝风,只余一双眸子,半是清冷半是。意的向人群望着。
雪团飞舞锦绣成堆中,他一眼便捉住一个湖碧色的身影。隐于风帽中的唇不觉一弯,离了通往镜。馆的小径,往这边缓缓而来。
宇文玄瑞正拿着他那四季不肯离手的扇子比比划划的说什么一会定要比他获得更多宫女的芳心,却忽然发现身边的听众不见了,转头一看,那人正梦游似的往热闹之处移动。
不禁苦笑,追上他,顺掏了银子一一打赏跪了一排的福身请安之人,心里暗道,你们现在再如何。眼如丝也吸引不了他的半星注意,他的心早就被那个纤柔的小人儿给偷走喽。
雪团呼啸,打在脸上热辣辣的痛。苏锦翎已经挨了好几下,搞得自己都快成圣诞老人了,当然,其余人也好不到哪去。现在最精神抖擞的就是皇上了。
不愧是经历过无数平戎定寇的战役,皇上身手矫捷,出招迅速,命中率达百分百,苏锦翎中招三次,可是每次还击都被突然出现的人拦截,随后又被反击,搞得她苦不堪言。
她就纳闷了,皇上虽然是身姿矫健,可是目标足够大,也不至于那么难以击中吧,可是那些雪团每每都是擦着皇上的身子飞过,又不见他如何躲避,真是怪事。
她正琢磨着,冷不防一个雪团迎面飞来。
她一躲,脚下却一滑,结果扑倒在地,一个小东西旋即从胸襟里滚出来。
不同于他人的目光都围着皇上转,宇文玄逸只盯着她,当即看到那似是一巴掌大的荷包,上面绣着辨不清的图案,但依稀可看出是成双成对之物,眸子霎时一黯。
皇上见她跌得惨重,顿笑得开心,伸手来扶之际,她已飞快拣了荷包坐起身,顺便抓了团雪丢向皇上……
雪雾散开,皇上的表情似被冻住般,过了好久,那左眉上的雪才一个承受不住,跌落在地。
就如同皇上悬在半空的手,所有的人亦仿佛被使了定身法,有的呆立原地,有的保持着奔跑状态,一条腿高高的向后踢着,足见其极佳的平衡性,有的则扬臂做投掷状,可是雪团已融化碎落,她那手却依然高举着……
不仅是场中人,围观者要么张大嘴要么瞪圆眼,全部消失了动静。
这是怎么了?难道自己突然会了什么法术?若不是有雪在飘,还真担心世界就在这一刻归于静止。
好像有个声音自极深处滚出,未等她辨别清楚,就见皇上表情开裂,旋即大笑起来。
伴着碎雪自指缝间散落,吴柳齐终于松了口气。
苏锦翎还在迷糊着,周围人却已经或是陪着干笑,或是窃窃私语。
她们终于明白苏锦翎为什么这般好运然而却仍有些不解。
其实谁都清楚,纵使皇上下了重赏,大家看似也极为卖力,可是谁不知道那就是做给皇上看的,哪个敢真的去打皇上?那可是冒犯龙颜啊。偏偏这个苏锦翎……要如何评价她呢?她竟然敢下“毒手”,还是假意摔倒趁皇上救助之际乘虚而入。
可奇怪的是皇上并不生气还开心得不得了,莫非皇上喜欢的就是这种出其不意?的确,自从当秀女时便勇闯太极殿,苏锦翎好像就是靠种种的出其不意一次次平步青。
谁也没注意到立于人群外那身着极北渊雪寒貂裘之人在苏锦翎将雪团丢到皇上脸上之际时曾露出怎样的惊愕,旋即又是会心一笑,不动声色的摇摇头,眸中的清冷全然不见,只余满满的宠溺。
但见皇上拉起那依然满心不解的小人儿,让吴柳齐去取赏金。可是宫里的人极少随身携带金银,皇上便解了荷包上的黄玉镂空龙形佩赏她。
众人又开始眼红,琢磨着稍后要不要也给皇上来那么一下,然而也只是想而已。
宇文玄逸听他们说要去镜。馆,于是退后一步,悄然离开。
宇文玄瑞急忙跟上,边走边拿泥金折扇扇脑袋:“我真纳闷你和玄铮的眼光,怎么就看上那么一个……一个……”
他始终想不出个恰切的词,又摇头:“这若是真娶回家,得是多么……多么的……”
依然找不出合适的词。
“不过确实挺有趣的,哈哈……”
笑声未落便对上宇文玄逸的清冷,急忙敛了神色:“我这是欣赏,纯粹是纯洁无暇的欣赏,哈哈……”
苏锦翎是被一群小宫女簇拥着进了镜。馆。
苏锦翎又红了一层,她们必须跟着沾沾光。
原本馆内已是人满为患,苏锦翎刚一进门,拥着她的一个小宫女就将原本坐在绣墩上的粉衣宫女拉起来,让苏锦翎坐过去。
未及苏锦翎推辞,就听一个声音兴奋的喊:“锦翎,过来,坐我这……”
是宇文玄铮,本来已是鹤立鸡群,却仍翘着脚生怕苏锦翎看不到他般蹦跶着。他的身边的确有张空椅子,正是为苏锦翎而备,确切的讲,是打昨儿起就备上了。
“姐姐不要过去!”、
宁双双一把拉过苏锦翎,直接按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手只轻轻往她肩上一搭,就是一股力度灌下。
苏锦翎不禁拧紧了眉。她本无意去寻宇文玄铮,宁双双如此是不是太过分了?
