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欢呼一声,立刻激烈探讨起究竟谁来顶替,最后发展到以抽签决胜负。
再怎样的热闹也与自己无关了。
苏锦翎坐在茂密的榕树下,毫无意识的看着石桌面上移动的光斑。
三日前的那个夜里,她方离了园子准备回清心殿。然而刚刚踅入小径,便被一只手抓住腕子。
熟悉的甘甜之香令她毫无反抗的就随他来了密林深处。
看着久别的眉眼,心底满是喜悦,可是他……为什么不高兴呢?
“手里拿的什么?”他的语气亦如他的表情一般冰冷。
她有些明白了……这个家伙一定是又吃醋了。也难怪,他早已离开清心殿,她还以为他回府去了,却不想他一直在等她,而她却……
“是清宁王……是别人托清宁王送我的。”
她小声解释,而这个理由连自己也不信,又何况是精明睿智的宇文玄苍?
“你是怪我没有什么可送你的?”
她皱了眉。
她的确觉得接受宇文玄逸的礼物不对,可是想到他方才的紧张,竟是无法拒绝。况且他也说是受别人所托,应就是不想她为难吧?如此,她又能怎样?有些事,明明是知道的,却也只好装作无知,只是为了避免尴尬,尽量不去碰触这份难言,待时间久了,一切自然就过去了。
可是宇文玄苍……他是不相信她吗?
这些日子里,她无数次的幻想与他重逢的甜蜜,却不想多日的思念被浇了盆冷水,期待已久的相对,竟变得这般难堪。
“王爷一路辛苦,不如早些回府安歇。”
腕子一下被攥住,他的指冰冷坚硬。
“就想赶我走了?急着去见谁?”
她猛的回过头来,亦是冷冰冰道:“奴婢要回清心殿。奴婢出来久了,皇上会疑心……”
“你就不怕我疑心?”
“还用怕吗?你已经疑心了。”
腕上的力紧了紧,竟是松开了。
心一痛,便有泪要从眼底溢出。
人有时真奇怪,明明是自己做了决定,可一旦被允许了,倒又失落起来。
然而,却是必须离开!
她收了手,指甲深陷进掌心,向前走去……
“那幅画不错……”身后传来他的冰冷:“你这身衣服……也不错。”
他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怀疑她与文定王……
这就是她渴望的重逢,果真是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不打算做任何解释,她一向没有解释的习惯。
她继续往前走,他也没有拦她。
脚下是松软的绵草,可是脚步却愈发的艰难。
她不敢回头,亦不想回头,她不知道那一双冷锐的眸子是否在看着自己。
紧咬着唇,不让眼泪掉落,于是根本就没注意到一道光闪正于头顶绽亮,而当她茫然抬起头之际,雷声已滚滚而来。
撕裂般的痛楚随着一个冰冷的怀抱一齐降落。
她听他紧张的唤着他的名字,感到他紧紧的抱住她。
泪就这般滑下,却不是因为痛。
“别怕,我在……”
他的声音是那样轻,那样温柔,充满了心痛的怜惜。他的怀抱是那样紧,且因了她的痛楚在瑟瑟发抖。
“别怕,锦翎,我不会让你离开的,不会……”
有他在身边,似是真不那么痛了。她静静的躺在他怀中,感受体内莫名的痛楚在四处乱窜,它们想要冲出她的身体,却因了他的保护只能愤怒低吼。
他不停的跟她说话,却是记不住他究竟说了什么。她的意识时而模糊,只听到他的声音零散的落在耳畔,只知道他是担心她会因昏迷而一去不返所以努力让她保持清醒。
即便有了白玉莲花,他还是如此担心吗?
不知过了多久,当耳边重新充斥滔滔的雨声,她方逐渐看清了眼前那张脸。
冷锐的眸中满是紧张,还有她从未见过的惊恐。见她看向自己,遂爆发出惊喜。
远处有人声穿过雨幕,是在呼唤她的名字,应是清心殿的人寻她来了。
他眉心顿蹙,扶她站起。
“我送你回去。”
她摇头。
他深深的看她一眼,眸中再次蒙上冷色。
她知道,若是他送她回清心殿,就等于在向皇上表示要讨她回去,而她拒绝了,他便开始怀疑她的动机。
叹息。如此,是不是正说明了他对自己用情至深?
喊声愈近。
他转了身子,向林中走去。
身影没入密林之际丢了冷冰冰的一句:“把那东西丢了!”、
她方注意到自己的手中一直攥着那个木雕。
她是想丢的,可是这几日她努力了几次,有一回甚至将它抛出了墙外,却又在下一刻绕过去,于密草丛中寻到了它。
她亦是打算将其深深埋起,算是种另类的保存。可是在将土一点点的覆在木雕上时,她又犹豫了。
暗沉的夜色中,是清宁王澄澈的眼,再无清冷,再无。意,再无魅惑,只是紧张的看着她……“你,会不会觉得它不好看?”
