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叶村处于深山,所谓七山,二水,一分田,这一分田还是砂石遍地的下等田,夏不耐涝,春不耐旱,种稻不收,种粟不长,属于半生半死的饥荒田。饶是如此,那些勤劳的山民依旧勤劳侍弄,浇水,捉虫,几乎比对亲儿子还好。期待秋后有一个好收成。
枯叶下院,是金威张家一处分院。虽然地处山区,依旧高檐飞挑,红墙环绕,院内错落梧桐遮蔽大半空间,而且西墙爬山虎,东厢牡丹花,后园更是一池活水清波荡漾。怎一个俗家当得,就是那京城大家亦不过如此。
后园水潭旁,一个娇的女孩正在和一个肥胖的男孩玩泥巴。那男孩虽然看上去稚嫩,但是身材高大,已经和成年人相仿,更兼肥胖如猪,脸上的肉挤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了,眼角留着两个眼屎,蒜头鼻子下面垂着两道长短不齐的鼻涕。而且憨憨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智商几乎等于零。
与之相反,那个女孩子却巧玲珑,眉目如画,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透人心脾。让人心动。她不停地替男孩擦拭鼻涕口水,但是前面擦,后面流。男孩始终沉浸在玩泥巴的过程里。一会儿堆个房子,一会儿塑个桌子,忽然弄了个长形物件,呵呵笑着问:“七儿,你看这是什么?”
女孩子歪着头端详了半天,疑惑道:“棍子?还是箱子?”
男孩开心的大笑:“笨七儿!这是你呀,呵呵!”
女孩子看着那个粗燥的物件一阵纠结。看男孩鼻涕快流到嘴角了,急忙擦拭。
一个男仆疾步而来:“大少,星三少来了,陪同的还有二总管,请你去迎接。”男孩子摆摆满是泥浆的肥厚手掌:“不去不去,没看到我在忙吗,让他们进来吧。”
男仆一颚,提醒道:“那是二管事的和三少,还是去迎迎得好。”
男孩只是摆手:“去去!一边去!别挡着我干活。”
女孩子大眼睛一闪一闪的道:“别说了,你在这里看着大少,我去迎迎。”
碎步离开,精致的脸浮现一抹嫣红,细雨道,三少么?几年不见,不晓得怎么样了。
等大少发觉身边没有了七,寻到大厅,才看到主坐上一个白衣少年,真个偏偏佳公子,风流美少年,下面侧立着一个精干的家仆,七侧立一边一闪一闪的偷看着那个白衣少年。
“大哥!一向可好!弟有礼了!”白衣少年看到大少急忙离座躬身一礼。大少却恍然不觉,径直走到七身边,拉住七的手:“七七!怎么你不要我了?害得我一阵找。七七,我饿了。”
七拍拍大少的手背:“乖,这是三少,再给你见礼呢,赶紧回礼。”
大少急忙躬身回礼:“回礼回礼!”
