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过去!”
苏慕合起手机后马上冲出校舍,跑向相隔两栋楼的勾田小学。
他在升降口处匆忙换上了来客使用的拖鞋,前去教员室。
正好遇见了准备朝教室走去的男性班主任。
他脸色苍白身材清瘦,眼睛下方有一大块黑眼圈。
身高不及苏慕,不怎么热却把手帕抵在额头上,神经质的大眼球往外凸。
“啊,你是她的监护人……”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延珠她到底——”
苏慕像是要扑过去似地怒气冲冲地紧逼过去。
明知道对她的班主任撒气很离谱,但苏慕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他不时往苏慕这边偷看,同时语无伦次地回答。
“呃,不知道从那里传来了蓝原同学是‘被诅咒的孩子’这一传言。
分配伙食的时候,开始有人对蓝原同学做出……类似于刁难的行为。”
“怎么会……因为……延珠她……没有,否定吗?”
教室低下头,开始频繁地用手帕擦额头。
那正是最好的回答。
“里见先生,你至今为止一直对我们隐瞒蓝原同学是‘被诅咒的孩子’这件事,让蓝原同学来上学对吧。”
“事先告诉你们的话,你们不就会找理由拒绝延珠入学了吗?”
教师把视线从苏慕身上移开,再次用手帕擦拭嘴巴周围。
“蓝原同学似乎受到了些刺激,所以我就让她早退了。照理来说我不应该说出这种话,但里见先生你能不能去陪着她?”
苏慕记不起这一路是怎么走回来的。
当他打开门锁,气喘吁吁地走入自家的时候,清凉的冷气拂过他的肌肤。
延珠不在家里。
哪儿也找不到她。
苏慕感到浑身一阵恶寒。
他连鞋子也懒得脱,直接去打开浴室和洗手间,还有壁柜的门。
但还是找不到延珠。
难道延珠没有回家?
想到这里苏慕的脸开始发青,但当他打开她的大衣柜时,却能发现到她曾回过家里一趟的痕迹。
苏慕虽然陷入焦躁当中,但他还是长吁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延珠打电话。
她似乎关了机……
于是乎苏慕又给她发了几封邮件。
对方没有回复。
苏慕一边深呼吸一边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延珠的家只有这里而已。
一边静静的等待着。
可是到了傍晚。
延珠最终还是没有回家。
……
淅淅沥沥的拍打声从远处传来。
苏慕微微张开眼睛。
最先映入朦胧的视野里的是茶褐色的天花板。
天花板的木纹一扭,变成了被野猪追赶的人,人在拼命逃跑,但很快就被野猪追上了。
视野突然间清晰起来,苏慕扭头环视房间。
房间内只有自己一个人。
延珠没有回家……
失落感让苏慕的胃部一沉。
仿佛在等待着这个时机似的一阵头痛感铺天袭来。
望向窗户,窗上的雨滴让景色变得扭曲。
刚才听到的淅淅沥沥声音原来是这个呀。
沉重的眼皮微微痉挛,苏慕现在的感觉比睡觉之前还要难受。
甚至有种恶心感。
他将手表拿过来看了看时间,上面显示着上午七点。
原来只睡了五十分钟。
苏慕粒米未沾,胃饥饿得直发疼,但他没心情为自己做饭。
视野朦胧,脑子里像是塞满泥巴,苏慕爬到冰箱,拿起剩下一半的牛奶一口喝完。
他的嘴里只感觉到半固体化的苦涩的唾液味道。
用冰箱的外沿把生鸡蛋打破再倒入嘴里,又自暴自弃地把水菜和莴苣放到嘴里咀嚼。
正因为苏慕自负是一个爱好烹饪的人,所以自己的举动让他受到了打击。
等身体勉强能够行动之后,他开始收拾起散落在起居室的延珠的衣服。
苏慕昨天将延珠留下来的衣服全部从衣橱里拿出来,然后蜷缩在里面睡觉。
就这样过了一晚之后。
苏慕的感想是:延珠与贫困的自己不同,拥有许多各色各样的新潮衣服呢。
这样说来,延珠似乎每次买到新衣服,就会在苏慕面前摆出容易走光的姿势。
不断地询问苏慕“可爱吗?可爱吗?”这种话。
那个时候自己又是怎样回答她的呢?
