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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燃向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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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除夕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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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聊着聊着,向晓北的声音慢慢变得迷糊不清,直到没了动静。顾燃才轻轻问,“你睡了?”

    他在电话里等了一会,然后慢慢笑了。

    放下手机,顾燃撑着酸痛的身体艰难地躺下。他看一眼窗外的夜空,点点星辰在靛蓝的天空中闪烁。困意就这样忽然袭来,他合上眼沉沉睡去。

    年味儿越来越重。

    整个城市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院子里、小路上一些顽皮的孩子们是不是地扔上几个响炮。路人们不再神情麻木、行色匆匆,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期盼。市场上,人们携家带口喜气洋洋地置办着年货,熟人们聚在一起热络地聊上好半天。

    临近年尾,街灯也被挂上了一排排的红灯笼,一到夜晚,红彤彤的一整片,暖了整座城。

    转眼,就到了除夕夜。

    向晓北站在阳台点燃一支烟,在绵绵不断的烟圈里,她像一个局外人,看着一个又个窗口透出的灯火,还有里头忙碌热闹的人们。

    真是个举国团聚的日子,可是这一天却与她无关!

    早上跑完步去附近菜市场买菜的时候,她吃惊地发现菜市场的档口竟然全部都关了。

    她愣愣地站在那儿,直到一个经过她身边的老大爷好心提醒,“姑娘,忙了一整年大除夕的没人会做生意的,赶紧回家过年吧,啊!”

    向晓北有些茫然地点点头,这才惊觉,原来今天竟是除夕——那个她刻意遗忘的日子,还是来了。

    所有人都在遵守规律地过日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辛苦奔波,只盼着年末倦鸟归林,共享天伦。

    唯有她,仿佛活在空真之中,四周是熙熙攘攘,可她伸手却是空无一人。

    下午向晓北给外公外婆打了个电话,她撒了个谎,说自己在向建宏那里过年。外公外婆也没有担心,嘱咐她要高高兴兴的,吃多一些。

    挂完电话,她打开冰箱,所幸昨天买的菜还剩下一些,另外还有一袋速冻饺子和鸡蛋,可以支撑几天。

    院子里有许多人围在一块儿放鞭炮,噼啪作响,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笑闹。不知在阳台站了多久,向晓北眼前忽然一光。伴随着一声声轰响,一朵朵绚丽无比的巨大烟花在天空炸开,世界瞬间亮如白昼。

    家家户户的阳台上一下子涌出了许多人。

    向晓北无意听到旁边阳台的两个女生的聊天,“哇!太美了!我同学说万龙大厦今天搞烟火晚会,要在市民广场放一整晚的烟花呢!这次都是从国外进口的烟花,好大手笔!”

    “那一定很好看吧!要不我们一会吃完饭去看看吧。”

    “你傻呀,吃完饭要讨利是呀,等了一年的好机会怎么可以白白放过!在阳台看看本土烟花过过瘾就算了。”

    另一个女孩纠结地遗憾着,“好想去呀……”

    万龙大厦……

    向晓北回房裹上外套,出门前,她看了一眼客厅里的照片。女孩稚嫩的脸庞浮起一丝柔软的、哀伤的笑,喃喃道,“妈妈…新年快乐!”

    万龙大厦是江城刚开张的的大型综合体,大厦前方一个很大的喷泉广场,经常举办各种各样的活动吸引顾客。

    向晓北走了半小时就到了,烟火晚会已在广场中烟开始了。

    今晚来广场凑热闹的人真是不少,多数是住在附近的居民。大家都挤在栏杆外面仰着脖子看烟花,不时发现赞叹的惊呼声。

    向晓北没有往人群深处挤,反正烟火开在天上,抬起头就可以看到。

    她安静地站在广场的一角,抬头凝视天空。果然是进口烟火,那一串串相继盛开的巨大烟花,蹿入万里高空,在整个天幕上爆开,然后迅速坠楼,那消逝的临火仿佛下一秒会降落在她的身上。

    确实好看!