七掩口一笑,“大少这是你弟弟,不能回那么大的礼,只需要浅浅回礼就行。”混没觉得,那白衣少年嘴角泛起的一丝鄙夷,二管事一脸沮丧,轻轻摇头。
二管事对七道:“你虽然是个仆从,迟早是大少的人,可以代表大少,那我就把老宅的情形说一下。”
七脸绯红,极快的瞟了三少一眼,细弱蚊蝇:“二管事请讲。”
二管事道:“老宅在金、刘两家的挤兑下,每况愈下,二老爷的城卫千木已经辞了。如今产业十不存一,而且金、刘两家最近动作频频,恐有阴谋,所以二老爷把三少送到这里。以存根本。”
白衣少年连连摇头:“可叹我张家近年人丁稀薄,大哥更是混沌未开。待我假以时日,定有东山再起之日!复昔日辉煌,张往昔锐气。”
二管事连连点头:“三少有此心志,张家之幸!惟愿三少潜心发展,厚积薄发,重兴张家。”转头七:“那七姑娘是不是把这里的账目拿来,老汉好熟悉熟悉。”
七七一颚,迅即点头:“也好。文叔,去把账目取来给二管事。”
二管事看看三少,微微含笑。二人会意一笑。
“就这点田产账目?”看完账目,二管事大失所望,七点点头:“就这些,这还是近几年增加了不少,当年我们来时,还不及这一半呢。所幸这两年风调雨顺,否则按照往年的收成,肚子都吃不饱呢。”修眉一挑,忽然道:“再说了,大少日益长大,说不定哪天返回老宅。所以,这里还请三少多多用心了。”
三少脸色一僵,看看二管事,二管事也是一脸呆愣。默默无语。
大少却拉着七七央求道:“七七,好七七,我要吃枣糕,带我去吃枣糕。”
七七荏苒一礼:“三少请稍等,七七去做糕点,只是山野苦寒,没什么入得眼的,还请三少海涵。”拉着大少一溜烟走了。
二管事打开背上的背包,拿出一个个灵牌,依次摆放在正面八仙桌上。上面依次是:张家高祖张公凌云,名列大业帝国凌云阁二十一功臣之首。官居大业虎威大将军,护国公,太子太保。下面是嫡子张公傲月,官居禁军万森,佑国侯,长亭驸马。二子张公傲风,官居金威总督。
嫡孙张公啸天。禁军千木。二孙张公啸龙,进军千木。……
三代以前,全是英俊辈出,只是第四代就只有哥三个,四支只有三子。
三少一阵唏嘘:“命耶!命耶!!父伯,只有手足两个,自然受人欺凌,而我辈更是愚昧孤单,教我如何以堪。”
二管事深深叹息:“俗语说,富不过三代,王不过千年。三少不要自伤自艾,昔日卫虽一户二丁,亡大宁而立国。安知没有否极泰来,转衰而兴的那一天?”
外面七款款而来,手托着一碟子糕点。心切切:这三公子就是精细人儿,全不似那粗鲁的大少,竟然出落得如此标致,只可惜自己名花有主,名义早定,嗨,且按下心思,尽人本分吧。
刚要进大厅,却见飞檐落下一缕残破的蛛,飘飘荡荡蒙在糕点上,急急将碟子放在栏杆上,轻轻擦拭糕点。
哼!“我怀疑大伯私信作祟!”三少低沉的说道:“否则如今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舍得让我离开老宅到这苦寒之地!”
二管事正色道:“三少不要妄自猜疑,家主是留后之意,再说也有二老爷的意思,还有这些灵牌,那可是张家的根本。”
三少疑惑道:“可是那丫头最后的话也不无道理,大哥已是束发之年,说不定哪天大伯一纸书信,就让大哥入主老宅。那时我又如何?”
二管事一呆,微微沉思,三少哼哼冷笑:“其实这就是阳谋,大伯怕我抢了大哥的基业,因此赶我出门。只是如今张家已是风中之烛,让一个傻子上位,我不服,只怕大伯,父亲也愧对祖先!”
二管事微微点头,“老宅虽然没落,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家业胜这里百倍。如果家主一心栽培三少,确实不该让三少来此。”
三少悠悠道:“为了一己私欲,竟然置家族兴衰而不顾,大伯何其短视,只怕父亲也被蒙在鼓里了。”
二管事问:“三少那该如何?为了张家大业,老奴愿意肝脑涂地,唯三少马首是瞻。”
三少叹口气道:“成大事者不拘节,为了大计,我也只得作回恶人了。”
二管事道:“伟天子那个不是成大义而不拘节,汉刘邦为天下甘愿烹父弃子,唐太宗舍得杀兄囚父,为常人不可为方为伟人。”
三少拍拍二管事肩膀:“知我者,林叔也,以后你就不是二管事了,我以叔事之。”
二管事感激涕零,急忙拜倒:“三少如此厚待,敢不粉身以待。只是三少如何行事?”
三少道:“对不起大哥了,要怪就怪你不该生在这里,林叔,去寻一些药物让大哥早一些解脱吧。这样对家族对大哥都有好处。”
二管事点点头:“太明显的毒药不行,容易暴露。”
三少烦燥道:“那该如何是好?”
