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她要是知道父母之间原有过这样的过往，估计也只会觉得嘲讽。
毕竟现在哪里还有一点恩爱夫妻的样子。
可是事实上肖段并不清楚当年的事情，这些事情在段家都很默契的不提，两位当事人也不可能好端端地跟肖段说这个。更何况，肖段还只是个孩子，没有人会在小孩子面前嚼舌根。
“肖段，我知道自己这个妈妈做的不称职。但是看到你自己知道努力了，妈妈想着，这个周末带你出去走一走。”
女人的声音里有一点试探，有一点讨好。
“不用了，谢谢妈妈。”
肖段有时候觉得迷惑，家长爱的到底是孩子，还是孩子的成绩呢？如果是孩子的话，为什么这份爱不能够始终如一，却总是因为成绩的起伏而变化呢？
其实她又何尝没有想过得到父母的爱和关注。
可是在她需要的时候，他们没有给，等到她不想要了，现在却又巴巴地送上来。
何必呢。
“肖段……你爸爸他……”
肖段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像是暴风雨将要来临。她转过身，看着段欣瑶，这个同她在一起的时间还没有王姨的女人，眼神里露出深深的疑惑。
“怎么了？”
肖段突然想起那双鞋。
有一天她回家拿东西，梅景在外面等着她，所以匆匆忙忙的。当时拿的是什么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门口那双高跟鞋尺码不对，要比她母亲的小一些。
段欣瑶个子高，鞋子的码数大不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在外面跟别的女人生了个儿子。”
像是一记惊雷。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像是过滤掉了所有前奏，直接进入到了高潮。肖段原以为会是出轨什么的，倒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对于他这个身份地位的男人来说，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倒是正常的事。
可怎么也没有想到是这样。
突然的，莫名其妙的就多了个弟弟，这滋味像是吃到一半的面包才发现过期了。想咽咽不下去，想吐吐不出来，膈应得慌。这种事任谁都会受不了的。自己的父亲，一年有半年不着家的父亲，对自己从来没有好言好语的父亲，居然在外面有了个孩子。
或者换一句话说，有了一个家庭。
他会带他们去游乐场吗？把那个男孩举过头顶，骑在他的脖子上，身旁的女人温柔地笑。他会对他的儿子温言软语，会给他讲人生的道理，以后还会在他抽烟的时候打他的屁股，在他发现他有暗恋的女生的时候促膝长谈。
肖段的生命中那些他缺席了的时刻，原来并不是因为他真的忙。只是因为他懒怠去参与其中。原来他也是期待一个孩子的，原来他仅仅是不喜欢她。
多嘲讽，多戏剧化，多有意思。
肖段突然好想笑，那种歇斯底里的大笑，为这命运的安排鼓掌。
当时的她并不知道，命运的安排不止如此。精彩的还在后面，好戏还没有开始，仅仅是拉开了序幕。
“他……多大了？”肖段迟疑着问出这句话。
“一个月。”段欣瑶闭上眼睛，关掉了灶台上的火。
都这个年纪了，要说还有那份不顾一切的爱是不可能的了，这样感到受伤，绝不可能是因为爱。
是因为失望吧，其实从结婚以后就渐渐失望，但是再怎么吵再怎么闹也没有提过离婚。毕竟他们也曾有过很美好的曾经，只是后来一切都面目全非。
当年她其实没有怀孕，为了从段正祺那里骗来户口本，才出此下策。一头栽进感情里的人就是这样，别人怎么劝都不听，撞得头破血流也要往前走。
结婚以后，事情败露，段正祺气到吐血，当天晚上就住进了医院。段欣瑶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父亲再一病倒，她这才如梦初醒，觉得心头发慌。
可是婚都结过了。
一场婚礼盛大而隆重，政要名流都来出席，段老爷子再气，也不肯在这种事儿上委屈自己的女儿。
她现在是骑虎难下，回头无岸。
这还不算完。
结婚好几年了，她也没有怀上孩子。访遍名医也是求药无果，人家医生说，你这肚子打胎太多次，怕是习惯性流产，很难怀上了。
家里人免不了着急得很。尤其是肖凡家那边，小城市的人思想观念格外传统，总觉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换句话说，不生了孩子，还跟你结什么婚？
有一年过年回去，肖凡的父亲跟肖凡在阳台抽烟，问他儿子道：要是过两年还怀不上，是不是得好好考虑一下离婚的事情了？
当时也是碰了巧，段欣瑶进房间拿东西，阳台的门没有关，谈话的声音很清晰地传到她的耳朵里。
她屏住呼吸，听到那个她用她整个青春年少爱过的男人，用极其平稳而自然的声音说：“我正考虑着这事儿呢。”
段欣瑶当时在房间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但随即就离开了那里，当天夜里就自己开车回了家。或者说，那个家已经不能算作是家了，只是个歇脚睡觉的地方。
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冰凉的白色月光，想起来他们从前的事情。好像都很遥远了，已经变成模糊不清的一团，说不上来是什么东西，既不美好，也不丑陋。
仅仅是乏味。
怀不上孩子，习惯性流产，还不是因为他。段欣瑶想想自己魔怔了一样的这几年，终于忍不住眼睛一酸。
梦终于醒了。
可是生活还要继续。后来段老爷子看不过她这仿佛丢了三魂六魄的模样，有一天叫她出来吃饭，对她说道：“老家那边，你大姑家的二儿子不成器，自己都养不活了，还生了一堆孩子。说是非要生出个男孩。去年过年，我看有个小姑娘挺有灵气的，你要是看着顺眼，就领回来吧。也算是有个寄托。
吃了亏，长了记性，日子总还要过下去的。正好你也回去散散心，算作是给你放个假，等到你回来，我这边公司里的事情就逐渐转到你手里。”
那一年肖段两岁，什么都不记得，就被从老家带到了段家。
－－－－－－题外话－－－－－－
誓言用来拴骚动的心，终就拴住了虚空。山林不向四季起誓，荣枯随缘；海洋不需对沙岸承诺，遇合尽兴。连语言都应该舍弃，你我之间，只有干干净净的缄默，与存在。
——简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