    她不是个喜欢凑热闹的人,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是烟花太美,还是仅仅想要逃离那个空荡冷寂的屋子……

    莫晨风带着奶奶来凑热闹看表演,刚走到广场,他一眼就看到了向晓北。

    她正穿着一年黑色短款羽绒服、天蓝色牛仔裤,脚下是一双白色运动鞋。墨黑的头发随意地披散下来,露出半边脸。此时,她正仰头望着头空,烟花在她头顶炸开,在她瓷白的脸上映出了变幻的色彩。

    向晓北的侧脸线条很好看,额头饱满、鼻梁秀挺、微薄的唇角带着倔强的弧度,紧紧抿着。她的眼脸修长,眼眸颜色淡淡的,尽管她站在你面前,也总是给人一种飘渺的距离感。

    在这喜庆多彩的日子里,她就这样一身素净地站人群之外。犹如一幅色彩浓郁的油画里,那暗淡又捉人的悠远背景。

    莫晨风怎么也想不到,大过年的能够在这里看到她。她没有呆在郊外的别墅,一个人跑出来干嘛?

    莫晨风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转身跟奶奶说了些什么,举步走向她。

    “嘿,新年好!”

    一个高大的暗影挡住了向晓北的视线,她半眯着眼去分辨突然出现的人。

    烟花散开,她看清了来人——莫晨风,他还是一副痞痞的样子,冲着她笑。

    看着她脸上的防备消失,莫晨风心里有些高兴。

    向晓北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

    莫晨风指了指身后,十几米外的地方站着一位满头银发、穿着简朴的老人家,老人也正看着她的方向笑得慈祥。

    他努努嘴,“被我奶奶拉出来看烟花。”

    “哦。”

    向晓北有些拘谨地朝老人点头笑了笑。

    莫晨风审视地盯着她,忍不住打趣,“对我这么凶,对我奶奶倒是热情。”

    向晓北扫他一眼,没理他。

    两人沉默地站在那儿看了一会烟火,莫晨风忽然开口,“我们家就我和我奶奶两个人过年,今天做的菜挺多,我奶奶刚让我请你去吃饭。”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家在前面不过的桥下社区。”

    向晓北暗自奇怪为什么莫晨风家只有他和他奶奶,但她不习惯去打探别人的家事。更不习惯去人家家里吃饭,于是摇摇头,“不了,替我谢谢你奶奶。”

    莫晨风转过头盯着她看,“向晓北,那你告诉我你一会在哪儿吃饭,我就不信今天还有馆子开业!”

    “我会做饭。”

    向晓北别过眼,莫晨风一眼就看穿了她的落魄、她的无家可归。她不想看在他的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同情……

    莫晨风瞪着她,不知道拿她怎么办。

    向晓北能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扎人的目光,她不去看他,转身要走,“我回家了……新年快乐!”

    一个女孩脾气又臭又硬,莫晨风也不是个有耐心的人,他扯住了她的羽绒服,声音也大了几分,“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难道怕我把你卖了吗?!”,

    向晓北蓦地回头,冷冷瞪着他的手。

    两人僵持了一会,莫晨风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那头的莫奶奶看到两个年青人似乎在争吵,急忙跑了过来,她朝着莫晨风肩膀重重一拍,“你毛手毛脚在干嘛!”

    莫晨风低着脑袋,声音发闷竟有些委屈,“我没干嘛……她说她要回去做饭,我只不过请她去家里吃饭而已。”

    莫奶奶亲切地看着向晓北,操着一口江城方言说,“娃娃,晨风说你家里人在外地?奶奶家也只有我们祖孙两个人,你来家跟咱们一起过年好不好?家里做了好多菜,吃完奶奶就让晨风送你回去。”

    老人爱热闹,言语里是真挚的期盼。

    莫奶奶看着这个长得俊俏白净的姑娘,心里很是欢喜。她以为这孩子是不好意思去人家家里过年,便拉起她的手,说,“你别觉得不好意思,人在外头总会遇到难事,你来也给家里添添热闹,多一双筷子的事。晨风爸妈不在了,每年都是我们祖孙两个过年,怪冷清的,你来,也给家里添添热闹……”

    向晓北胸口一震。

    不在了?!什么意思?难道……

    她震惊地望向莫晨风,他正双手插着裤兜,散漫地看着天空的烟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莫奶奶牵着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向晓北穿过广场,沿着明亮的大路,拐进了一个陈旧的社区。向晓北说不清自己的感觉,她从没想过,莫晨风的身世,竟会比自己更惨。

