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且慢,在下已有家室,只恐辜负了小姐一片心意。”
“那见一面又何妨?”张宝天极力推销自己的女儿。
“只怕污了小姐的名声。”刘瑄极力推辞,生怕漏出马脚。
“先生怕污了自己的清名吧。”
张宝天此言,搞得刘瑄很是下不来台。其实他这是故意让刘瑄有愧疚感,从而逼迫刘瑄让步。
毕竟,他的目的可没有那么简单。
刘瑄一开始还真着了他的道,可是他是何等机灵的泼皮,索性将计就计。
“我本一俗物,哪有什么清名,小姐的芳名,可别被我搞臭了。”
张宝天圆滚滚的脸上绽开一圈又一圈的肥肉,“嘿嘿嘿嘿——先生既然自称俗物,那为何又不收财物?”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在下与大人素昧平生,如何担得起这么重的见面礼?”
“哈哈哈——我与先生有缘,这些不过是寻常礼物,抛砖引玉罢了。最近天子来两浙路巡视旱情,可谁人不知,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把戏。那金陵徐氏最是清介孤傲,先生能收服徐敏若那匹烈马,足见先生的本事。”
刘瑄是个闻弦歌而知雅意的人,这三年他也掌握不少两浙路的资料。礼部有个叫蔡延峰的,对,就是今天海彦卿他们说的那个狗官,好像掉包了刘瑄他自己登基用的那一拨礼器,最后还被强盗截获了,这真是匪夷所思的案情。
“在下见识浅薄,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做,还请大人明示。”刘瑄故意装傻,就想套出张宝天的话来。
“这么说来,先生是答应了?”张宝天的金牙都要笑掉了。
“嫁女一事就免了吧,拙荆并无过失,我们也恩爱甚笃。这并非是在下折辱张家,而是张家也没有必要用着等不讨好的法子来拉拢刘某。明人不说暗话,我刘某是个实在人,也想和大人说实在话。”
“实在话,好。”
张宝天有几分玩味地看了看眼前的这位少年先生,“果然又是个追名逐利之人”,他心里半是不屑半是欢喜,不屑的是这等高才居然能被金钱收买,欢喜的也是他能被金钱收买。
“早些入仕途,自然好处多多。在下一不爱钱,二不爱美人,只爱权谋。大人若是有意提携,何至于用这等法子?”
张宝天琢磨着刘瑄的意思,这年轻人倒是好,一开口即是大实话。不爱钱不爱美人,只爱权势,谁不知道有了权势什么金钱美人都有了?他撑着油光发亮的脑壳,贪婪的嘴角绽得和开了瓢的西瓜一样。
“呵呵呵——先生何不早说?我给先生看一样东西。”张宝天靠近刘瑄,拍着他的肩膀,拍得刘瑄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在反胃。
张宝天打开一个铜箱子,瞬间光华充斥了整个屋子。
刘瑄自小在宫里养大,鉴赏力自是非凡,箱子打开之前他早已猜到是什么。
那是半副天子仪仗。
“时辰不早了,我该回去了。”刘瑄突然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可惜为时已晚。
“哈哈,先生果真知道该如何回去吗?”
刘瑄这时拨开帷帐,原来这是个四面环水的亭子,刘瑄不识水性,若没有渡船,根本出不去,他只好暂时屈服。
“这是宫里的东西,我不能看。”
“先生看都看了,麻烦也大了。先生原本想要提携,可现下是进不得退不得,先生若是帮我,麻烦没有,状元有。先生若是不愿帮我,大可像那谢长卿一样,现在他可是砧板上的肉,就等刀子下来了。”
刘瑄的心脏骤然收紧,略有惶恐地看着一脸横肉的张宝天。
“先生久居山中,大概是没听说谢长卿已经大祸临头了吧。王偭已将礼器案与宫女私奔案彻底交接与他,如果一个月内不能结案,谢长卿就要以谋逆罪论处。可怜那谢长卿,有情有义,却做了那王偭的替死鬼。”
刘瑄偷瞄了一眼张宝天,以确信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一介布衣,见了这不该见的东西,如何帮得上你?”刘瑄意识到要想从这里安然出去,必须要和着铁桶大张虚与委蛇一番。
刘瑄现在觉得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漩涡里,前进的每一个方向都由不得他自己决定。他此行出走,本是笼络文士,联系哲宗旧部,而今却节外生枝。
“先生可知礼器被盗案?当时强盗抢去的不过是半副天子仪仗,方才先生见到的就是另外半副。而今此案由谢长卿主理,他若是一月内不能结案,就要以谋逆罪论处。”
刘瑄眼皮跳了跳,但还是强装镇定。
“这么烫手的东西,本来也不是我的。我请先生来,无非是想让先生帮我解决一下罢了。放心,事成之后,我说谁是状元谁就是状元。”
这话真是在挑衅皇权,刘瑄只好和张宝天继续周旋下去:“在下究竟该如何做?”
“不得报官,继续教书。想办法接触谢长卿,弄清楚另外半副仪仗的地点后,速来报我。”
“知道了,那在下可否回去?”刘瑄现在内心正卷起惊涛骇浪,无限复杂的力量几乎要让他脑浆迸裂。
“来人,送先生回去。”
张宝天望着刘瑄远去的背影,一丝不易觉察的笑容挂上了他的嘴,“谢长卿,留着你在两浙路是个祸患,不除掉你,我真是寝食难安。”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方才干什么去了?”荞青抄起锅铲,见着刘瑄就是一阵骂。
“夫人快去备好热水,和为夫一同沐浴吧。”
“你——臣妾说正事!”
