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旁边开了酒店,安顿好丁子孞,余见海跟师兄弟们碰了头。并以师父的名义发了聚义贴,两天之后共襄大计。
丁子孞留在医院陪伴师父,真诚周到,耐心细致,仅只半日光景,两人已成忘年之交。
阳光明媚,午睡过后,梁站的药液输完,拔掉针头,身体倍感松快,心情大好。进食了一些点心,喝着茶,追溯着时光,往事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打开话匣,从童年开始,他禁不住再一次翻阅了自己的人生。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我小的时候还在打仗呢,刚开始跟外人打,后来是自己人跟自己人打,没过几天安稳日子,我父亲就是那个时候打没的,说实话,他也算是为国捐躯,只是他不是正义之师,成王败寇,算不得英雄。”
“他走了,我们还得活,带着那点儿抚恤金,跟随战败的队伍我们来到了海岛,与海峡对面的亲人彻底断了联系,孤儿寡母,无根漂浮。”
“我的一场病几乎耗尽家财,刚出鬼门关,母亲就不得不为生计奔波,缝补,浆洗,佣人,她都做过,却也只能维系温饱,万般无奈她只能再嫁。幸运的是,生的好看的她遇到了一个不错的男人,疼她爱她,待我也宽厚。”
“可惜好景不长,厄运一股脑的降临,出生没多久的妹妹患了脑炎,身为江湖郎中的继父诊断失误,按普通伤寒落药,贻误了时机,导致妹妹早夭。从此以后,他懊丧不已,像着了魔一般的啃食医书、钻研草药,却在采药的时候跌落山谷。母亲从此以后便成了不祥之人,被人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但她始终坚强,咬着牙硬挺着,把我养的很好。”
“那天的夜很黑,我提着灯笼高高兴兴的去接做工回来的母亲,她拉着我的手,一如平常,幸福的往家走去。只是一群醉鬼拦住了我们的去路,他们拉开了我,侮辱了母亲。我愤怒的踢打撕咬,却被摁倒在地,听着母亲的惨叫,我爬起来跪下求他们,但母亲却哭喊着不让我跪,她一直让我站起来。”
“回到家,母亲很平静,清洗了身子,找了草药为我涂抹着伤口,直到我靠在她的腿上沉沉的睡去,她看着我,面色沉静,眼神却无比决绝。”
“仿若没有发生过那场意外一般,我们的生活平静的继续着,只是当巡捕房的人把铁链套在了母亲的身上,我才知道,最近炒的沸沸扬扬的连环杀人案竟然是柔弱的她所为,那几个醉鬼罪有应得,平日欺负过她的人也是罪大恶极,只是我的母亲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只是我从此以后便真的成了无家的野人。”
“她抱着我,说她太累了,好在我已经长大,她决定手刃仇人,她说,‘莱宝,男人的膝盖跪天跪地跪父母,不能跪他们,他们让我儿子下跪,我就得让他们付出代价,妈妈走了,你只有自己了,没人再把你当宝了,所以你以后就叫梁站,像你两个父亲一样,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永远挺拔的站立着。’”
“就这样,我就没有家了。跟随着务工大潮,我离开海岛,来到了香冈,进了一家古董店做了小工,开始接触老祖宗埋在土里的那些玩意儿,混着混着就成了钻地鼠,全国各地的流窜,趁着动荡那些年,没少捞实惠。反正我什么都没有了,天煞孤星一个,什么死人活人的,只要有利可图我都百无禁忌。在老板的栽培下,我的名声迅速在道上传开,天不怕地不怕,以手段狠辣、硬气为人称道。我并没有拜老板为师,因为我答应过母亲,这膝盖不能弯,何况他只是个利益熏心的商人,人品并不过硬,我内心里瞧他不起。”
“羽翼丰满,翅膀也硬了,我萌生退意,想另起炉灶。老板为了挽留,要把他大女儿嫁于我,呵呵,那个彪悍女人我哪儿看得上,倒是她的妹妹温婉可人、知书达理,讨价还价之下,我真的成了他的小女婿,夫妻恩爱绵长,但也受到了大姨子一辈子的白眼和刁难,她们的姐妹关系一度非常紧张。”
“我也知道她对我有情,为了赌气,她执意选了一个盗墓人为夫,好在婚后两人吵吵闹闹竟成了一对佳偶,只是好景不长,那人命短。伤心欲绝之后,她开始把矛头对准我们,说这一世的不幸都与我有关,整天把我家闹得鸡犬不宁。媳妇贤良,还动议过让我娶她过门,而她却觉得那对她是滔天的侮辱,折腾的更加激烈。直到晚年病倒在床,媳妇儿无微不至的伺候着,两姐妹才打破嫌隙重归于好。”