苏慕捡起落在衣柜一角的注射器,里面装着蔚蓝色的药液。
看到她没有注射药液,苏慕又有些担心。
虽然一两天的话不会有什么问题,但如果长时间放置不管的话,她体内的侵蚀率就会上升。
“可恶!”
苏慕把注射器扔到地上,然后抱头苦思。
每天到小学接送延珠,一回到公寓里她就吵要吃饭。
正因她对每样菜都作出狠辣的批评,苏慕付出的辛劳也有了回报。
那样的日常生活被彻底粉碎了。
苏慕站起来,环视了宽敞过头的八个榻榻米大小的单间一圈。
自己现在该怎么才好呢?
苏慕双手用力地拍打自己的脸颊,他下定决心,必须得采取行动。
他脱下一直穿在身上的制服,洗了个澡。
热腾腾的甘露拍打全身,让他僵硬的全身放松开来。
洗完澡后,苏慕离正常状态稍微近了一步。
他换上替换的制服望了眼镜子,面颊略有清瘦惟独眼睛炯炯有神。
但他判断这仍属于容许范围之内。
检查过手机里面还保存有延珠面部的特写照之后,莲太郎带上钱包出门了。
打开钱包确认里面还有多少钱,苏慕不禁苦笑出来。
回来的路或许要徒步行走了。
但管他呢!
苏慕冲进电车里面,在终点站下了车。
或许因为是休息日的早晨,上车口和出口都冷冷清清。
苏慕举起伞,望向远方的巨石碑,然后果断地向外周区前进。
通过巨石碑划分出人类和原肠动物的居住边界。
转眼已过十年。
由于大战的缘故,能完好无损保存下来的只有东京都。
毗邻东京都的神奈川县、千叶县、琦玉县都被巨石碑将原来完整的县分割开来。
九年前这些区域被统合起来,从东京都改名为东京区域并且实施四十三区制。
原东京都中心部被赋予小的号码,越接近国境线,号码就越大。
苏慕接下来要前往的外周区在地图上处于第三十九区。
所谓的外周区,即与巨石碑相接的国境线区域,同时也是所有人都不愿意居住的废都。
人的气息逐渐变得稀疏,随处都是眼看着不可思议的东西。
无法想象是来自于人类的巨大怪兽的脚印、沾满血液的椅子、车窗破碎的四轮驱车车内就像泛起铁锈一样化作一片鲜红。
从靠垫的缝隙之间长满了不知名的赤紫色的草。
紧急设置的栏上,十年之后的今天依然贴满了数层颜色不一的纸。
“小翔,我是敦子。如果你平安无事的话就请联络这里。”
“致加藤大辉——我在叔叔家。”
“联络信息xxxx。麻生小路。”
“我正在寻找这个孩子(附带一张五岁左右男孩的照片。)”
“致阳子。爸爸和冬美平安无事(后面的字迹模糊,看不清内容)。”
苏慕不由得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感到一股被领带勒紧脖子的错觉,于是松了松衣领。
这是在战时失散的人们为了再会而设置的栏。
信号中转站遭到破坏,手机就不过是一块垃圾而已。
这里也是被卷入战火之中的地域吧,原肠战争的伤痕依然血淋淋地残留在此。
如果真的想回忆起十年前的状况的话,上传到网络动画网站上的视频多得让人作呕。
但没有一部作品能让人看完感到幸福。
苏慕记得曾观看过一次标题为《不要忘了人终有一死》的动画。
越是前进,视野越是开阔。
那是因为眼前只有崩毁的建筑物和半毁的房屋,遮挡视线的建筑物都不复存在了。
其中有一些像是新设的特大工厂。
那些都是地热、火力、水力、风力、太阳光等各种发电设施,以及原子能发电所。
大和原本四面环海,海风强烈。
而且日本是一个火山国,世界上的火山有将近一成都聚集在这里。
因此地热也能利用。
这里的地形复杂,地势高低差巨大,所以水力的效果也很强。
2031年的今天,太阳能电池板的能量转换效率,也飞跃性地提高。
四十一区也设立了托卡马克式核融合炉进行试验运行。
可以说绝大部分的中央电力都是从外周区输送过来的。
然而——
苏慕望向与损毁的建筑物相比要整洁过头的沥青地面,露出苦涩的表情。
地震等灾害也是如此,发生了这种灾害的时候,最先被修复好的是用于运送物资的道路。
其次就是确保可以称作是生命线的心脏水源,然后再以不断充实衣食住为目标。
为何道路被平坦地铺展开来,恢复却完全没有进展呢。
这或许是因为政府没有复原外周区的意思吧。
外周区现在的用途有三个。
运行风险较高的原子能发电的场地、从区域中央产生的垃圾的垃圾站。