荞青刚想教育一顿刘瑄,却被刘瑄凛冽的眼神杀了回去。她极少看到这小皇帝如此正经的模样,一时也起了疑心。
“为夫也要说正事。”
刘瑄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便走进了浴室。
“计划有变,”刘瑄对荞青打着哑语,“以防隔墙有耳,到浴池里来说。”
荞青当然明白刘瑄的意思,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门窗,又不大放心地垂下草帘帷幔。当着刘瑄的面,自然而然地褪了外裳,扎起广袖,收紧腰带,端起一盆热水,浇将下去。哗啦啦的水声和氤氲的雾气迷离了小半个时空。
刘瑄在荞青的搀扶下步入浴池,乘荞青给他脱衣服的间隙开始交流。
“见着铁桶大张了,他也来捉人。”
荞青眼皮抬了抬,“总不该是陛下吧?”
“就是我,他的目的好像没有那么简单。”刘瑄多疑地环顾四周,抓过荞青的手,写了个“礼”字。
“礼器案?”荞青有些难以置信,“这么复杂的事你如何被卷进去的?”
“张宝天手上有那半副天子仪仗,我亲眼所见。现在可疑的是,另外半副仪仗的地点没人知道,但是张宝天却要我接触谢长卿。”
“谢长卿现在麻烦大了,如果不能一月结案,他就要送断头台了。”荞青一边在他耳边悄声道,一边散下刘瑄的长发,滴上几滴玫瑰清油,沿着那几个穴位慢慢揉搓。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告诉我?”
“告诉你了你不就分心了吗?天涯何处无芳草,陛下不必为一个臣子付出这么多。”
“够了——”刘瑄一时难忍愤怒,一手拍在水面上。
淹出的浪花将丝绒地毯染成了血色。
“你怎么可以这般无情?”
“陛下有情有义,可惜不大适合做霸主。”荞青被他骂了也不生气,抽出一根银簪把齐腰长发盘了,“想要搞死他的人多,他也不擅长笼络人心,无非就是一个有才的名士,他能给陛下带来什么?自从他借给陛下那本《贞观政要》后,他被贬谪就已经是注定了的事。陛下只要多结交几个举人,来年大比之时通个气,他们也会为陛下赴汤蹈火,少一个麻烦,多一堆好事,陛下难道不权衡吗?”
“照你这么说,是朕害了他,朕尚且不能报答他,反而还要见死不救,这是人做的事吗?”刘瑄坐进水里,空洞的语气伴着凄楚的笑。
“陛下根本就不欠他的。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啊,依臣妾之见,不如现在见好就收,我们立即回行宫。”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要是我们回宫了,那才是真的没命了!张氏家族会一不做二不休的杀人灭口,到时候太后也会放弃我们,寻找新的天子。而且,如果我们回宫了,那哲宗留下的旧部,岂不是彻底成了废棋?”
“不是这样的,陛下若是回宫,谢长卿也算是破了一案,到时陛下再为他求情不就两全其美了吗?”
“哼——妇人之见,愚不可言!”一提到求情,刘瑄就想到三年前的端午节,那时他跪在地上尊严尽失地哀求郭氏都没能改变谢长卿被廷杖的结局。
一个没有实权的傀儡求情,只会殉情。
“这么说来,陛下也高明不到哪去。”
刘瑄被荞青这句暗含深意的话着实一惊,像一只被射伤的仙鹤一般,沉入不测的心湖。
“陛下好好考虑,是回行宫做悠闲帝王,还是为了谢长卿面临不测,明日一早,臣妾等陛下的回复。”荞青披上睡袍,撩开一小块帷帐走了出去。
刘瑄差点要说遵旨了。
荞青甫一出门,恰巧撞上揣着药包的林仕楠。
“你居然偷看!看姑姑不剁了你!”荞青满面娇红,鬓角旁的水珠顺着白腻的脸滑向脖颈。
“我没有,不是看你——”林仕楠醉翁之意不在酒,压根儿就没想到荞青会打上来。
“哎呦喂——那是看谁?”荞青不依不饶,拧着林仕楠的耳朵。
“什么事,这么伤自家和气的?”
听了这玉箫一般的仙乐,扭打中的两人一齐僵住了。
原来是刘瑄出来了。
“陛下,他居然偷窥天颜!”荞青贼喊捉贼,指着林仕楠的鼻子控诉到。
刘瑄瞪大了杏眼瞧着林仕楠。
林仕楠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下去,怯懦道:“官家,臣没有,臣就是想着官家夜里经常失眠,用些安神降燥的中药泡澡,或可缓缓乏。臣,臣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林仕楠嘴上说着没有,无处安放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盯着刘瑄衣襟交合之处,只见那微醺的酡颜下是极修长白净的颈子,再往下便是那久经束缚尚未采摘的仙桃。
“我刚好想问你,昨夜你和野梅花都去了哪?为何一整夜都没见着人?”刘瑄撇开那尴尬的事情,换一个话题缓解尴尬。
“我们去了张家。”
“作甚么?”刘瑄和荞青几乎是同时叫了出来。
“给那位张公子的酒里下了泻药。”
“哎呀——”刘瑄气得跺脚,发髻颤颤巍巍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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