    向晓北认得这里,这是江城的一片老社区,食品公司的员工福利房。早年间食品公司还是福利很好的国营单位,福利房也算是高档住宅,能分到房的不是干部就是厂子里的骨干。二十年过去了,随着城市发展、经济的转型,国营企业渐渐没落。食品公司被买断,职工们都下岗自谋出路了。混得好的,早就买了花园小区搬离了原先的老旧小楼。留下来的都是些老职工了。

    好在老房子都地段好,生活方便。所说前不久还有传言,下一批拆迁的极有可能就是这一片老社区。

    社区虽然陈旧,但因邻里多半都是食品公司的旧同事,比其它小区多了许多人情味儿。大年夜,小孩子们在楼底下嬉闹玩耍,鞭炮声此起彼伏,空气中飘着浓浓的硝烟味儿。

    莫奶奶一路上都在和经过的邻居们打招呼,邻居们看着她身边立着的一对少年人,皆是羡慕,莫奶奶十分高兴。

    走进一楼五层楼高的单位,楼道的饭菜香气扑鼻而来。莫晨风在一楼右边的单元前停下,他掏出钥匙,打开门迎着她们进来。向晓北经过时,他脸上挂着玩事不恭敬的笑对她说,“这儿跟你家可不能比,凑合凑合。”

    这是一间两居室的屋子,几乎没怎么装修过,仍旧的平顶白墙。屋子里的家具都是些老式的木质家具,表面的漆都磨掉了。一进门,向晓北就看到了对面的墙上,醒目地摆放着一个供桌,桌上挂着两张黑框的黑白照片,是一对年轻的男女。从他们长相上很容易分辨,这是莫晨风的父母。

    家具简陋但却干净、被规置得井井有条。看起来俭朴、整洁。客厅一侧有一扇很大的旧式玻璃窗,可以看到小区院子里的景致。而另一侧却是一扇锁着的木门,不知那后头是什么。

    似乎感应到她的好奇的目光,他打开了门,原来门后竟是一个水泥露台。一楼的阳台直接通院子,形同虚设,外面的人甚至可以随意直接跳进来。装个门显得是为了安全。

    莫晨风把门打开后虚俺着并没有再关上,她明白他是害怕她有所顾虑,这个人外表那样粗糙,其实内心也是很细腻的。

    有冷风透过阳台钻进了屋子,莫晨风点燃了屋子里的炭火,很快室内就暖了起来。

    这种老旧的碳盆向晓北还是在小时见过,她不自觉地坐在炭火边的小板凳上伸手烤火

    莫晨风给向晓北倒了一杯热水,把家里的水果和点心摆在她身边的茶机上。莫奶奶从厨房拿了几个红薯和年糕架在炭盆边沿的小铁架上,笑着对向晓北说,“先烤上,一会吃起来可香了。”

    这是以前老一辈人都有的习惯,冬天围坐在炭火边取暖聊天,边烤着食物,聊饿了就边烤边吃。

    招呼完客户人,莫姐姐就去厨房里忙活了。

    向晓北站起身跟着她进了厨房,莫奶奶哪里肯让客户干活,但是拗不过她。一老一少便一起在厨房里准备着晚餐。

    向晓北卷起袖子,择菜切菜,手脚麻利,她还帮着莫奶奶炒了两个菜。老人家哪里想到长得像花儿似的小姑娘这么能干活,在一边夸个不停,更加喜欢她了。

    莫晨风听到动静,也跑来厨房。他倚在门框边目光惊讶地打量着向晓北。她长得高挑白净,身上散发着一股子冷淡高贵的气息,穿着用品虽然并不花俏但质量不错。这样的女孩绝不是那种随便放养着长大的孩子。

    向晓北抢过奶奶手里菜,在冷水里冲洗。抬锅、洗锅这种费力又脏的活她也抢着干。莫晨风眼睛里的疑惑转化成了不易察觉的温柔。

    很快,一顿丰盛的晚餐就上了桌。莫奶奶打开电视,等待着春节联欢晚会的开始。莫晨风摆放好碗筷之后,又拿了两符碗筷夹满了鱼肉放在供桌前,低声说,“爸、妈,新年好!吃饭了。”

    他咬开一瓶白酒,倒了两杯酒摆上,烧了三支香拜了拜,把香插进香炉。他又拿出一包烟,点了一根供在父亲的遗像前。随即自己也点了一根抽了起来。

    身边忽然有打火机的声音。莫晨风转头,看见向晓北不知什么来到他身边,又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打火机,只见她正低着头认真地点着手里的香。香火燃起,被她双手合十举在额心,拜了三拜。

    在她抬头之际,莫晨风终于有了反应。他飞快地别过脸,一截烟灰抖落。

    莫晨风听到一个声音很清很低地说,“叔叔阿姨,新年好!”

