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崔被带了出去。
当柯北他们一行人从图书馆后面的一条暗道中爬出来的时候,外面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不仅几位校领导都来了,甚至还来了几个看起来有点陌生且并不像是学生的人,他们脖颈上挂着相机,有点像是记者,又有点像是摄影人士。
事态的发展让所有人始料未及。
崔崔被带出来之后,就被一名脖颈上挂着相机的男子挡在身前,询问道:“请问你就是图书馆的偷书贼吗?你一共偷了多少本书?”
崔没有回答,始终低着头。
男子继续问道:“请问你偷书的目的是什么,是因为看不起书吗?”
听到这句问话之后,崔忽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男子,接着低声道:“我想读书。”
这四个字说出来之后似乎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吃了一惊,连进入防空洞中抓他的几个人也都吃了一惊,显然他们都没有完全理解这句话的真正意思。
随后,男子问道:“你的意思是,你现在没钱读书对吗?”
崔点了点头。
男子又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就没读书了?”
崔这一次没有回答他,不知是因为男子的问话太过于低级,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皮大爷用手隔开了男子,拉着崔,试图朝着人群外走去。
又有几名保安走了过来,将这名不停试图抓拍的男子隔离了起来,并在旁边开始了一阵拉扯和叫嚷。
随后,走来的是卓文大学的教导处主任,主任姓雷,是一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戴着眼睛,虽然不苟言笑,但外表看起来却是温文尔雅。
所有在卓文大学内犯过错误的学生都知道,这个雷主任可不是一般人物,他做事雷厉风行,而且铁面无私,是学校内公认的铁腕主任,谁的面子都不看,只要犯错,一律安规办事。
也正是如此,卓文大学的校风校纪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才一直成为众多大学的榜样。
雷主任站在崔面前,低头望着崔,脸上依旧没有表情,他用手抚了抚眼眶,转而望向了旁边的崔阿姨,说道:“你在这工作多久了?”
崔阿姨低垂着脑袋,头发遮住脸面,完全看不清表情,但从她的语气中能够听出来,她此时不仅非常悲伤,而且非常紧张,很显然,她觉得自己肯定已经丢掉这个工作了。
崔阿姨道:“一年多了……”
雷主任问道:“这期间,被投诉过没有?”
崔阿姨急忙摆手:“没有,没有,一次都没有。”
雷主任道:“请过假没有?”
崔阿姨继续摆手,又道:“没有,没有,一次都没有。”
雷主任问道:“崔一直跟在你身边?”
崔阿姨点头:“是的……”
雷主任望向崔道:“为什么不让他上学?”
崔阿姨不说话了,头垂的更低了,显然,她有着诸多难言之隐。
雷主任似乎已经料到了这种情况,他继续道:“这个年纪,是读书的年纪,你不让他读书,他自然会想用别的办法去读,偷书算是轻的一种,严重点的,可能要偷钱买书,依我看,你的孩子,倒或许是个读书的苗子,不如这样吧,你等会去教导处找一下赵老师,让他给你填一个贫困资质表,并说明具体情况,然后我会建议校长,让我们卓文大学作为扶持方,为你的孩子提供九年义务教育过程中的所有费用,如果他能考上大学,当然最好是卓文大学的话,我们也将会继续扶持,直到他毕业为止。”
崔阿姨似乎没有听懂雷主任的意思,她缓慢地抬起头来,头发散落到两侧,脸颊上的伤疤若隐若现,张着嘴,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吕妈妈在旁边拽了一下她,低声道:“还不快谢谢雷主任。”
崔阿姨这才如梦方醒,口中连声说着谢谢谢谢,说了两声之后,似乎感觉语言无法表达她此时内心的感受,双膝一软,就要跪倒在地,雷主任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崔阿姨的手臂,没有让她跪下去。
雷主任郑重地道:“这件事,暂时先这么定,最终的结果没有下来之前我也不敢保证会成功,就算是成功了,你也不要感谢我,要谢就谢卓文大学。”
崔阿姨又哭了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嘴里念念叨叨一些听不清楚的话语。
雷主任看了一眼旁边的崔,略微沉吟之后道:“不过,卓文大学一向讲究赏罚分明,你的孩子既然偷了书,也需要为此承担相应的责任,付出相应的代价,我们不会追求这件事的深层责任,但是,却需要让你的孩子认识到,这不是因为他犯的错无足轻重,而是因为卓文大学的宽宏大量。然后,你让你的孩子写一封致歉信,将自己为什么偷书,偷了哪些书,最后怎样了,整个过程中的感觉如何,全部写进去,然后交给我,我再发到校园上去,这样,也算是一个的教训,同样让他明白,自己做的事,始终都要自己去面对,即使是万夫所指,也要勇敢面对。”
崔阿姨急忙点头答应,并捏着崔的脖子让崔也点头答应。
崔在旁边听的有些呆愣,通过他的反应,无法确定他是否完全听懂了雷主任话里的意思。
随后,旁边的副主任在雷主任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接着雷主任朝着皮大爷招了招手,皮大爷走了过去,两人低声交谈了片刻。
雷主任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凝重了起来。
半响之后,雷主任深吸一口气,目光在四周的人群中扫了一眼,接着再次定格在了崔阿姨那张头发凌乱,有着一大块伤疤的脸上。
雷主任沉声说道:“还有一件事情,虽然跟这次的偷书事件无关,但却影响巨大,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告诉我,你们是住在防空洞内吗?”
