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飘过一片黑压压的乌,带着凛冽的风狠狠得吹起来。
大殿里瞬间暗了下来,红色和金色相间的宫殿显得异常压抑,大风不知道怎么钻进了灯笼里,跳跃的灯火像人的心跳一样,忽然被吹灭了一盏灯,剩下的也跟着摇摆飘零。
那些飘零的光带着某种诡异的红色,落在每个人的脸上。
首先是首席荣国公和靖国公,两位老人家同时捂住自己的心口,憋了口气在嗓子里,视线惊恐,在聂怀平静无波的脸上停留了两个呼吸,赶紧移向一边,偏偏好死不死得看到旭王站在高堂之上,脸色蜡黄中带着灯笼的红色,看起来跟个诈尸的死人一样。
后面的文官没有国公爷的体面跟定力,一个个跑得干净,只剩下几个没反应过来的,见着聂怀那张没跟刚刚走进大殿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的表情,赶紧退得远远的,最后挤着后面的官员才算停下脚步。
再看沛国公,他就那么平静的躺在地毯上,脸上还有些跟聂怀激烈辩论而导致的绯红,身体上熨烫妥帖的官服,即便躺在地上也非常威严。
只是昏暗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整个人像是从黑暗地方走出来的人,带着许多恐怖可怕的感觉。
太子拉了那只行凶的手,咬着唇齿,厉声呵问:“你至于?”
这里是朝堂,商讨国家大事的地方,在场的莫不说身份地位,那个不是大家族里出来的,怎么也是要有个体面的。
再说在朝堂上站在最前面的三公,且不说对国家有没有贡献,就说其关系利益网络,皇帝清理他尚且还要考虑考虑。
太子当下急眼:“这事好好跟爹说。”
这么大的事情,只能把老爷子给端出来,到时候再给聂怀发配到偏远的地方戍边,过去这个风头便好说了。
只是太子不知道,这个沛公明里暗里算计陷害他,陷害聂怀,其中搭进去多少人命,还跟贩卖人口有关系。
其中利益什么的就不说了,这些隐秘的事情他会交给外人做?
绝对不会,沛国公这一家人能有几个干净的可就不好说。
反正安嘉誉那边的事情已经交给影卫了,顺藤摸瓜的,查出的事情不会少。
聂怀就上前挪了两寸,踢了踢沛公的尸体,妥帖的官府上染了点灰尘。
聂怀说:“太子殿下,这个人可是个关键人物,他死了可是救了不少人呢。”
此话一出,百官当下便愣了。
朝堂上杀了三公之一,居然说救了不少人?
这是怎么回事?
太子监国多年,其中蹊跷当下便明白过来。
无论是对他的陷害,还是对聂怀,对旭王,包括沛公背后的事情,肯定不少,沛公在朝小五十年,位列三公也小二十年,门下学生无数,牵连起来小半个朝廷都要跟着焦虑起来。
这次太子被陷害,各种罪名罗列,有的没有的全都上,其中目的他清楚。
只是谁能搞出这么多事情,还有理有据,做得滴水不漏?
单单一个旭王显然不可能。
那这件事情父皇会不会知道呢?
如果知道了为什么不办理呢?
为题如此繁杂。
他若死了,事情就好办很多。
长吸一口气,太子衡量利弊关系,拉着那只不打招呼就闯祸的手。
“救他们干什么?到时候还不是要构陷于你!?”
太子说这话的声音很大,在场官员无一没听见的,一个个低下头料理着自己,捋捋自己的尾巴有没有露出来。
旭王这时终于反应过来,脸色憋成酱紫色,嘴唇却煞白,高喊道:“禁卫军!聂怀当堂无故杀害沛国公!立刻拿下押往天牢!”
一个沛国公不要紧,哪怕陪上一个荣国公,只要断了聂怀未来之路,只要能清空他往上爬的障碍,那边是好的。
此刻,旭王非常感谢沛国公,为了他的事情能这么拼命的,居然真的将自己的命给丢了。
之前一些隐秘的事情这下便高枕无忧,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些。
再说聂怀,他很鄙视聂怀,做事情如此沉不住气,当堂杀人还真上瘾不成?
轰隆————
一道闪电在横跨整个天空,将大殿照亮了已下下。
那些疑惑不解的面孔,跟恐惧和庆幸的表情混合在一起,形成无限繁杂却简单得,跟一群木偶一样的人群。
朝堂前边,靖国公拉着荣国公的胳膊,另一只手掐着荣国公的肥肉,透过绸缎夹棉的朝服,死命得掐,唇齿长长合合不知道在嘟囔着什么。
聂怀身后的武官一排,包括青王和十四眉头紧锁,表情严肃,就算那昏黄的烛火带着灯笼红色的光也无法温暖他们心中的冰冷。
唰唰唰!!