    他莫名地摇头失笑。这个傻姑娘,以为是在拜佛呢。

    开饭了。

    莫奶奶用炭火煨了几个小时的鸡汤,一开盖,鲜味就飘满了整个屋子。莫晨风谗得用小勺子舀了一口尝鲜,满足地啧啧嘴。莫奶奶宠溺地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就知道自己吃,快给晓北盛汤!”

    莫晨风咧嘴笑,“是是,现在有了新人就忘了您的孙子了。”

    他拿过向晓北面前的碗,舀了一只鸡翅一只鸡腿还有鸡心鸡肾满满一大碗给她。

    向晓北被他的架势吓着了,扯着他的衣小声叫道,“不要那么多,吃不下……喂,不要那么多!”

    平时冷冷的一个人现在像小猫一样抓狂,莫晨风笑得更加开怀了,举高手继续添,“你太瘦了,吃多一点长身体。”

    莫奶奶慈爱地看着这两个年轻人,不由地笑了。好些年家里就剩她和孩子过年,确实冷清。难得多了一个人,还是这么个灵巧的姑娘。她实在是高兴。

    莫奶奶喜欢向晓北,这姑娘朴实、长得又俊。她听晨风说她也没了妈,爸爸又找了后妈……心里对这姑娘又多了几分怜爱。

    伴着春节晚会欢快逗趣的歌舞小品和院子里此起彼伏的鞭炮声,这个团圆饭吃得热闹愉快。莫奶奶是个爽朗的老人,她不停地给向晓北夹菜,讲着莫晨风小时候的趣事。而莫晨风则像顺了毛的烈犬一般,难得乖顺得坐在一旁任奶奶拿他来打趣。

    这个家尽管只有两个人,但是那么的温馨幸福。

    吃完饭,向晓北抢着收拾碗筷。她刚打开水龙头,就被莫晨风拎出了厨房。这种天气他家的老式厨房又装不上热水器,水凉的和冷一样。莫晨风扫了一眼向晓北的手,那双手在刚才洗菜时就冻得通红,到现在还没转过色来。

    “看电视去!”

    莫晨风扔下一句话,就转头进厨房里洗碗收拾了。

    向晓北见他动作娴熟,也没有和他争。走到沙发边刚坐下来,她的手机就响了。

    此时的顾燃正和家人在曾凯的别墅里一起迎新年。

    吃完晚餐,两家人聚在客厅里看春节晚会,喝茶聊着天。曾凯有一双儿女,大儿子出国留学,今年留在美国没回来过年。十岁的小女儿曾子璇正缠着顾燃弹钢琴给她听。

    顾燃无奈地跟着她去了琴房,不一会,悠扬的琴声便响了起来。

    曾凯听着琴声,忍不住对顾正平夸赞,“我女儿要是有小燃一半的天赋就好了,她学琴这几年我都得神经衰弱了!不得不出,小燃是青出于蓝而胜于兰哪。净挑你俩的优点遗传,长得精神,聪明,个性好,这孩子我真是喜欢!”

    顾正平面露欣慰,又有些遗憾,“是呀,除了他这身体,他还真没让我们操过心。”

    曾凯劝他,“孩子已经恢复得很好了,过两年徐主任再给他按个支具,保不准能迷倒多少小姑娘。说真的,小燃长得可比你年轻时候帅多了。哈哈……”

    顾正平也被他逗得开怀大笑。

    回到客厅,顾燃把玩着手机有些心不在焉,他看了一眼时间,九点。

    “爸,我出去给同学打个电话。”

    “去吧。”

    他穿上羽绒服,撑着双拐起身走去前院。

    拉上玻璃门,一切瞬间安静了。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向晓北的电话。

    向晓北看了一眼屏幕,拿着手机小跑去了阳台,“喂。”

    顾燃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晓北,新年快乐!”

    向晓北似乎感受到了他声音里笑意,也笑了,“新年快乐!”

    他问,“你吃完饭了吗?”