宁双双却笑得依然甜美:“双双初来帝京,今日方知宫里有这么多有趣的事,一会双双也给姐姐猜几条谜,若是姐姐猜中了,双双甘拜下风,如果猜不中……”
宇文玄铮已经大踏步过来。
“好啊,”苏锦翎不愿看他们争执:“如果猜不中,姐姐也给妹妹说两条……”
宁双双是个拔尖要强的人,一看苏锦翎应战,当即拍案说好,不过转念一想,怎么如此一来好像自己比较吃亏?
宇文玄铮则有些担心,悄悄对苏锦翎说:“你行吗?我这正好有几条谜,不若你先拿去用着?”
苏锦翎摇摇头,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要你没事就疑神疑鬼,要你没事就找我麻烦,要你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看过会我怎么绕死你!
猜谜的规矩万古不变,参与者自行分为两组,相互猜谜。猜中者可索取出谜者身上任意一物,出谜者不可反悔,若是想赢回爱物,就要猜中对方的谜题,而因为多是一人出谜多人猜,所以输出去的东西很难有赢得回来的。当然,也可由出谜者指定某人来猜谜,那就多是大有文章了。
屋里的热烈并未因苏锦翎的到来有多少改变,众人依然兴高采烈你来我往的斗智斗嘴。
“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
“菊花!这个去年你就出过了,今年竟然又拿出来现眼,是怕我没得赢吗?看我的……白天一起玩,夜间一块眠,到老不分散,人间好姻缘。打一……”
“鸳鸯!亏你想得出,是不是思。了?”
“哈哈……”
“我来我来,猜中者本姑娘今天……”那簪芙蓉花的宫女一时语塞。
“今天怎么着啊?”
众人齐齐看向坐于一旁的年轻后生。
那是尚书府的一个小吏,与芙蓉花早有婚约,结果这么一来二人齐齐红了脸。
“还是我来吧。为你打我,为我打你。打到你皮开,打得我出血……”
苏锦翎水眸一扫,并未见到宇文玄苍,不禁神色黯然。转念又一想,像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若当真出现了,怕是所有的热闹都要冷化成冰。唉,今天也不知怎么了,脑子总是慢半拍,就像打雪仗的事,她也是方想明白,原来并非是宫人瞄不准皇上,而是……幸好皇上没有怪罪她。刚刚那群小宫女一个劲说她运气好,然而若想保得平安,还是应该好好参悟下段姑姑的至理名言。
“姐姐,姐姐……想什么呢?”
抬起头,对上宁双双的一双笑眼。
“现在轮到双双给姐姐出谜了,姐姐可要听好了……”
话音未落,倒是宇文玄铮瞪圆了眼,做出一副冲锋陷阵的模样。
宁双双乜了他一眼,丹唇轻启……
雕花的门扇忽然开了,先是卷进几星雪,紧接着一个身着极北渊雪寒貂裘的人走了进来……
虽装扮素淡,举止闲散,却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以至于根本没人注意到紧随他身后进来的那个穿着惹眼的火狐狸大氅的人。
宇文玄瑞早已习惯了这种忽视,只夸张的打了两声哈哈:“今儿这里可真热闹啊!”、
立刻有内监上前要为二位殿下卸去御寒之物,却是被几个宫女抢了先,也只围着宇文玄逸,争先恐后的帮他除了貂裘,又奉上两把梨花木椅,端上茶盏。
宇文玄瑞一甩袍摆安然坐下,甩了银子给搬椅子的小太监,眼睛一扫,顿看见宇文玄铮对着宁双双横眉怒目,其间夹着个满面恼色的苏锦翎,当即乐了:“你们继续,本王和清宁王就是来看个热闹,可别扫了大家的兴。”
不能不说,宇文玄瑞就是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儿。
门又开了,宇文玄朗和罗筠笙也赶来凑热闹。
“那双双就却之不恭了,”宁双双得意一笑,声音清脆:“木在口中栽,困字不能猜,杏呆都不是,难死好秀才。打一字……”
“打什么字?你明知道她不识字!”、宇文玄铮急了。
宇文玄瑞拿扇子敲了敲宇文玄逸的腕子,以旁人不可能听到的声音说道:“诶,正是护花的好机会,此时不护,更待何时?”
