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时候,余见海和丁子孞提前到了饭店,不一会儿大哥先行赶到。他带着眼镜,斯文儒雅,大方的同余见海拥抱,还顺带摸了摸他的头,看得出来,他很疼这个师弟。
“子孞,这是我大师兄,是师父的账房出身,是我们这帮人中最有文化气质的人。”
“大哥,这是你弟妹,丁子孞。”
在余见海的引荐之下,两人相互问好,衣尚往来的寒暄了几句。
“弟妹好相貌,大海好福气,来时匆忙,没成想能遇到贵客,所以也没带什么礼物,甚是不周,容后补上。”
“大哥您太客气,你们兄弟相见,等同家人团聚,无须客套。如若您礼数不周,我们空手而来也是太不懂事了。”
“哈哈,我的大哥,再这么说话我可就得上去挠你了。不过,我敢打赌,我宝贝儿要是跟你来个言语交锋,你来她往,你还真不一定是她的对手。我家老爷子那句话,她是正经起来特别正经,不正经的时候你也无福看到。”
“也就你敢这么奚落你大哥我。弟妹见笑了,我说话做派比较老究,着实是因为师父身边需要一个通晓旧制礼俗之人,所以被他刻意培养,就成了现在的样子。说实话,孩子们都不太认同我的行为和说话方式,说与时代太不相宜,倒是我妻子对我颇为肯定,只是她过早离世,令人扼腕。”
“难得大哥你正面提起了二姐,看来时过境迁,你的心态已经改变。”听着大师兄钟福润主动提起了故人,余见海深感安慰,本想一起追思,却被一阵来势汹汹的声音所打断。
“他有何面目提起颗尘?整天一副孔夫子的面孔,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我永远都不相信他能够给颗尘带来什么幸福。”靳滔先声夺人,来者不善。
“三弟,你来了。何必再咄咄逼人呢。时隔多年,你为何还是执念深重,不得解脱呢。”看着老三依然执迷不悟,钟福润连连摇头。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颗尘心里爱的人始终只有我,她对我永远都没有变过。她对你只是敬重,没有爱情,没有!”抢白了这么多年,靳滔心里已经越来越没有底气,只剩在气势上硬撑。
余见海本想出言转圜,却被丁子孞制止,她悄声说着。
“先让他们自己处理。”
“三弟,先坐下吧,大哥跟你不能算有仇吧。再说,看在师父命不久矣的份儿上,念在当时是我失去了妻子的份儿上,你总得冷静一下,给咱们彼此一个平静对话的机会吧。”钟福润言辞恳切、眼含泪光的看着靳滔。
看着大哥头上的白发和脸上的皱纹,和他酒瓶底儿厚的眼镜下那点点的泪影,靳滔哑然失色,故意避开他的眼神,颓然的坐了下来。
“三弟,之间我是找过你的。颗尘走了,替你挡枪而亡。伤心之余,料理完后事,我也开始怀疑,我也钻过牛角尖,感觉自己的婚姻就是一场笑话,而且破坏了你们的感情、禁锢了颗尘的自由。但经过前思后想,我之所以心走极端,只是因为我无法承受失去挚爱的伤痛,逼迫自己转移一下绝望。”
“结婚前,颗尘只是把我当大哥,她真的爱你更多一些,她说过,你聪明,顶天立地,栉风沐雨,是真男人,真汉子。只是我也爱她,所以我明知道你们之间有情,却还是贪恋着死死不撒手。但想想我们婚后的甜蜜,颗尘对我是有情的。婚后,我们一起研究古书,她是真的喜欢,不是陪我演戏;我因伤入院,九死一生,她不眠不休的照顾我,动辄哭的像个泪人儿一般;孩子们笑我呆板,她就列举我种种的好给他们听,听的我都感动不已。原来我在她心中是那般的好,婚后的她真的开始懂我,敬我,自然也是爱我。”
“想到了这些,我便再也不折磨自己了,我大大方方的为她擦拭了照片,踏踏实实的在格局和摆设未曾改动的卧室睡下,那一刻,我真的很坦然很幸福。也许在她的心中还有对你的情意,但实实在在陪她走过一生的人是我,有她的日子,我无比幸福。我为自己之前的心思感到羞愧,她是我的妻子,是我一生最爱的人,我不该对她有一丝丝的诋毁和怀疑,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无比美好。”
“从那时起,我也不再怪你,虽然她为你而死,但也正是你,在我走投无路、求助无门之时全心全力的营救,虽然结果有岔,但奋不顾身的恰恰是你,救下孩子的也是你,你比我勇猛,比我果敢。”
