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明,扬州大都督府衙门,书房内。
杜松云一身官服、淡然而立,看着书房里的各种摆设。
愚已被夺了长史的位子,去了卫察司专职查案。
他杜松云立即就以扬州黜陟大使的身份,入主了这大都督府,主持一切事宜。
这书房里,放着一张古琴、几列藏书,此外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显得朴素儒雅。
墙上挂着一幅长画,画上,有一座高山。
山溪边的亭台里,有一位隐士正手执黑白二子,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画上还题了一首诗,诗曰:
初为观临意,登高望古台。
浮云接天去,流星伴月来。
江山随远梦,浩气入虚怀。
有此空名道,寥落何足哀?
这诗里,有种闲云野鹤、超凡脱俗之意,隐隐然,又有天下苍生、舍我其谁的的豪气干云。
“好画,好诗。”
杜松云赞了一声,看了看那诗画作者的落款,是一个两字的人名:
“希愚”。
大智若愚。
“希愚”,就是“希冀若愚”,希望有如那圣人贤者一般,貌似愚钝,实则万事洞明的意思。
“早就听闻,”杜松云淡然道,“这个愚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一不通,是个文武全才、世所罕见的人物。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只可惜,不是个好人。”身旁,一个年轻官员道。
“孔大人,”杜松云笑道,“您何出此言?”
那年轻官员叫孔怀亮,才二十来岁。
他是跟随杜松云一起来扬州的,只不过是后来才到,现任扬州大都督府录事参军,是杜松云的下官。
孔怀亮看着愚的画作,一双冷冷的鹰眼里,有种阴郁的感觉:
“此画看似山水淡然,那隐士自弈之景,仿佛也是豁然超脱。
可在那山脊岭背之间,却隐隐藏着一种临渊望秋、高峻险绝之感,暗藏剑影刀光。
杜大人,这作画之人的心机,想必您也能看得出来?”
杜松云一笑:
“孔大人家学渊源,赏画之事,杜某便不献丑了。”
“不敢,”孔怀亮的声音年轻而冷冷,“杜大人乃世人所推崇之书画大家,下官所学尚浅,怎敢妄言。
大人……”
他话锋一转:
“此次扬州一行,您已先行请得圣旨、便宜行事,愚又已被众人联名参劾,本来可以将其一举拿下。
可为何您却放了他,还让他继续追查,那沉船案?
(ex){}&/ 杜大人,您现在让我任大都督府别驾,掌管全府兵将。
那他手下的那些兵将,归谁管?”
“怎么,”杜松云道,“令狐将军是怕兵权分散,受人掣肘么?”
”杜大人哪里的话?”
令狐德正有些傲然的样子:
“只不过令狐某带兵,一向惯了自己说了算,突然这下辖的兵将里,有一些让别人拿去了。
那不也得问问?”
杜松云淡淡一笑:
“蚍蜉何以撼树,螳臂焉能挡车。
令狐将军,您在前隋的时候就已经是大将,大场面见得多了。这扬州城,你更是无比的熟悉。
如今,这卫察司不过调走了一点人马而已。
怎么,你就怕了?”
令狐德正脸色稍稍一变。
他确实就是,隋朝投降过来的降将。
只是这件事,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
而他自己,为了在大唐能官运亨通,更是从来都不向外人透露。
这杜大人怎么会知道?
降将不听令,还有诸多的疑虑,这可是很容易被抓成把柄,问罪的。
杜松云这看似淡淡的一句,正好戳中了令狐德正的心穴,把这个有些自傲的将军的心,瞬间收伏住了。
令狐德正立即一躬身,朝杜松云一拜:
“杜大人有命,德正定当赴汤蹈火,言听计从!”
杜松云淡淡一笑:
“令狐将军,您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令狐德正又深深一拜,一把抽出那条铁锏:
“令狐某的这条铁锏,就是大人您的马鞭。
您让我抽哪里,我就抽哪里。
你让我抽谁,我就抽谁!”
他铁锏一转,一指墙上挂着的那幅画,画上的那两字落款:
“希愚”。
杜松云看着令狐德正,又看了看那画,淡然一笑:
“欲倾其山,先崩其麓,欲涸其水,先断其源。令狐将军,您就这么着急,要直接找正主了么?”
“怎么做,”令狐德正握锏鞠躬,“请杜大人示下!”
杜松云淡笑着,手里的木佛珠,缓缓转了起来:
“令狐将军近年来远在长安,不知可曾听说过,那位新上任不久的扬州漕运使,王弘恩?”
令狐德正一愕。
他看了看杜松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两人都笑了起来,笑声在书房里回荡着,那幅山水隐士的画作,依旧静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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