    “吃了。”

    “你宣城的年夜饭,不会也是麻辣火锅吧。”顾燃打趣道。

    向晓北笑了笑,难免有些心虚,她没有接过这个问题,转而问他,“你在哪过除夕?”

    “在我爸的同学的家里,我们今天一起包了很多饺子。今天晚上吃的饺子和北京火锅,这段时间几乎隔几天就吃火锅,北京人太爱吃肉了,感觉我都胶地……”

    顾燃的声音在电话里低沉温柔,他说话很慢,娓娓道来。向晓北嘴角挂着笑安静地听着他描述着在北京的生活。

    莫晨风洗完碗从厨房出来,他甩了甩手里的水珠,发现客厅里不见向晓北的人影。

    他问奶奶,“向晓北呢?”

    莫奶奶指了指阳台的方向,莫晨风才透过门的缝隙看到了向晓北的身影。

    莫奶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对莫晨风说,“晨风,冰箱里有草莓,洗一点给晓北吃。”

    “哦。”

    莫家的客厅很小紧连着阳台,这一段对话清晰地传到了向晓北的耳里。

    向晓北忽然就想到她听到,那电话里的人……想要捂住手机却已经来不及了。

    她忐忑地猜想,顾燃听到了吗?

    答案很显然!因为电话里头那个和煦、低沉的声音突兀地停住了。

    向晓北有些绝望地扣着阳台上的水泥围栏。顾燃没有再说话,她的心开始慢慢收紧。电话两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晨风’、‘晓北’……当顾燃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这两个信息时,他不可思议地愣住了。

    他花了好长时间消化这些信息,随即,心里一阵钝痛。

    然后,向晓北终于听到了那头传来一道幽幽的声音,

    “晓北,你在骗我吗?”

    “我……”

    向晓北支支吾吾无法解释,她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心虚些什么。刚才顾燃声音里的失落,她像罪魁祸首一般地充满了负罪感。

    顾燃的声音沉了下去,“我问你,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我、我在莫晨风家里。”

    “什么!”

    向晓北垂着脑袋低声说,“对不起,我撒谎了……”

    顾燃深吸了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怒火,他有更重要的事情问,“温雅婷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

    顾燃的脸色凝重了起来,“你的意思是,你一个人,现在,在莫晨风那儿?!”

    向晓北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连忙解释,“不是的,还有莫晨风的奶奶,我们三个人吃的年夜饭。顾燃,你放心,我很安全。一会我就回家了——”

    “等等!你不是在宣城吗?为什么会在莫晨风家里?”

    向晓北觉得顾燃肯定被她挠晕了,她想了想,干脆什么都招了,“我舅妈……欢迎我、舅舅老想让我跟向建宏借钱,我不想回宣城……向建宏他们一家去泰国旅游了。今天我在万龙大厦看烟花晚会,莫晨风也带他奶奶来了,我、我就是跟他们回家了……”

    向晓北的声音越来越低,她知道顾燃生气了,她在除夕随随便便地跟人家回家。他肯定觉得自己是个随便又乱来的女孩子……

    说完,向晓北垂着脑袋蔫蔫地站在那儿等待着。

    那话那头,顾燃的喉咙里像梗了块石块一般难以言语。

    除夕,她竟然一个人过!

    她为什么不告诉他?刚要问出口,顾燃才嘲笑自己。告诉他,她就不是向晓北了。再说,告诉他,又有什么用呢、他能做什么?

    顾燃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那头装饰豪华、灯火通明的客厅,曾凯叔叔正给坐在他腿上的女儿剥了个桔子,一脸宠溺地看着她嫌恶地吃下去。

    他忽然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

    他想像着向晓北一个人在除夕的夜里四处游荡、在喧闹游戏的人群中她一个人孤伶伶地站在广场上看烟火的样子……想像着她像一只被遗弃的小猫一样被人领回了家……

    顾燃觉得心口的钝痛越来越烈,痛得他快要窒息,他撑着花园的栏杆深深地垂下了头。

    向晓北没有得到回应,小心翼翼地问,“顾燃……你在生我的气吗?”

    顾燃在黑暗中摇了摇头,他紧紧握了握手里的拐杖,抬起头,目光深深地望着虚无的某一处,“小北,我很快就回来!”

    我很快就回来!