“颗尘她为我挡了枪,为了我她连命都不要了,这不是对我有情是什么?”听着钟福润的诉说,靳滔崩了多年的心理防线层层溃散。
“我觉得那是义,也是情,是咱们一起长大的情,是师父一直教导的义。你怎么爱上的颗尘?不就是因为她的巾帼英气和忠贞节义。为了给咱两个打掩护,手都被师父打肿了她也坚决不吐口。当时的情况,换做咱们任何一个,她都会义无反顾的挡下这一枪。事已至此,死者为大,咱们为何还非要弄清楚她究竟是为了情还是为了义。”
“凭什么不搞清楚?她对我更多的是为情,对你更多的是为义。”
“滔滔,多少年没叫你的小名了,别再计较了,你如果坚信颗尘对你有情,我也无话可说,毕竟那份情它一直都在。只是你为了这份执念一生不娶,代价未免太大,你守了这么多年,也够了。倒不是大哥跟你计较身份,更不是你名不正言不顺,实在是我和颗尘都不愿你这样。记得我出院那天,她死死的抱着我,哭得特别委屈,依然还是叫我大哥,只是她说如果我走了她断然是不能再活了。有了她这句话,我这一辈子都值了。只是她走后最初的几年,我心有歧途,差点儿辜负了颗尘的一片真情。”
“其实,我知道,我都知道。婚后没多久,她就告诉我她很幸福,说大哥你看似古董,但却不失情趣,说你是一座宝藏,一生都受用不尽。我很嫉妒,很失落,然后我开始埋怨你埋怨师父埋怨让我和颗尘分割的命运,渐渐的竟都成了习惯。我曾经也想找人成家,转移一下感情,却都以失败告终,索性就孤家寡人的走江湖创事业,唯一的信念就是我和颗尘曾经的感情。”
“颗尘走了,我心如刀割,但也自责至极。我的命算什么呀,她为何偏偏要救我,我真的无法原谅我自己。”推心置腹的一番交谈终于起了效果,翻扯出心中的执拗,靳滔终于得到释放,忍不住掩面而泣。
“三哥,不管是情还是义,都无比珍贵,不容否定。你是个爷们儿,为了自己所爱竟然坚守了大半辈子,忠肝义胆,其情可悯。大哥已经年过半百,你也四十好几了,该放下了。来吧,你们握个手吧,师父的身体状况很差,时日不多,明天的聚义之事还得你们主持呢。”
在余见海的拉拢之下,钟福润和靳滔握手言和,虽然还是难免尴尬。
“来三哥,给你介绍一下,你弟妹,丁子孞。你这为老不尊的,进了门就开战,也没打招呼,你的那点儿丑态可是尽收美女眼底,一世英名毁于一旦。”为了进一步缓和气氛,余见海开起玩笑。
“你小子故意的,不过你三哥什么时候在你面前假模假式过,全是真性情,弟妹早晚都是自己人,不妨事的。倒是大哥,端着老学究的样子端了一辈子,你应该逗逗他才是。”
“好啊,二哥都开始开起老大玩笑了,这是好兆头,一会儿我就让他端不住。咱们三个多久没在一起吃饭喝酒了,我跟你们说,我家宝贝儿可是酒中高手,三哥加我都不是对手,大哥嘛,我宝贝儿抬抬脚趾都能把他灌翻,让他还装。”
“你们两个就会欺负大哥。”
三人仿佛一下子回到了从前。
“大哥,三哥,别听余见海瞎说,我们只是现在在一起而已,无名无分,你们一口一个弟妹叫的也别扭,如果不嫌弃,就叫我子孞好了。”终于插上了话,丁子孞不忘替自己澄清一番,奈何面对的都是余见海的势力,倒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还被靳滔抓住了话柄。
“大海,听到了没,子孞说她没有名分,你赶紧把这事儿坐实了,不然煮熟的鸭子都该飞了。”
“放心吧,咱师父也是这么要求的,回去就去民政局。”余见海自说自话,丝毫不顾丁子孞的白眼。
“三哥既然能跟大哥和好如初,那跟师父也不能再僵持下去了。这些年,你巧借我们之手年年给师父送生日礼物,我们都知道。师父病情严重,三哥千万不要给自己留有遗憾啊。”。
“还有,接手古董店的事儿你也好好思考一下。大哥现在钻于古书心无旁骛,而我天性不愿被束缚,现在有了感情归属,只想好好的跟我宝贝儿在一起。所以,三哥,你接手最为合适。那是师父一生的心血,更是咱们兄弟永远的举义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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