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难过,还是怕她在伤心难过之后毅然决然的离他远去?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
而他任是哪一种情况都不允许发生!
谁让你趁我不注意便在我心里长成一株无法拔除的参天大树?
交杯酒饮尽,虽我不言,你已是我宇文玄苍的妻子!
醉吻深深,我已予你一生的承诺,今生今世,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亦要补偿我初时对你的无心之失,哪怕是继续欺骗你,亦要你头戴龙凤珠翠冠以五彩翟雉红色云龙纹深青祎衣加身成为与我宇文玄苍一同立在丹陛之上接受万民朝贺之人!
既然现在的我及所拥有的一切不能让你接受……也好,那便待我扫清一切障碍让你安安稳稳的陪在我身边!
看来他要说一个弥天大谎了,期限是……
然而未等他定下期限,她便去了。上天是在同他开玩笑还是要惩罚他的欺骗?
上天……我何时听从过你的安排?
“锦翎……”
他在她耳边轻唤,声音低沉而坚定……你不是要活着吗?要好好活着吗?所以,现在即便是你真的到了鬼门关也得给我回来,因为……我要你活着!
她果真回来了,缩在他怀中大哭,说着他听不懂的话。
她真是吓坏了,不过,只要回来便好……
他轻声安慰,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平歇,只余低低的啜泣。
她似是睡着了,小小的脸上满是疲惫,手却仍紧攥住他的衣襟不放。
“四哥……”宇文玄朗欲言又止。
他知道玄朗想说什么。
他突然离开锦华堂,又是这么久,恐怕已是种种猜想众说纷纭了,那个似乎可以决定他命运的人怕是已拂袖而去,而独自跪在堂上的新夫人又会如何向她的父亲——太尉方遇晗陈述今日的委屈?
轻轻拉下衣襟上的手。
她不安的“嗯”了一声,眉心顿蹙。
他握住她的小手:“没事,我在……”
定定的直看到她面色恢复平静,方将目光移向宇文玄朗。
宇文玄朗默默走来。
“替我……照顾她……”
宇文玄苍将苏锦翎交给宇文玄朗,唇角凝上一丝冷意,再不回头,疾步出门。
雷声已歇,只余暴雨倾盆。
宇文玄朗拥着苏锦翎坐在墙角,目光却盯着门口。
就在宇文玄苍茫然失措之际……他好像看到一抹白得泛蓝的袍角自门缝间闪过。
那是宇文玄逸的袍色。他的袍子亦是白色,却于白中织进几不可见的蓝丝,于是白中泛着星蓝,仿佛是携着魅夜的白昼。
这种料子,天昊国的云锦坊每年只出三匹,皆归了他。
若刚刚那人真的是他……也并非不可能。
宇文玄逸轻功上上,竟似遁影之术。他所认识的人中,四哥耳力最佳,却亦无法察觉他的出现。
当然,他不敢肯定是否真的看到,因为他不知宇文玄逸为何来此,难道是对四哥的突然离开分外好奇?若是他将四哥抛了新娘在锦华堂却与一个普通小宫女约会的事说出去……
在对太子之位觊觎的诸多人中,他不得不承认,清宁王绝对是可与煜王抗衡的强大对手,包括四哥自己也不能对其掉以轻心,宇文玄逸的若无其事却是不断扩大的声望正像天上的乌云悄悄压来,他们这边一旦有个疏忽……却不想这疏忽竟是苏锦翎。
他敬佩并竭力相助煜王的雄心壮志,却也无法对苏锦翎狠心,也无法不对她狠心……或许现在她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如果她不死……
他不是没看到宇文玄苍对她的情根深种,估计这样的发展连四哥自己也没有预料到,然而今天为了她可以突然离开喜堂将众人抛下,甚至皇上还在,谁知道以后他还会干什么出格的事?而正有多少双眼睛在密切的关注着他……
不行,他不能让四哥多年的苦心筹谋在她身上毁于一旦!
只需一根针,刺入顶心……
自然死亡,很难被人发觉。
四哥若得知是他所为,应是会明白他的苦心吧,即便不能……他也愿意承受任何责难,哪怕是……
雨声如催,银光簇闪……
她睡颜恬静,一如在镜月湖的那夜,手却毫不放松的抓着他的衣襟,那般紧张,那般信任。她是把他当做四哥了吗?亦或只因他表现出的与宣昌的关系亲近而让她亦将那种信任分给了他吗?
