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恍恍惚惚的回房,将三哥的声音阻在门外,经他一提醒,伸手到眼边,果然,一片滚烫。
此时我清明台一片空白,枯坐在一团黑暗的房中,数着天边一颗颗增加的星辰,数了良久却全数忘尽,一番混沌后,方想起一件供我打发时间的事来。
乐戎紫徽明宫里挂着的那幅丹青,该物归原主了。
虞冬口中的那些事,也该当着伏胥的面,问一问。
哪知三哥还等在我房外,见了我,大抵晓得我不愿开口,便体贴的不再多问,只道:“五妹,今日宫中厨子烧了几个好菜,你要不要尝尝?”
我看着满园树影,疏离错落,道:“我出去一趟,回来后就同三哥一道试试。”
夜色黑得极沉,更加衬托天边那轮圆月的皎皎之态。我心头一团杂乱,没甚头绪,只尽量加快脚底祥的速度,防止乱想。
……
乐戎见了我,先是一愣,旋即缓缓道:“葵倾。”
我挤出一个笑,开门见山:“君上,那幅丹青,还是还我吧。”
他苦笑一声,满眼染上颓然,“那日你喝醉,我送你回北荒,你便一直在我耳边叙伏胥上神的种种,当时我只认为他是你师父,处得久了,才会时常念起,却没想到在北荒门口遇到他时,他会那般在乎你……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宣布婚讯……我知道那幅丹青是他所作,只是,这样一个念想,你也不愿意留给我吗?”
听他絮絮叨叨说完,我只吐了两个字:“求你。”
乐戎这间房,我还是半个月前来过了,时间这东西,说快不快,说慢不慢。
他将墙上那幅丹青稳稳当当的放在我手里后,我便急忙一甩打开,认真看着。乐戎正欲开口,却被我一句“君上,可否,借一面铜镜?”打断。
我静静的看着铜镜里与画上分毫不差的那张脸,脑中轰轰乱响,互相沉默半晌,笑着问他:“你看,是不是很像?”
乐戎目光黯淡,道:“像。”顿了顿又道:“一千多年前我四处求你丹青,也从未见过将你神态描得这般惟妙惟肖的画师,伏胥上神……”
我急忙扬手打断他:“别说了。”
他凝视着镜子里我的双眼,蹙眉道:“葵倾,你怎么哭了?”
我勉强的笑着摆手,轻声道:“风沙迷了眼。”
……
在去往丘于山的路途中,我脑子终于是清醒了些。脚下的头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心头也快速的措词,呼啸的风声阵阵灌在耳朵里,一片轰鸣。
此刻,我想,就算一开始伏胥是因为我与尘兮长得一样而接近我,但如今……兴许他是爱着我的;他往日在我耳边说的那些混着热气的情话,兴许只是对着我,而不是将我当作别的女子;他护我时的那般不顾一切,兴许并不是因为心里对那女子愧疚,而是真正想护我周全;他给我描了那么多幅丹青,兴许想画的,就只是我自己……
可是兴许兴许……世上哪来那么多兴许……一切事情只要往最坏处想都错不了多少,可是,我忍不住……
仍记以往,在伏胥不顾一切护着我时、喻帛师弟千方百计对我好时、牧莘师兄苦寻机会与我在一起时,我断断不会做出‘大抵他是喜欢我’这样的假设,都以一句‘他是我师父’来解释给自己听。
因为我一直认为,世间最伤人的一句话便是自作多情。堪堪此时,我却总是将伏胥的作为往他爱我这处想。
我总是觉得,伏胥,是爱着我的……
直到我见了他。
我手里拿着那女子的丹青,静静站在伏胥书房门口,他急忙放下手中的书卷,眼里携着三分笑意,“葵倾。”
伏胥一袭白袍愈显他的仙姿飘渺,清俊朗朗,眉眼亦是温柔如初。
他这个含笑的模样,此刻我并不知,乃是我最后一次见,这一瞬,恍惚间,我竟觉得什么也没发生,头上想的那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全部消散,直到望见手中那女子的画,才猛然回神开口问他:“这画,画的并不是我对吧?而是那灵族女子尘兮可对?”