怎会觉得不好看?
这个木雕雕刻得极是细致精心,鸭子少了呆气而像雄鹰一般展翅翱翔,背上的女子神态肃穆却不失天真,衣裙飘展,衣褶清晰,连发丝亦细密可见。绾的是她惯常的发式,连落梅银簪都没有落下。
虽是木质,可是握在手中却好像玉一般的光滑润泽,温凉舒适。
这花了许多心思的物件,她怎可轻易丢弃?
几番挣扎后,终于收进她的宝贝箱中,顶多再不拿出来摆弄便是了。
因为宇文玄逸而导致二人之间闹别扭也不是头一回了,宇文玄苍明明知道她的心意,为什么还要纠结这种小事呢?
那日之后,二人再也没有见过面,皇子们于清心殿请安或议事也没有他的踪影。是不想见她还是真如宫人所说是眼疾发作?她不愿细想,虽然也难免担心,也曾意图向宇文玄朗打听消息,然而宇文玄朗对于她的转弯抹角只笑得明朗,仿佛毫不知情。
她也便明白了。
她向来不是个积极主动的人,而今更是只会发呆了。
宇文玄桓似是对她长时间的失神毫不以为意,永远用轻和好听的声音讲解着《诗经》里的美妙与深奥,布置每日的功课,即便她是草草了事,也一笑置之。
初秋的阳光是织着金丝的纱,然而在她眼中,再明。的阳光也不过是涂着灿烂的苍白。
七月十二,和明苑,骑射大赛。
一大早,清心殿便忙起来。
太监宫女往来穿梭,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相比下,苏锦翎安静许多,梳洗完毕就坐在书案边描红。
宇文容昼趁着闲余之际批阅奏折,时不时的瞄她一眼。
她最近情绪低落,不知是何原因,细想去,好像自淋了雨后就变成这个样子。略染风寒,吃了两服药后,已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精神一直恹恹的。那日是玄铮找了她出去……关于他那双宝贝儿子与她之间的纠葛,他亦是有所耳闻,却不甚在意。毕竟她还是个孩子,又与玄朗玄铮同龄,可是若任由继续下去难保遭人诟病,不利她今后的发展,且女孩子的心思……看来得找机会得提点一下那对双生子了。
“锦翎姑娘,还不准备一下吗?皇上已经要去和明苑了。”
吴柳齐见众人皆兴致勃勃,还有几个宫女央着他要一同跟去,只有苏锦翎若无其事的坐在案边,对一切热闹置若罔闻。
苏锦翎抬了头,目光并无落点,只淡淡道:“奴婢还要完成王爷布置的功课。”
这丫头是不是烧坏了脑子?她若是不去,皇上怕是就少了大半的兴致。
下意识的看向皇上,却见皇上放了折子:“难得锦翎这么用功,你就不要打扰她了。”
语毕,起身走出门外,众人忙前呼后拥的跟了上去。
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苏锦翎停了手中的象管,目光无意识的看向门外。
仿若是一幅极明。的画嵌在镶金打铆的框架中,又有鲛绡的帷幔时而拂过,浮出亦真亦幻的灵动,仿佛走进去,便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对着那幅画,脑中一片空白,时间也好像就此停滞,只有屋角的铜漏间断的发出轻响。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一阵稀疏的吵杂和零星的请安声。
未及回过神,一个身影霎时插入那幅画,起初只像是有火点燃了画的一角,紧接着蓬勃燃烧起来,进而吞噬了整个画面。
一身软甲英武装扮的宇文玄铮简直是凶神恶煞的冲进殿中。
他为了这骑射大赛准备了多日,就等着在苏锦翎面前展现风采,可是今日到了赛场,眼睛扫了三圈,亦不见她的身影,问了吴柳齐才知她竟然留在清心殿习字。
可笑,她什么时候这般用功起来?可真是会挑日子啊。
他本已抽取了第一组,趁禁卫军尚在场上演习,急忙奔到清心殿。
苏锦翎简直是被宇文玄铮捉去了和明苑。
和明苑占地辽阔,虽然观赛者众多,然而却只像是给这宽敞的场地镶了个彩色的边。
披红挂彩旌旗招展中,宫扇华盖的一角最为显眼。
她刚一进门宇文容昼便看到她了,微微一笑,实是早已料到事情会这般发展。
吴柳齐自然也发现了她,忙遣了人带她过去。
和明苑三面均设置观赛台,有全副武装的禁军执枪持盾严密护卫。靶子竖在西侧,地面设障碍物,半空则悬着各色物件,轻轻小小,密密麻麻,于风中飘摆,煞是好看。
苏锦翎在宫人的引领下向着正东方最为雄伟高大的观赛台——飞龙台走去。
她一直低着头,然而终忍不住抬起眸子迅速一扫……
果真,飞龙台的右侧下首的第二个位子便是那个雪衣之人。
他轻袍缓带,黑发如墨,眉心蓝宝折光耀目,神色更显冷峻。
周围吵杂,他却像冰山般静默,然而即便静默,亦有着让人难以忽视的光彩。
若想踏上飞龙台,必须经过他的身边。
她一步步的走近他,心跳一点点的加快加重。
然而他始终没有看向她,她留意他的目光望着远处轻摆的柳枝,神思端凝,不知在想什么。
是真的眼疾发作吧?但愿……
初次,初次这般狠心,只为了让自己的心得到些许安慰。
长睫一颤,缓缓垂下,余光瞟见周围遍是锦绣罗绮的宇文玄逸看过来,目光似裹着一丝担忧。
“不是在清心殿用功吗?怎么又想着来了?”