最后就是播下被称作irale seed,能够以少面积获取到大量收获的转基因种子。
也就是将废都推平用作耕地这三个用途。
这三个中的哪一个,都没有顾及到居住在这里的居民。
映入眼帘的巨石碑变得相当巨大。
放眼望去这里应该是没人存在才对,但苏慕却不知道从哪里感觉到视线。
这恐怕不是他的错觉。
苏慕紧紧握住伞柄。
除了自己正撑着的这把伞,苏慕还带来了另一把印有天诛少女角色的儿童用伞。
这次的事态比苏慕所想要来得严重。
延珠绝不可能是投靠到木更和堇、或者同学家里这么简单。
这么一来,她应该是回到故乡外周区了。
回过神来,苏慕几乎来到了最深处。
根据记忆来到一个下水道升降口上,敲了两三次上盖。
过了一会儿。
盖子发出沉重的声响向上打开。
伴随着“有什么事?”这句口齿不清的疑问,一个年幼的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
她大概七八岁左右,正呆呆地望着苏慕。
她的瞳孔是红色的。
“我正在找人,可以让我进去吗?”
“你是警察吗?我们无意从这里搬出去。所以说呀,所以说呀。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少女似乎词汇量并不是太够,重复了好几遍都没想起来自己该说什么词。
“你搞错了。我不是警察。”
“那么、那么,你是性犯罪者吗?”
“嗯?性犯罪者?不,那也不对……”
“那就请你回去。”
下水道的盖子咣当一声关上了。
苏慕以张大嘴巴的姿势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回过神来,敲打盖子。
“我讨厌纠缠不休的性犯罪者。”
“等等!为什么你只准备了警察和性犯罪者两个选项呀!还有你刚刚为什么断定我就是性犯罪者呀!”
“看见你的尊荣我就觉得是那么回事。”
“这个小鬼……”
“顺带问一下,你有什么事吗?”
苏慕恼火地放下伞,用右手拿出超警的许可证,左手把保存在手机里面的延珠画像调了出来。
“我是超警。我正在寻找这个孩子。你见到过她吗?”
少女交替比对许可证的画像和照片,然后说:“我不认识她。”
“我还想问一下其他人。你们这有大人吗?”
“那就是长老了。我去叫他,请你在里面等等。”
“啊,好……”
苏慕虽然被少女那奇怪腔调的日语所压倒,但他还是沿着梯子爬下去。
站在下水道里。
内部意外地宽敞,而且比想象中还要干净。
然而长年以来沾染上生活污水的恶臭让苏慕感到头疼。
而少女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对苏慕说了一句“请在这里等待”。
便轻快地走到里面去。
苏慕心情复杂地目送她的背影。
下水道里的孩子。
在战时失去父母兄弟成为孤儿的孩子们。
苏慕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就在他四处张望的时候,从里面传来了在洞内回响的脚步声。
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他长得不高,顶着一头白发,但还没有驼背,佩戴一副眼镜,给人一种知性的印象。
他手里拄着一个底部带有橡胶垫的木杖,但要称之为长老他还很年轻。
“我叫里见莲太郎。”
苏慕将名片递给他。
他端详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你就是刚才那个奇怪的孩子所说的长老?”
“没错,长老是爱称哦,哈哈。我叫松崎。哎,我也吓了一跳。
玛利亚告诉我‘有个右手是警察左手是性犯罪者的人来了’,我还以为是什么谜语呢。”
刚才那个女孩似乎叫做玛利亚。
看来要让那个孩子明白超警和警察之间的区别要花上很大的功夫。
“失礼了,请问你是……”
“啊,我在这里照顾这些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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