崔阿姨的身子簌簌发抖了起来,双膝一软,差点跌倒在地,幸好旁边的吕妈妈一直站在她身侧,搀扶住了她。
半响之后,崔阿姨才点了点头,声音的如同蚊子哼哼:“是的……因为……之前的地方被收走了……新的地方还没下来……”
雷主任问道:“你们是从什么时候搬进去住的?”
崔阿姨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道:“两个月之前……崔无意间在图书馆的后面发现了这个入口……然后找到了那间石室……那时候,我们正在四处找地方借宿,有时候不得不睡在大街上……”
旁边的副主任又在雷主任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雷主任略微沉吟之后道:“好,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
崔阿姨略微抬头,迅速点了点头。
雷主任问道:“你还想在卓文大学干环保工作吗?”
崔阿姨愣了一下,她显然早已想到过了,经过了这件事之后,她肯定无法继续在卓文大学干了,毕竟,卓文大学很少出现这种事件,而且,这件事看起来好像已经被很多人知道了,作为教导处一把手的雷主任肯定不会让这件事成为卓文大学的一个污点,那解雇她也就成了顺利成章的事情。
崔阿姨泪眼巴巴地道:“卓文大学是个好大学……我很想在这里干下去……但我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了……所以,如果你们允许的话,我只希望将这个月的最后几天打扫完,也算是有始有终……”
雷主任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随后说道:“你要记住,偷书事件和防空洞石室事件从这一刻起,已经成为过去时了,我们需要着眼未来。如果你不想在卓文大学干,我们也不会勉强你,如果你真的想继续干,那我们就会继续聘用你,而且这一次,我们会用校方正式员工的方式聘用你,而不是临时工,那也就代表着,你会有一间属于你自己的员工宿舍,而不用再睡在防空洞中了。”
崔阿姨张大了嘴巴,似乎没有听清雷主任说的是什么,或者说,她听清了,可却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她扭头望向了吕妈妈,旁边的吕妈妈似乎也被雷主任处理这件事的方式感动了,泪眼汪汪地朝着崔阿姨点头道:“不瞒你说,我也睡学校的员工宿舍……真的挺好的,水电气什么都有,而且也不用花一分钱……”
“哇!”地一声,崔阿姨大哭了起来,这一次,她用力挣脱开吕妈妈的手,就要再次往地上跪去,却依然被雷主任拉住了。
雷主任深吸一口气,脸色微微出现了一丝波动,似乎也是动情了,只听他朗声道:“不用行此大礼,这件事,从某种角度上来看,我们校方也有责任,对于我们员工生活方面的关注的还是太少了,不过,从今往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我答应你,也答应所有在卓文大学工作的教职工。”
崔阿姨被拉了起来,依旧哭哭啼啼,不过这一次的哭泣,显然更多的是因为喜极而泣。
旁边的吕妈妈将崔阿姨搂在怀里,轻轻拍打起了她的后背,试图帮她舒缓情绪。
崔始终低垂着头,黑黝黝的脸孔上,看不到太多的表情,只在说到有员工宿舍的时候,他的双眼才稍微闪亮了一下,但迅速又黯淡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是谁去告知的雷主任,也不知道是谁告知的记者和群众,但显然,在这件事的处理过程中,雷主任表现出了作为卓文大学教导处主任该有的雷厉风行态度,赏罚分明,而且情义为重,不仅完美地解决了这样一件本该成为卓文大学污点的丑事,还反而要这件事成为了一件或许在以后的日子里,经常会被外界提起,甚至还有可能写进卓文大学宣传手册的大好事。
谁也不知道这究竟是雷主任事先想好的,还是临时起意做的决定,如果是临时决定的话,那这个雷主任的魄力可见一斑。
一招之内,就将原本将会成为卓文大学污点的丑事变成了将会在以后被人反复提起的功德事。
说完这一番话,处理完了崔阿姨的工作住宿,以及崔的偷书事件之后,雷主任将目光放在了柯北的身上,他上上下下扫了柯北几眼,然后问道:“听老皮说,就是你查出了这件事情的始末?”