一听这语气便知是太子,然而戏谑中又似带着点开心。
四围喧闹异常,苏锦翎便假装没有听见。宇文玄晟也不恼,丹凤眼乜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
给皇上和贤妃、如妃等人请安后,便立在皇上身后稍远的地方,望向场中。
是有意还是无心?那坐姿笔直如枪的雪色身影时不时的就扎进眼底,不深不浅的刺着她的心。
鼓声骤响。
欢呼中,南北两侧角门大开。
宇文玄铮一身绛红软甲,策马奔出。
那匹火龙宝驹果然厉害,通体火红,只四蹄雪白。身姿轻盈矫健,奔腾间仿若踏雪烈焰。
与之对垒的是兵部尚书长子洪志轩,是去岁武举第一名。一身银装软甲,配黑色良驹。奔跑间长鬃飞扬,如翻卷。
一个是器宇轩昂,一个是英姿飒爽,可谓不分轩轾,旗鼓相当,只单单往场中一站,就吸引了无数目光。
徐沐然一反往日的娇怯之态,精心描画的脸上满是骄傲的光彩。
二人先至飞龙台前下马给皇上见礼,又照例抱拳客套两句,宇文玄铮便向飞龙台上看过来,目光正落在苏锦翎身上。
苏锦翎勉强牵了牵嘴角,他便乐了,翻身上马,大喝一声,策马于远处备战。
发令兵站在高高的架子上挥舞一面巨大的鲜红绣金龙旗帜,待旗帜稍歇,鼓声便起。
三巡过后,只听策马之声骤响,两匹骏马相对而来。
马蹄声声,尘土飞扬,长风嘶吼,甲胄折辉。
就在两匹骏马即将相撞的刹那,二人忽然勒缰而住。
马人立而起,咴咴嘶鸣,然而就在刹那,二人不约而同的自走兽壶中拈羽搭弦,只听两声箭啸并作一声,两点寒光并列前驰。
“啪!”、
“啪!”、
落靶声几乎同时响起,两箭均正中靶心。
未及众人欢呼,又是两箭齐发,正中前一箭的箭尾,将箭杆劈作花开状后又稳稳扎在靶心。
欢呼雷动。
二人重拾马缰,绕场而奔,其间不时拈弓搭箭,瞄准悬在空中各色物件。
箭不虚发,于物件落地之际悬宕马身一侧,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将其不沾纤尘的纳入袋中。
不仅要射落物件,还要随时射落对方飞向目标的箭。
一时间,场上银光飞闪,金器铿锵。
鼓声又起,二人同时勒马。
有裁判官赶入场中清点各自收获。
“洪志轩,一十八件。”
“八殿下,一十七件……”
声音一级级的传递下去。
“等等,”宇文玄铮拧起眉毛:“我明明自己数着是十八件,怎么到你这就少了?”
裁判小兵挠挠脑袋,将袋子翻了个底朝天,又放到他眼皮子底下:“八殿下,是十七件,没错!”、
额角当时挨了一暴栗,耳边炸起一声怒吼:“重数!”、
谁都知道这位八殿下脾气暴躁,小兵也不敢怠慢,忙抖着手指数给他看。
“您看,八殿下,是十七件。”小兵已是带着哭腔了。
“定是你藏起来了!”、
“小的怎敢?”