    这短短几个字莫名让向晓北红了眼框。

    这铿锵有力的一句话轻易地就把她佯装的坚强给击溃了,她所有的伪装瞬间土崩瓦解!她握着手机,咬住了嘴唇。

    这一刻,她竟然真的有些想念顾燃了,不知不觉,他已经是她在这个城市最信任的人。

    向晓北深吸了口气,对着虚无的夜空点了点头,“好。”

    向晓北收起电话,她回到客厅向莫家祖孙告辞。

    莫奶奶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红包,一个给了莫晨风,他开心地接过,还夸张地给老人作揖说吉利话。

    向晓北却死活不肯收,莫奶奶硬是要塞给了她,说这是压岁钱,新年图个吉利。莫晨风看向晓北捏着红包又不敢用力推辞,就一把抽过红包塞进了她的小背包里,“你不拿,奶奶不安心。”

    听到这话,向晓北这才收下。

    莫奶奶把她送出了院子,不舍地说,“晓北,以后有空就来家里玩,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好,奶奶再见。”

    快走到社区门口了,向晓北回过头,莫奶奶仍站在巷子口目送着他们。

    桥下社区不好停车,莫晨风每次回家都是开摩托车。

    夜里凉,女孩子身体都娇弱,莫晨风怕把她冻感冒了,便提出走路送她,向晓北倒是无所谓。

    马路上空荡荡的,挂满灯笼的街灯下净是燃剩下的红色鞭炮纸,冷空气里仍弥漫着还未散去的烟花味。这就是江城冬天的味道、过年的味道。

    向晓北吸了口气,这味道让她觉得熟悉又温馨。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莫晨风,他正穿着一件敞开的黑夹克,里面只有一件薄毛衣。脖子空空的,挂了条粗链子。

    “不冷吗?”

    莫晨风插着裤兜,耸着肩膀笑了笑,“江城的冬天能冷到哪去。”

    他掏出一根烟,正要点燃时收了火,又问了上次在车里的那个问题,“不介意吧?憋了一晚上了。”

    向晓北摇摇头,心想这人有时候倒还挺绅士。

    莫晨风吸了一口烟,从齿缝中挤出烟雾,“今天挺谢谢你的,我奶奶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老人家喜欢热闹。”

    他的话,他低声的轻笑,让向晓北有些心酸。她还是没忍住,问他,“你爸妈……什么时候过世的?”

    莫晨风摸了摸鼻子回忆着,“十几年了。两个人不知抽什么风要去旅游,登华山,我妈不小心摔倒在悬崖边,我爸去救她,结果两人一起掉了下去。”

    他轻描淡写地讲完了他爸妈短暂人生的惨烈结局。又吸了一口烟,微凹的眼睛半眯着望向飘散的烟雾,声音里竟有着不似年纪的沧桑,“有些事,就是命。”

    从那以后,他就跟着奶奶靠着她微薄的退休金和他爸妈用命换来的赔偿金艰难度日。

    小时候被院子里的孩子嘲笑他是没爸没妈的野孩子,他就用拳头揍到他们闭嘴为止。别人买玩具,他也想要,可看到奶奶那双龟裂的手,他就再也开不了口。初中第一次去新体操馆上课,看着光洁的木地板,他死活都不肯脱鞋子子进去,直到最后逃出了学校。没有人知道他藏在鞋子里的袜子上满是一层叠一层的补丁。

    渐渐的,莫晨风就认了命,这或许就是他的命。

    好在,他长大了,日子也慢慢有了希望。

    听完莫晨风的故事,一种莫可名状的悲伤情绪弥漫在了向晓北的心头。莫晨风也不是个没话找话的人,两人沉默着走到了小区门口

    向晓北转过身对他轻浅地笑了笑,说,“莫晨风,新年快乐!”

    莫晨风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他怔忡地抬眼。

    她总是对他冷冷淡淡,这还是她第一次这样对他笑。温雅婷说得没错,这女孩就是冰渣子脸,软心肠。

    即使他说得再轻松,她好像仍旧是被他的故事震惊了。或许是觉得命运对他下手太狠,她便不再忍心对他疾言厉色了。

    莫晨风了然地哼笑一声,朝她挥挥手,“新年快乐!”

    他转身离开,走过了一条街后,终于忍不住吹着口哨一路小跑着回到了乔下社区。。

    或许那时的莫晨风尚未知晓,自己心底某一处压抑着的一颗种子,就在那个夜晚,破土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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