或许是因为雷主任对崔阿姨这件事上的处理态度让柯北觉得这人很有魄力,柯北恭敬地点了点头,笑道:“只是碰巧看到而已,相比我来说,我的这几个好朋友帮的忙或许更大一些。”
接着,柯北指了指旁边的秦锋,欧几图,以及站在身后,手拿摩斯密码书本,还在不停翻动着的祝蝶依。
秦锋倒是一点也不知道谦虚,他扬起了下巴,用手拍打了一下胸脯道:“在下秦锋,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推理天才,这件事,主要就是我负责查出来的啦!”
欧几图在旁边摆出一个手势,歪着脑袋道:“这里是推理新生欧几图,嘞是侦探!”
祝蝶依略微抬头,她的注意力完全没在他们刚才的对话上,显然还在她的那本书上,她脸色发白,目光略带紧张,无意间和雷主任对视了一眼。
雷主任的眉头忽然轻皱了一下,一向面无表情的脸在此刻微微扭动了一下,但迅速就恢复如常。
他的目光中掠过了一丝惊异,接着眼角上翻,似乎正在追忆一段尘封的往事,随后,他长吁一口气,像是极力控制着体内的情绪,接着,他缓缓将目光移回来,放在了柯北的身上。
雷主任的一举一动都被柯北看在了眼里。
柯北有种直觉,这个雷主任或许认识祝蝶依,但不应该啊,祝蝶依是新生,况且……
雷主任的声音将柯北从推理分析中拉回了现实:“北啊,听老皮说你是卓文大学推理社的?”
柯北正了正胸前的猫头鹰半身像徽章,下意识地挺胸道:“是的,我是卓文大学推理社的新社员柯北。”
“好,很好!”雷主任一番感慨,似乎又想起了什么,长吁一口气道,“咱们卓文大学的推理社貌似很久都没听到什么大动静了,这一次的事件,也算是给你们推理社长脸了。”
旁边的秦锋似乎又要开口说话,但发现自己胸前没有徽章,一时之间急的抓耳挠腮,恨不能将柯北胸前的徽章一把撕下来,别在自己胸脯上。
“事事,我才刚刚进入推理社,我相信咱们的推理社肯定会越来越强,毕竟,我们可是有着推理联赛冠军底蕴的推理社!”柯北自信地笑道,“崛起是迟早的事情!”
“好!很好!就是要有这股子心气!”雷主任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现在推理社的社长是谁来着?”
“韦不凡。”旁边的秦锋终于逮着了机会,立马说道,同时指了指自己硕大的胸口道,“我的猫头鹰徽章落在宿舍了。”
“韦不凡……对,韦不凡,曾经也算是我们学校的骄傲,哎……”雷主任略微摇晃了一下脑袋,对着旁边的副主任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对老皮说了几句什么,随后才对柯北道:“以后推理社有什么需要我们校方帮助的,尽管说,能帮上忙的,我们也会尽量帮,当然,必须得是有意义的事。”
‘谢谢主任!”柯北恭敬地弯腰,脸上笑容依旧,但也并没有过多表露多余的情绪,整体上显得不卑不吭。
雷主任点了点头,临离开之前,又看了一眼人群后面的祝蝶依,祝蝶依旧在低头翻书,并未看到雷主任那两道意味深长的目光。
随后,雷主任转身离去。
副主任留在原地,和几位当事人又嘱咐了几句,接着带着崔阿姨和崔,朝着办公楼走去。
另外一边,几个脖颈上挂着相机的男子一刻不停地拍照,并且对临走之前的副主任进行了一段简短的采访。
采访完了之后,又对柯北进行了采访。
在采访柯北的过程中,秦锋一刻不停地出现在镜头前,并且只要逮着机会,就要抢先说出问题的答案。
欧几图则在旁边旁若无人地哼哼哈嘿,似乎是在为秦锋伴奏,亦或是正在试图编写即兴的歌词,将这两天经历的所有事情,全都记录在歌词中。
唯有祝蝶依,在人群最后,在镜头之外,孤孤单单一个人,坐在台阶纸上,神情落寞,脚边放着那本摩斯密码的图解书,倒扣在地上。
她的双手搭在膝盖上,空空荡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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