宇文玄逸只是笑,端了攒丝莲花茶盏,拿盅盖拨开水面浮茶,悠闲的啜了一口。
“呀,姐姐跟着文定王学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识字啊?”宁双双大惊小怪,甜甜的声音挑得高高的:“可是要怎么办?双双只会说字谜啊……”
众人皆知是宁双双故意刁难苏锦翎,若是以往,早就跟着起哄了,怎奈苏锦翎现在的红人地位有目共睹且不可动摇,可宁双双也颇受圣宠不可得罪,关键是若得罪了她,总能想着法的找机会治你一治,你还说不出什么,于是便故作没有听到那边的动静,装模作样的相互研究衣服上的绣花样子。
“诶,我说你那小情人儿还挺有人缘的哦。”宇文玄瑞自看到苏锦翎竟然把皇上给揍了后就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不停的研究她。
宇文玄逸依然只是笑,放了茶盏,以指支额,做出十分悠闲的模样,半是清冷半是。意的目光恰好落在苏锦翎身上。
苏锦翎这个窝火,不过是个“束”字,有什么高难的?只可惜众所周知她这个文盲艰苦学习了数月亦只识得几个数字,若她真的想压宁双双一头怕又要惹来欺君之嫌……
“唉,既是连好秀才都难住了,若要让姐姐来猜,果真是难为了,双双就换个简单点的。四个山字山靠山,四个川字川套川,四个口字口对口,四个十字颠倒颠……姐姐,这个字也不识得吗?”宁双双讨好的眨着水眸,一派天真。
苏锦翎初次有了想揍人的冲动,然而她忍了,因为……
“奴婢的确才疏学浅,比不得宁姑娘识文断字,文武双全,奴婢甘败下风。不过此前也说了,若是奴婢猜不出宁姑娘的谜,便也出几条谜来请宁姑娘猜,不知……”
一个大字不识只知道以美色惑人的女子能说出什么高深的谜题来?宁双双当即轻哼一声:“双双愿意领教!”、
宇文玄瑞乐极,急忙又拿扇子敲宇文玄逸的手腕:“诶,你那小情人儿要反击了。不过……她能行吗?”
不仅是宇文玄瑞有此担心,宇文玄铮更是如此,往前跨上一步就要替苏锦翎参战。
宇文玄瑞连声啧啧:“你看人家玄铮,再看看你。诶,我说你怎么不着急啊?”
宇文玄逸笑意愈深,眸子一瞬不瞬的望住苏锦翎,眼底满是暖暖。意。
“要你多事?”宁双双立即白了宇文玄铮一眼,神态妩。,语气娇娇。
“玄铮,人家女孩子的玩意,你跟着掺和什么?快过来!”、宇文玄瑞果真是唯恐天下不乱:“你这样,岂不是让人家英雄无用武之地?”
宇文玄铮依然不放心,低声问苏锦翎:“你能行吗?”
却遭了一记白眼,虽不放心,仍住了口,却也没有离开,就立在她身后,继续对宁双双怒目而视,企图用心理高压击溃宁双双的镇定,令其一败涂地。
宇文玄瑞扇着扇子摇头晃脑,似是自言自语道:“关心则乱啊,人家若是没有底气,敢和宁双双叫那个板?瞧咱们清宁王,人家就是个明白的主儿,否则能这么镇定?”
宇文玄逸唇角不动声色的一勾。
“既是如此,宁姑娘可听仔细了。”苏锦翎随意拨弄着袖口的米珠,歪头看着宁双双,水眸一闪:“米的母。是谁?”
“什么?”几乎所有的人都惊叫出声:“米的母。?”
“什么米?”
“哪个米?”
“米有母。吗?”
“既是有母。会不会有父。?”
宁双双愣怔着,小嘴微张。
苏锦翎很是若无其事,就好像这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谜语。实际也果然简单,关键愈是简单,人们愈容易往复杂的方面想。尤其是宁双双,定以为自己要出什么刁钻古怪的题目来为难她。不过她也没想错,自己就是故意的,估计现在这位宁大小姐的心里也在咕嘟咕嘟的冒着这些疑问吧?
“锦翎姑娘,但不知你说的是什么米?”
这个时空的人还头回见到这样奇怪的谜语,不禁都提起了兴致。
“就是咱们平日吃的米啊……”苏锦翎的语气分外悠闲,稍带还露出一丝不可思议。
“平日吃的米?”宫人们面面相觑:“平日吃的米有好多种,却不知是哪种……”
“以前我只道米就像天上下的雨一般,直到去年遭了旱又逢蝗灾,才知道米是地里长出来的。而且就像不同的植物开不同的花,米的种类不同,也来源于不同种的庄稼。”罗筠笙很认真的掐着手指:“比如大米是水稻结出来的,小米是粟结出来的,黄米是黍结出来的,咱们端午包粽子用的江米是糯稻结出来的……米的品种这般多,莫非你的谜底也是多样?”
苏锦翎觉得罗筠笙简直太可爱了,也正因为她这般解释,终将此问题彻底的复杂化。
“真的没有人知道吗?”她环视四周,竭力做出不解的表情。
众皆摇头。。
宇文玄铮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极点,不停的拉扯苏锦翎的袖子希望赶紧得知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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