依然记得在玉秀山边第一次见她正在发呆的背影……依然记得将她夹在腋下向镜月湖飞驰时她的恼怒恐惧……依然记得夜幕下的镜月湖上,他背着她越过水面,故意的高起急落,引得她惊叫连连……依然记得听雪轩内,她听到那个朝思暮想的人在湖边等着她时骤然绽放的欢悦和疾奔而去的身影……
他也曾是祝福她的,怎么今天倒要对她……
……“替我……照顾她……”
宇文玄苍的背影无奈且苍凉。
四哥也是这般信任他……而他这般做亦是不想辜负他的信任!
银针在刺向如云青丝覆盖的顶心的瞬间,一个念头倏然划过,她死了,就真的可以抵消已发生并阻止未发生的一切吗?
就在这一瞬,针尖轻颤微顿。
就在这一瞬,一声利喝响起……
“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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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元三十一年六月二十八,在煜王迎娶太尉方遇晗之女方逸云为夫人的典礼上出了三件大事。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之礼未竟,新郎居然擅自离去,只留下众宾客面面相觑,其中还有主婚的皇上,而新娘则独自跪在堂中。
大约半柱香后,煜王又忽然回来了,眼上蒙着条白绢。
王妃夏南珍急忙起身从贴身太监李全手里扶过他:“王爷,眼睛又不舒服了吗?妾身记得上次雷雨天,王爷就害了眼病。太医也说让王爷好生休养,竟是妾身疏忽了。李全,传过太医没有?”
又俯身替煜王向主位的贤妃请罪……皇上已在煜王重新出现的前一刻拂袖而去。
众人这才记起,这位煜王的确是眼力时有不济,估计是今日大喜,娶的又是帝京有名的方逸云,且与太尉联姻,势力又增,即便他平日再如何冷厉严肃,亦难免要欢喜得有些过头。
此刻,太医已赶至门口只等召见。
煜王却只在王妃搀扶下走到香案前,垂下宽大袍袖扶起依然跪着的方逸云:“让夫人等候多时……”
他的手轻攥住方逸云的指尖,但觉那柔滑的指尖冰凉微颤:“是本王的错,让夫人受惊了……”
抬头望向礼赞者的方向。
虽是白绢覆眼,礼赞者依然感到那冷锐如利箭般射向他,不禁神思一凛,赶紧高声唱和:“夫妻对拜……”
接下来一切顺利,待一对新人在两个捧龙凤花烛小丫鬟的导行下牵着彩球绸带走入洞房之际,第二件大事爆发了……
因为当时迎晖厅战况激烈,桌子椅子全飞了出来,连窗子都拆了,比门外的暴雨来得还热闹,结果一般人没有敢进去的。关键的是参与战斗的是两个皇子,就是那对原本双生却一直不对盘的七殿下宇文玄朗和八殿下宇文玄铮,这偏帮了哪一头将来都不好办啊,尤其是他们的背后分别是深藏不露的煜王宇文玄苍和声名日盛的清宁王宇文玄逸。
于是有气无力心惊胆战的劝慰犹如隔靴搔痒,不过事情的起因倒是有些弄清楚了。
原来是因为一个小宫女。
如此以来便又引发了第三件事,其实如果按顺序应该排在第二件。就是小宫女是贤妃带来的人,本打算在煜王婚宴上献曲为贺的,却因为过度紧张昏倒在地,也有说是打雷给吓晕的,然后大家为此事又争论一番。
但不管是紧张还是惊吓,她毕竟是晕了。既是晕了,就诱发了一场战争。似乎是那对双生子都看中了这个小宫女,然后七殿下趁其独自在迎晖厅有恰逢晕倒意图调戏……当然,这个词用在皇子身上很是不敬,其实是想身体力行说服她做自己的侧妃,结果被八殿下撞见。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于是大打出手。
也有说人原本是八殿下看上的,否则俩人也不能同乘一辆车来煜王府参加婚礼,而七殿下在寻煜王下落时无意看到此女,顿时一见钟情展开追求,然后被寻佳人而来的八殿下撞见,于是大打出手。
反正不管是哪种原因吧,二位殿下就是打了,而且将迎晖厅拆了,每人顶着一脑袋包和满面青紫怒气冲冲破门而出,无人敢阻。
天昊此刻的风气相对开化,女子行走在街上被拦截追求并不经三媒六聘当即娶回家之事屡见不鲜,所以此举无非是让史官为二位殿下于第三十三本《天昊志》上再添上风流的一笔……不愧是盛产情种的宇文家族。
而至于那位小宫女的来历极其种种也于半日之内被调查清楚。
原是烈王府随母幽禁在冷院的庶女,其母是云裔女子。
云裔盛产美女,皆能歌善舞,无论容色高低皆妩媚入骨且擅施妖术,勾人魂魄于无形之间,只不过为此被外族侵占,而今云裔人已所剩无几。
此女虽然有一半的天昊人血统,不过想来也是个惊天动地的美人,恰又歌舞俱佳,否则贤妃怎么能专门带她来于婚宴上献曲?又怎能让两个天潢贵胄为她打得不亦乐乎?