“子孞,你知道吗?那只糯米鸡就是我大姨子留给我们的,江湖上为了此物纷争不断,她硬是不动声色的藏了这么多年。不过她那短命的老公本身在江湖上也没多大名气,大家自然也没想到如此至宝竟被他所得手。”
“看到此物的时候,我们夫妻没有半分欣喜,想当初坊间流传此物在我手上,绑了我的女儿和外孙来要挟我,害我女儿送了命,她现在却把东西拿了出来,这不是生生的打我们的脸。人之将死,她也道歉忏悔老泪纵横,只是我女儿的命却再也回不来了。”
“只言片语的你也听了一些,大海的大哥和三哥不睦已久,对我更是深有误会。死结一在我女儿颗尘的婚事,二在这糯米鸡。他们三个一起长大,两人都对颗尘有意,颗尘呢更倾心于老三,只是颗尘和老大从小就订了亲,我们不能违背道义,所以坚持着让她和老大结了婚。老三负气出走,对我有了怨恨。还好,老大和颗尘的婚姻还算幸福。”
“不知是谁散布的谣言说宝贝在我手上,于是颗尘和我外孙就遭到了绑架。在外飘荡的老三此时已成气候,听到这一消息立马赶了回来,经过他的斡旋,营救还算顺利,只是命运的岔道层出不穷,颗尘竟然为了替他挡刀送命。伤心之余,老大终于明白了颗尘的真心所在,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婚姻和感情,同老三彻底决裂。”
“两个儿子是被我们惯着长大的,不成气候,惰性却大,但也算有了营生保障,不提他们了,我与他们,父子缘浅,该付出的也都付出了,无愧无憾。唯有我女儿,这一世终究是我对她不起。”
“孩子,你怎么哭了呢?”看着两眼含泪的丁子孞,梁站抽了面纸递过去。
“谢谢师父跟我讲了这么多,故事陡奇而波折,让人黯然神伤。不是亲口听您说,我真的以为这只是电影和电视里才会有的情节。实不相瞒,我和您母亲的遭遇有些相似。高考结束,怀揣着喜悦,我的爸爸为我进山打野味,却不幸跌落山道身亡,我的亲生母亲冲我嚷嚷说我是扫把星,我当时还不信不服。大学毕业,新婚两年多,恩爱情深的老公就走了,死的特别无辜和突然,一双儿女也不得不留给了公婆。从那时起,我开始信命,信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扫把星,这样的自己不配活着也不配死去更不配再爱,只能就这么在人世间里把命吊着,漫无目的的游荡。”
“孩子,你也是苦命之人。千帆掠尽、百川复海,可以说是命,但命里有前世今生,今生看似你欠下的,可能正是你前世修得的或者来生要报偿的,不要太拘泥于这短短的几十光载。含着苦涩,更容易寻找到甜。如若跳不出,那就学着认命,认命里所有的出现和相遇,坦然自若,不负此生。”
“谢谢你师父,但愿我真的能做到坦然吧。其实每次刻意的挣扎,事后也是悔意连连,因为不知不觉之间我伤害了现下的人破坏了我们的缘分,我命不由我,不知不觉之间我和他们已经紧紧的联系在了一起,扯动树藤有叶落,若真的把树砍断,连根拔起,却远非手起刀落那么轻松,可能这命和这心也得彻底的葬落。”
“多问问心,逝者已逝,现在所让你驻足停留的才是你最应该抓牢的。悔恨衍生更大的悔恨,遗憾牵起更大的遗憾,你不是愚者,那样的人生绝对是死灰一片,不会属于你的。人生嘛,过程坎坷,结果莫测,我们唯有用心走过,感恩,珍惜,才是。孩子,你还年轻,还有好长的路要走,有些人和事既然已经出现就不要去抗拒,更不要否定,看似你否定的只是自己,实则是你否定了所有人,就算他们不完美,但他们对你的好却存在,你那么善良,断然不会如此。”
“师父,您讲话像国学大师一样深邃。”
“行将就木,其言必真,穷其一生,又有几人能真的做到透彻。还好我的命不错,弥留之际,想见的人都还在身边,于是我不由自主的就想卖弄一下自己的人生,其实只是因为时日无多,借用自己的错落和感悟,想多给你们留一些安宁,如果到了最后的时光才领悟,只怕为时晚矣。”
“师父,我能懂。”。
“懂了就好,美好的面孔,美好的性格,美好的缘分,那就得美好的生活。生命的长度见仁见智,如果从无生动深刻,四季都是深秋,活一天等同一世,这长和短又从何而论。好好的,孩子。”梁站温柔的拍了拍丁子孞的手,眼光如星河般璀璨、浩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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