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天德殿内灯火通明相反,许是因为从早到晚长途跋涉的疲倦,又或是饥乏过后大量进食的舒适满足,昨夜众人根本没来得及细品初入道宗的兴奋,待查完房后几乎都是倒在床上便已鼾声大作。
当然,除了刘放。
这孙子昨天逃过了长途奔跑,结果晚上又贪吃美食不消化,所以……好吧,其实睡不着的最主要原因是他心中藏着一丝担忧。
他不担心自己九乌不全。
他担心自己灵魂不属于这方世界,魂乌又被老头儿用九幽阴轮藏的秘法开启了,保不准道宗有什么神鬼莫测的手段能让他露出马脚。
虽然在幽冥时,冥王和尉迟烈那老头儿再三向他保证绝对不会有问题,但被老头儿用三个锦囊坑过一次后,刘放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他觉得那两位办事不靠谱,说不定在某个地方就会摆他一道。
内心隐隐的忧虑让他忐忑,这份心情在到达演道场后愈加浓重。
当众人吃过早餐来到演道场,只见星夜间演道场正中央升起了一方八角形高台。
高台上有八颗巨石漂浮在八处边缘之上,八颗巨石分别闪烁着红橙黄绿青蓝紫黑八道微弱光芒,光芒神秘又带着一丝致命的魅惑。
其上镌刻的诡异图案散发着难以描述的威压,巨石上闪烁的光似乎与刘放在幽冥看到鬼魂头颅中魂乌的光相似,不同的只是……颜色。
八道光芒与悬浮在高台正中央上空的白炽巨石汇聚成为一道半球形光幕,如一个透明的碗倒扣住整个高台。
高台只有一处石梯入口。
石梯逐级而上高而生畏,入口左右各有一群执事。
三三两两散聚在高台之下的众人打量着高台啧啧称奇,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地完成如此巨大的工程,更让九块硕大的仙石漂浮在半空之中,想必也只有神仙手段才能完成。
随即更多的权贵子弟开始紧张,登上这处高台便决定自己以后能不能成仙,或者决定自己在朝廷以后能走多远,抑或得到什么样的地位。
谁不想要个好前程?谁不想要当神仙?
各色心思纷繁,有人故作轻松,有人假装不在乎,有人浑身发冷出汗,有人左顾右盼,有人窃窃私语。
尚少辉用胳膊轻轻捅了捅刘放,鬼鬼祟祟道:“刘兄,说实在的,我有点紧张,还有点担心……”
“我也是。”刘放小声答道。
“那就好!”尚少辉松了口气,出身武将世家的他天不怕地不怕,如今面对决定一生命运的时刻不紧张是假的,但说出自己心中的怯弱令他感到丢人,可不说他又憋得难受,刘放的话无疑能令他重整心态:“说来也奇怪,当年初尝小登科都未如此紧张过,真是……真是刺激!”
说罢尚少辉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左文昌,“哼,只要我比那贱人灵根多一点就行!”
许是心灵感言,在尚少辉说话之时,刘放看到左文昌也悄悄看了这边一眼,随后又立马转过头去继续和身边的人说话。
柳长风将众生相皆收眼底,在这群小子身上或多或少能看到当年他自己的影子,他嘴角微微一笑便转身缓缓从石梯口拾级而上。
宽敞的石梯上只有他孤独的身影踽踽独行。
柳长风走了十来步便成功将所有人的目光抓到了他身上,当他在最后一道台阶上转过身时,白炽石头的光芒正好覆盖在他脑后。
高处的风轻扶衣袂,炽白光芒令他神圣。
柳长风负手俯瞰众人,视之如九天之上的神祗一般,他用风包裹着声音传向众人,“这处高台叫问仙台,是凡人还是神仙上得台来立见分晓。神仙之资乃是万中无一,所以你们中大多数人注定这一世只能是凡人!凡人修成了神通,也还是凡人!唯有身怀天灵根的凡人,才是天德厚禄之人,才能有朝一日飞升仙界位列仙班!”
“但,凡人也分三六九等,这问仙台问的不仅仅是能不能成仙,还问的你们是几等的凡!平凡的凡!”