二管事笑道:“好在昔日有一个好友给了我一九阳丹,强身壮体的,如果大病大伤的人吃了,可以稳定病情,恢复伤势,只是健壮之人吃了,会五脏爆裂,血脉沸腾,十死九伤!丝毫没有中毒的迹象。”
三少点点头:“很好,林叔你就放心做吧,出了事我顶着。”
二管事摇摇头:“我们两个都不可露面,三少为了避嫌更要在近几日游山玩水,远离此地。就是怀疑也怀疑不到我们头上。”
三少连连点头:“那我明天就走,就等听你的好消息了。”
啪的一声,外面突然一声惊呼。三少吓了一跳,急忙去看,却见走廊上碎了一个碟子,扔了四五个糕点,哪里还有人在?
事情败露!刹那间一阵冰冷席卷全身,望向二管事:“如今如何是好?”
二管事悠然一叹:“成大事不拘节,说不得又要伤害一条生命了。老奴去办即可,三少依计而行。”
二管事以前是家将出身,做过二爷的贴身护卫,手下自然有两下子。拔出腰刀,大步流星往厨房而来。
在账簿上表明,这个下院有男丁5人,厨娘二人,丫鬟一个,农夫1人,那么不出预料刚才偷听的就是那个丫鬟了。现在正是下午农忙时分,院落冷清,连两个厨娘也去山上务农了。所以二管事不介意封口杀人。
啪!,二管事刚转过一道影壁,头上就挨了一记,幸亏二管事经打,一个趔跕,几乎栽倒,迅疾跃出去,回身只见一个仆从恶狠狠拿根棒子扑过来道:“要害大少爷,先过了我这关!”
二管事诧异道:“刚才是你——”
仆从恶狠狠道:“不错就是老爷!不止要打你,还要敲死你这个犯上作乱的狗家伙!”
二管事定定神:“你没有告诉别人吧?”
仆从边打边道:“如果有别人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
“那好,你可以去死了!”二管事侧身旋刀,一刀劈飞仆从的人头。四下看看无人。直接在旁边以刀挖了一个浅浅的坑,把死尸埋了,再用土把地上的血迹覆盖住。泰然自若的回去了。全没注意,厢房窗口那一双黑溜溜的眼睛。
七七吓得花容失色,脸煞白,她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么英俊潇洒的三少怎么会那么恶毒,居然想暗害自己的大哥,就因为大少和他不是一个父亲吗,他们可是亲弟兄啊。结果她一吓打翻碟子,昏头昏脑的跑出来,劈面遇到仆从刘能,脱口惊叫:“三少他们要杀大少!”料想这家伙会出一个主张,最不济也会去叫人处理,全没想到浑人做事不经大脑,居然找了一根棒子就要去打架,想想也是,不这样他就不是仆从了。结果自己眼睁睁看着刘能被杀被埋。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七七的脑瓜几乎要炸开了,最后想到去问里正李大叔。
这里方圆五里属于枯叶村,零零落落散落着几百户人家,大半是张家的佃户,里正叫李韦康,四十多岁,在附近属于三老乡绅。威望很高。只有找他拿个主意了。
七七不敢走侧门,从后园的篱笆缝隙钻出去,荆棘刺破了颈子也不觉得。一溜跑来到李里正家。
李里正听了七七的话,吓得半天无语,大少再混账,那也是张家的大少爷,在他的地面出了事情,别看张家在外面日薄西山,但是对付他这个里正,还是和按死一只蚂蚁差不多。为今之计么。李里正沉吟好久道:“我马上给张家家主传信,估计两天就会来人。这两天就靠你照看大少了,念及你是一个女孩子,我这里给你派两个丁役,以防万一。”
叫来两个丁役,果然都是棒棒的山里汉子,里正严正叮嘱:“你们一定要看好大少的安全,如果大少有什么事情,别说你们,你们家里也跟着倒霉。”
这两个丁役一个叫李三,一个叫赵四,虽然愚鲁,却是不折不扣的忠实执行者。有了这两个的加入,七七信心大增。担忧大少出事,立即返回下院,看到大少正在兴致勃勃的在水边挖坑圈鱼,方才放心。
既然知道三少存心害人,七七对三少的接待就淡了几分,装作不知,也不招待两人的住宿饮食。反正自己是个不懂事的丫头。巴不得饿他们几天。