伏胥俊脸上的神色告诉我,以前的一切都结束了。
他怔住前来拉我的手,停在离我约一丈远的地方。那双眉目,我怎么也读不懂。
我将那丹青举到眼前仔细端详,缓缓放到脸边对比,“你一开始见到我,就把我当了她的替身吧?倒不能怪你,就连我自己见了,也分不出与这画中人有半分的不同。伏胥上神,你这个替身找得挺不错。”
我脸上风轻淡,内心早已马乱兵荒,只有我自己知道,此刻我强装得有多无谓,心头就有多在乎……
我甚至……甚至希望,希望伏胥能将我抱在怀里,说他爱我,说他爱的只是我……
可是他没有,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沉默的望着我,眸光如沉沉暮霭。
我扯着嘴角一声苦笑,望着那丹青继续开口:“记得你说过,说喜欢我着淡黄色的裙衫,是因为从前她爱穿吧?这女子穿的这身衣裳,梳的这种发髻,我从未有过,却在第一次见时便自作多情的以为这是自己……呵,真是可笑。这是她的东西,难怪你知晓这画在妖族君上手上时,有那般情绪。”
伏胥双唇动了动,却始终没开口。
我捏诀将那画放在他手上,空中停着的欲来牵我的那只手上,笑道:“彼时我不知情,还望上神见谅,如今完璧归赵,也算是让你牵到自己真正的心上人了。”
堪堪此时,他依旧无言,直至我转身走出房门,他终于舍得开口:“葵倾。”
这两个字,不知为何,让我听出无尽的忧伤……
让心中猛然觉得,伏胥大抵要同我好生解释……
我想,若是他此刻对我说点什么,不管是甜言蜜语,还是解释狡辩,若是……若是他能说出从前说过的,说过的‘只爱过我一个人’这样的话,哪怕只是骗骗我,我便转过身去抱他,便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做,就这样抱着他到星辰褪去,抱着他到霞光破晓。
背对着他等了良久,却只是沉默。
原来,他连解释都懒得……不过,本就没什么好解释的吧……
我望着大片竹林外的那方月色,缓缓道:“上神说过,这四万多年来,一年种下一株墨竹,这传统大抵还是要延续的……我葵倾也是生来大咧,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唯独这感情,只有这感情,我想要清清白白,真实透彻。伏胥上神,你平日里那目光虽是在看我,心,却是在看她吧?这样模糊不清的爱意,我葵倾怕是消受不起了。”
我真的消受不起,我从来做不得委曲求全一厢情愿那样的事,我也不稀罕,我要的喜欢,是纯粹的,笃定的,独一无二的,是所有,是全部,若他做不到,那我就全都不要了,一分一毫都不会留恋。
我背对着伏胥,看不到他的眉眼,只感到他疾步上前,不轻不重的拉着我的衣袖。
我刀手一劈,嘶啦一声断作两半,只片刻,大殿归又于寂静。我强笑道:“今儿个天儿不错,我回去睡觉了。伏胥上神,就此别过。只望长路漫漫,永不再见。”
我一说完这句话,眼泪便忍不住决堤而下,心中急忙宽慰自己道:“还好还好,没在他面前哭出来,这最后一丝尊严,算是保住了。”我双眼朦胧,脸颊滚烫不断,第一次知道,原来我也可以流这么多眼泪。
北荒。
三哥很是体贴,备了一大桌子菜等我。
往日我遇到不顺心的事,定要与三哥或是乔冉大吃特吃,一阵好吃好喝好睡后,所有不快便烟消散得渣渣不剩。今日看这佳肴,虽是吃不下,还是命人摆道了房中,“三哥,今日我烦心事比往常大得多,吃的定也是要多些,你就不要与我争了吧。”
三哥紧蹙着眉望我,满是担忧的神色,正想开口,我便打断,“三哥莫要担心,我吃饱了睡一觉就好了。”语罢扯了个笑脸给他。
若是真的如往常一般,吃饱睡饱,醒来一切就过去了,那该多好,若这是一场梦,醒来后我还能看见伏胥等在我床前,那该多好。
我使劲一掐自己的大腿,真他妈痛。
此刻已是深夜,我将杯子盖得严实,躺在床上本欲好生睡一觉,无奈那桌饭菜一直飘香,扰得我心绪烦杂,翻来覆去覆去翻来都睡不着,又不好大半夜的折腾吵着三哥,只好烦躁的起身开窗透气。
窗外圆月斜挂,正好照亮那桌酒菜。我往日并没有什么愁思,更从未有过借酒浇愁的习惯,每次喝酒都是兴头上灌下的。但今日我瞧着这无眠的夜晚,琢磨着大抵可以学一学戏折子里的痴男怨女。
我看着白花花的酒流进白花花的杯,就想起伏胥前几日在九重天上握杯一饮的模样,那般俊俏潇洒,那般倜傥风流。
我一来二去的仰头学了几次,却只是白白灌了几杯酒下肚,直到望着断了一半的袖子,才猛然想起伏胥握酒杯使的不是我这左手,这一想,便想起他用左手教我写字的景象……想来想去,便一发不可收拾,眼前浮现的,全是伏胥那眉眼含笑的俊脸,恍惚中,像听到他每次在我清晨醒来时说的那句话,他说:“葵倾,昨晚你有没有想我?”。
我急忙猛灌几杯酒下肚,想要赶走眼前浮现的伏胥这些音容笑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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