一时间,众人争相欲赌此女芳容,怎奈只见两个皇子打得难舍难分,女子却不见踪影。
一场婚事闹出三场风波,不能不说是百年难遇,又联系上了煜王对成婚这等大事却不肯请天师为其择日所以才导致诸多不顺。要知道天昊今年虽多雨,却是集中在秀女复选之前下的,然后便是晴天朗日,可怎么旱了这么多日却偏偏赶上今天雷电交加?吉凶难辨之下以至于朝夕之间便传遍街头巷尾,妇孺皆知,并津津乐道了大半年,且时时关注三人的情事发展。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比较迫近的事是婚礼刚结束,贤妃就带人冒雨回了雪阳宫,将是是非非紧闭于朱漆金铆的宫门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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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花烛,红帐半挽。
已将银红洒金喜服换做湖蓝蝶戏水仙裙衫的方逸云坐在交颈鸳鸯的红绡帐边,看着太医查看煜王宇文玄苍的眼伤。
那时盖头被秤杆挑落,她始终盯着脚尖的眸方抬起来,却落到一条白绢纱布上。
纱布并不宽,却遮挡了她最想看到的……她想知道那里盛着的是惊喜还是冷淡抑或是愧疚,虽然她很明白这是一场政治联姻,她亦经过宫规礼仪的严格培训知晓自己的使命,该对这一场婚姻抱有怎样的情感。但她毕竟是女人,一个渴望得到关爱的女人。他可能还会为了政治而娶别的女人,但他却只能是她今世唯一的夫君,如此,她怎又会不急于知道他心里究竟作何感想?
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和这里后院的女人们一样,可是又始终想从这相同中寻找一点点不同。
然而那一刻,她只看到他冷硬的唇角。
这一刻,她又凝望着他的背影。
他坐在檀木椅上,静若石塑,任太医查看。
时间好像过得很漫长,喜烛已燃掉大半。
雨早已停了,只有雨珠自房檐滴落,和着屋角的铜漏之声,分外清寂。
御医还没有走的意思,额头满是亮晶晶的汗珠。
他的眼疾很严重吗?
他眼睛不好,她不是没听说过,然而听得最多的是他的冷面冷心。
她自幼在宫中受教,又是贤妃的外甥女,出入雪阳宫的机会亦是多些。
她亦是见过他的。
他果真如传说中一样,目光从不在任一处停留,即便是她屈膝施礼,即便知道她是他母妃的外甥女,将来可能会是后宫中的一名重要成员亦是不肯看她一眼,仿佛她根本不存在。于是每每相遇,留给她的只有他冷峻的下颚和飘然而去的雪色袍角。
当年她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而今虽算不得倾国倾城,但在百莺宫时,她若是敢说自己美貌第二,便无人敢言他人第一,那么,他见了如今的她,应是……
这工夫,也不知是谁一声轻叹,然后便听御医道:“王爷之伤虽无碍,但仍需静养为宜。”。
御医行礼退下,他仍一动不动的坐在桌边,仿佛已经入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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