第二天,三少带着二管事辞行,说要去四处游玩几天。那浑浑噩噩的大少自然不知所云。七七也巴不得安分几天。三少临别取出一盒糕点道:“这是金威最驰名的一口酥,昔日大哥最中意的,弟带了一盒,可惜路远时长,这种糕点耐不得久,不如刚做的爽口。”
七七一把抢在手里,生怕大少去吃,紧紧捧在怀里:“三少有心了。七七代大少谢了。”
二管事却走到大少前面道:“老奴陪三少游玩,多则五天,少则三日,一定会来。大少好好保养,老奴没什么好东西带来,只是在金威买了一包蜜饯干果,逗大少开心。”
大少本来百无聊赖,不耐搭理二管事,看到蜜饯干果,立即两眼放光,一把抢在怀里,又怕七七看到,还故意装的平平淡淡。
“你们照看大少到后园去玩,我送送三少。”
七七吩咐李三赵四带大少去玩,让大少早早远离这两个杀星才放心,自己要一直看到这两个离开下院,谁知道他们怎么打算?如果躲在庄园周围伺机做事,还真是防不胜防。
后园那池活水,引自山腰的山泉,在后园汪了一个十几米长的水洼,然后潺潺南去,下泄入一个天然的溶洞。那个溶洞纵有几十步,宽及百步,下面的壁崖上还生有几颗大树,下面黑黝黝深不可测。冉冉的水汽蒸腾着一丝丝霜寒。为了安全,在溶洞周围用木桩围了一圈栏杆,防止误入。
大少典型的吃货,一看远离七七,就拿出那包蜜饯,又怕李三赵四分食,自己躲在一棵树下偷偷吃。
在这深山里,果子都是应时的,除了在当季能看到。其他季节几乎看不到果子。这些蜜饯是拿蜜酱制果子,可保持数月不坏。这猪货得了这东西,登时一阵胡塞,吃的不亦乐乎。
赵四和李三看的眼馋,赵四偷偷拉李三到一边,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里面竟是一块腌肉,得意的晃了晃,随即一人一块,却舍不得吃,只一丝丝撕下来细细品尝。
“啊!”突然一声嚎叫,大少翻到在地上挣扎扭动。面孔扭曲。那道细的眼睛居然大如牛眼,满含血丝。地上散落着十几个蜜饯。
“大少!大少!怎么了?”李三赵四上去查看,大少已是牙齿咯咯响,口沫直流,一阵阵倒气。
大少虽然脑袋不好,可是这身子骨却是最棒的,而九阳丹的药性就是至刚至烈的,犹如火上浇油,发作最快最烈。仅仅半盏茶时间,大少已经全身抽搐,满脸白沫,眼看是不行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赵四几乎吓哭了。
李三傻了而且浑身哆嗦,一汪水迹在脚下蔓延。正在这时,外面传来七七细声细语的呼唤:“大少,大少,你在哪里?”
赵四忽然醒了似得拉起李三向着溶洞一努嘴。李三傻傻的和他抬起大少,丢入溶洞。
“大少呢?你们在这里干什么?”七七走过来发现两个还有些发傻。疑惑的问。
“大少,大少去那边方便去了。”赵四随便向着一个方向一指,等七七过去,拉着李三就跑:“这里不能呆了,我们逃难去!”
七七边走边唠叨:“说了多少次,不要随地大便,就是记不住,这么大的人了,这么不叫人安心呢。”
七七找遍后园的假山草丛,都没找到大少,又恐大少饿了去厨房吃东西了,到厨房还是没有,不禁有些急了,这才想起李三赵四,不想这两个也找不到了。
时间已是傍晚,眼看都黑了。七七几乎吓哭了,发动全部人去找。直到子时还没有下落。
打发仆从去吃饭,七七终于哭了出来,在她的意识里,大少就是她的中心,虽然大少又呆又傻,可是看到他的傻笑自己就安心,看到他在专注玩泥巴自己就惬意。没了他,还有七七吗?
七七灿然一笑:“对了,追随他!赶快追上他,还做他的丫头!”迅速走到溶洞口,翻过栏杆,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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