“呃,八殿下,其实胜败乃……”
“谁说我败了?”宇文玄铮眼睛一瞪,顿时让人家武状元分外尴尬。
“赶紧交出来!”、
“我没拿啊……”
“八殿下,”另一裁判官跑来:“能否请殿下先到一旁等候?下面的比赛还要进行……”
“到什么一旁?这若是待会翻出来免不得有人要说我作弊,就在这找!”、
吴柳齐已往这边跑来了。
“诶!”、宇文玄铮忽然一拍大脑门,手探进衣襟,自胸甲中取出一物,顿时乐了:“你看,是不是还有一个?”
那小兵哭笑不得,只得重新报道:“八殿下,一十八个。”
言毕,要去取那琉璃鸭。
宇文玄铮却大掌一收,重新将东西放进怀中,看也不看他一眼便打马跑了。
小兵呆立场中,直到长官吼了一声方悻悻跑回原位。
又经了数轮比赛,空中悬挂的物件越来越少了,比赛也越来越惊险,经常只见箭影横飞,竟是射向对方。
箭啸声声,惊叫连连。
而若在赛中受了伤或殒了命,皆属愿赌服输,不予追究。
其间,有人突发奇想一箭射下数只飞鸟。观赛台上欢声雷动,然而那人却当即被罚下场。因为擅做主张,违背规定,视为藐视圣上。
那人也不敢强辩,否则罪加一等。
于是一切仍旧按常规进行,由初时的激烈到后来的平淡,但凡打起精神欢呼的皆是因自家的人马在场上。
也不知过了几轮,苏锦翎已是想找借口离开了,却忽然听闻……“烈王世子苏穆风对建威大将军钟万楠”、
她立刻抖擞精神,向场中看去。
只见南北角门一开,同时跃出两匹宝马良驹。
其中一匹通体雪白,只眉心一簇墨黑,其上银甲加身者身姿挺拔,剑眉星目,威武中透着点儒雅,温润中散发昂扬,只一出场便博得连声叫好,不是苏穆风又是哪个?
余光中瞥见不远处的宇文依薇的手蓦地攥紧了护栏。
即便只能看到她挽着垂髻的背影,亦知她的目光定是一瞬不瞬的跟随那位年轻的将军。
苏穆风与一身黑甲的钟万楠于台前行礼。
即便隔着一定距离,苏锦翎依然看到宇文依薇攥着护栏的手在轻微颤抖。
目光收回之际正迎上苏穆风的目光。
因为她时常在清心殿伺候,自是与他偶有见面的机会,可是这般戎装打扮的苏穆风她还是第一回见到。只觉润如美玉,刚若金石,满场的英武男儿皆不如他,顿时生出无限骄傲,唇角不禁一翘。
苏穆风的眼睛自是只看着她。
他知道她病了,眼下脸色依然有些憔悴,可就是方才那一笑,就好像浮光乍现,。色满园。
她唇瓣微动,似是在说什么。
他听不到,但知道她的心意,随即回以一笑,眸色深深。
宇文依薇一直看着他,看着他缓缓走近,看着他向台上这群贵人行礼,看着他……只注视着身后那人。
他没有看过她一眼……
她的唇角流出一丝苦笑。
“哼,贱婢,真不要脸,”耳边传来宇文依蕾的咒骂:“大庭广众下就和。生哥哥眉来眼去!姐姐,我要是你,早就将她碎尸万段了!”、
宇文依薇装作没听见,只热忱的看着那身影翻身上马,驰向远处。
照例是骏马奔驰,飞箭如星,然而对于苏锦翎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紧张。
箭矢破空,交错如蝗,让人目不暇接,金石相撞之声不绝于耳,地面旋即又多了一层或折或裂的箭羽。
这哪是比赛?看起来倒更像是一场厮杀,似已无人关注那悬在空中飘扬的物件,只是目不转睛的注视那支支足以致人死地的飞箭。
烈日当空,箭尖挑着日光飞舞出一幕白日下的流星雨。
满场静寂,只有当又一次危机被场中人躲过时才爆出一阵惊叫或欢呼。
苏锦翎只觉得胸口憋闷,想喊又喊不出来,她看着那白色的人影与于场中往来穿梭,看着他矫健的越过一道道障碍,看着他沉着稳定,或躲闪或迎击……每一道箭闪都让她心跳加剧,每一声破空之响都让她指尖微颤。
她只盼着结束的鼓声快快响起,可是那裁判官是看呆了还是吓傻了?这场比赛怎么如此漫长?
“别担心,就快结束了。”
宇文玄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握住她紧攥成拳的小手。
她意欲挣脱,怎奈他握得那般紧,还一根根的掰开她冰冷的手指,牢牢扣住。
临近结束,胜负难分。周围已经有人议论着往年若是遇到这种情形,定是要加赛一场。
还要加赛吗??
宇文玄铮只觉得掌心的小手蓦地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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