“一块仙石对应一重灵根,根据仙石点亮程度又分出九品,一重九品灵根仙石光芒四射莫能直视,一重一品肉眼可寻。”
“几重几品灵根就是你们在宗门的地位,哪怕有一天你们回到俗世,几重几品也代表你们能在朝廷中爬上的最高位置。”
说到这里,柳长风看着下面蝼蚁般的人头,邪魅道:“此外,根据宗门律例,三品九重及其以下归入杂役,且,永不得回归俗世!”
话音刚落,众人恐慌。
三重九品之下只能在宗门当个杂役,还一辈子都没机会脱离苦海,在场众人谁不是州郡府里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儿?
谁愿无端去受那下等人的苦?
杂役是什么?那不就是他们府上随意打骂甚至……斩杀的下等人么。
换而言之,谁若是只有四重灵根,估计以后在宗门乃至朝廷的地位也就堪堪比杂役高上那么一点点。
原来,成仙之路如此艰难;
原来,那些他们以前充满向往的世界,竟然也是如此残酷。(附一)
有人心生怯意。
尚少辉又朝左文昌的方向艰难看了眼,他吞了唾液后又捅了捅刘放,声音变得有些干涩沙哑,“刘兄,我有点害怕……”
刘放测过头对他呲牙一笑,“少辉兄怕什么?”
“我怕我比那孙子灵根少!”尚少辉在刘放的注视下说得口是心非,他实在没脸将自己心中真正的担忧摆到台面上任人践踏,可又想一吐为快,所以左文昌就成了最好的掩饰。
“少辉只要有四重灵根,就不用怕左文昌!”刘放看破不说破,在他看来这问仙台简直是比科考还公平的地方。
科考高中是鲤鱼跃龙门,问仙台上验得天人之资又何尝不是?但科考能作弊,问仙台上却做不了假。
尚少辉初闻刘放反其道的安慰,忍不住追问:“为什么呢?”
刘放顾左而言他,“少辉兄当下年岁几何?”
“十八!”
刘放又问道:“你爹贵庚?”
“四十有五!”这又是问自己年龄,又是问自己老子的年龄,尚少辉有点摸不着刘放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老实实地答道。
刘放诡异一笑,“你爹活上一百岁没问题吧?”
“那是当然!家父神通有成,还有武技傍身,活上一百岁肯定没问题!”尚少辉拍着胸脯很是自豪,毕竟他前半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全靠他爹。
刘放两手一摊,“那不就对了?”
尚少辉被刘放里雾里的话说得有点蒙,“什么就对了?”
“若是少辉兄灵根稀少,回去之后立马广娶妻多生子,最好生一百个儿子,再每年分批将他们送上道宗。一百个里总有几个天赋异禀,七十三岁之前你爹能替你撑腰,七十三岁过后你儿子能接着给你撑腰,你怕个甚?”
尚少辉两眼一亮,“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这招儿绝了!
早知自己只用做最爱做的事就能一世无忧,他又何必来到这等穷乡僻壤玩心跳?他老子至少还能活五十五年,这五十五年期间他又能纳多少妻,生多少子?
尚少辉忽然觉得有些懊恼。
懊恼自己怎么没想明白这个道理。
越想越觉得刘放说得对,于是尚少辉心态跟着发生了转变,反正灵根如果比左文昌少,最多在道宗受几年罪,回到皇城里他还是逍遥世家子弟,怕什么?
想到这里尚少辉忍不住再次看了看左文昌,眼神里略带几分有恃无恐。
左文昌正好接受到了尚少辉的挑衅,他心里顿时没了底气,读书人多疑的毛病让他不停暗自揣测尚少辉为什么如此镇定,随着问题越想越深入他竟无端升起一股恐惧感。
左文昌很害怕尚少辉有什么倚仗,其实尚少辉是忘了担心自己若灵根没达到四重的后果。
一个心思复杂,一个傻人傻乐。
(附一:说点题外话。
少时常想长大,迷恋逃离。真长大了,发现生活多冷酷,才体会到成年世界的不容易,才领略到人情的荒凉和贫瘠。
如果看这本书的有学生,希望多珍惜当下充实大脑,毕竟现实世界才是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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