两队禁卫军整整齐齐走进来,这些禁卫军跟刚刚旭王摆放的禁卫军不同,他们身着银白铸钢鳞甲,头戴银白盔,护面露出双眼,浮雕鬼面獠牙,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
而带兵的则是刚刚的禁卫军统领——季耀蒙,听闻大殿上出了凶案,当即拿出龙鳞双鞭。
这双鞭有些来头,据说是西楚建国初期,始祖在山中大战巨兽三天三夜,兽亡,抛开肚子便寻得一块石头。
始祖便用这石头混着野兽的血肉和骨头打了一双鞭,这双鞭跟随始祖皇帝征战沙场几十年,晚年的时候老态龙钟,便将这鞭给儿子。
儿子在最心爱的小女儿出嫁时,将这虎狼之物当做嫁妆送了出去,就是为了女儿远嫁不受欺负。
可惜事情没那么顺利,小女儿倒是安顺一声,只是他的后代不太精明,被旁边的部族给吞并了,这东西就流落到了外敌手中。
当年季耀蒙的长辈出征讨伐,灭了那部族之后将东西带了回来。
当时刚刚登基的德宗帝势微,也正是用人之际,便将这双鞭赐给了季家,后来就落在季耀蒙的手里。
聂怀看到这种历经年头的好东西眼睛就放光,特别是季耀蒙亮家伙的时候,聂怀那跃跃欲试的样子,后脚一登就能上前去打一架。
“不可!”
席玉挡在聂怀面前,跟季耀蒙对峙。
两人相识很早,一个是王爷,一个是将军,见面客客气气打招呼,尊敬守礼,可以说井水不犯河水。
既然对上,席玉的名头在惊呼上不响亮,但在影卫里可是很有权威性,这便让久住京都,领宫城守卫要务的统领大人心痒了。
他们这些身在高位的人,本来就很少又机会找人打架,能找到个高手打个痛快的机会就更少了。
季耀蒙下巴向外面撇了撇,意思很明显。
要不要出去打?
外面狂风大作,树给刮得跟个没脾气的受气包一样,忽然几个闪电下来,雷声跟要炸漏天空,将太阳给轰下来。
席玉摇头。
他是怀王府的家奴,自然是为了保护聂怀才在这里的,怎么会跟你一个统领单挑。
最重要的是,打跑了统领,以后聂怀翻墙进宫就不方便了。
见两人目光对视开始凌厉起来,齐元凑过去打算跟他们打一场。
上次打禁卫军还是初来京都,跟着聂怀胡乱转悠的时候呢。
“别别别,别紧张。”
聂怀出声,打破紧张对峙,双手分别在席玉和齐元的肩膀上拍打着,安慰为着,说:“放心,能处置我的人今天没来。”
要是来的话他就不敢这么猖狂了。
将两人拉到自己身边,转身面对太子,说:“看好这个人,他比较重要。”
说着,把齐元放在太子的左边,席玉放在太子的右边,彻底将太子包围起来。
“这样才好!”
聂怀很满意这种操作,毕竟朝堂之上也不是全无危险,还是有些人藏在黑暗的地方窥探时机的。
做完着一切,才向着堂上的旭王挥手,并端庄施礼。
昏黄的光落在聂怀如常的脸上,好像杀人,杀朝廷股肱之臣并没有发生一样。
他越是这样沉稳,这样无所谓的样子,旭王心里越是没底。
谁能知道现在聂怀到底知道多少沛公的事情,知道多少他的事情,还有谋划的许多事情?
不得不说,他的城府的确不如聂怀。
聂怀说:“本来想让太子休息一两年的,看样子是不可能了。”
意思不用解释,在场的人全明白。
旭王监国的日子到头了。
聂怀转身面对众百官,说:“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官,不要看见个死人就装成这样。
让外人看笑话!”
这里面说的笑话是谁,在场一多半的人都明白。
季耀蒙双手施礼,对聂怀说:“怀王,请跟末将走一趟!”
去哪里?
自然是陛下面前。
聂怀点头还礼,说:“稍微等一下。”
他这么说,季耀蒙也不急,收了双鞭侧身立在大殿上,那些银白鳞甲的禁卫军也是同样站着,整整齐齐毫无波动,好像那本来就是一副铠甲,里面没人一样。
空洞洞的两排,冰冷整齐的铠甲,像极了毫无生命的刀剑,让人不觉远离。
但聂怀不同,他就是指着这个活着的,看见这些冰冷的东西反而高兴起来,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也不知道是杀人高兴的还是看见这些可怕的禁卫军高兴的,慢慢迈步走过去,让久经沙场的武将都感叹敬畏起来。
季耀蒙手下的禁卫军不多,只有几千人,但这些人都是不露面的武功高手,小道消息说是影卫在江湖上搜罗过来的,专门保护德宗帝的安全。
这次季耀蒙领护卫太子的命令,跟着大殿,但既然发生了事情,并且在宫里,他的眼皮子底下,那必须要管。
不过他也不担心。
堂堂怀王,做下的事情肯定不会跑。
并且根据现在怀王的神态,转悠着来到禁卫军旁边,目光一直盯着鳞甲看,手指落在鳞甲连接的地方,感受着上面冰凉的温度,闭上眼睛好像在跟什么东西交流一样。
那种跟兵器刀剑说话的行为,在旁人看来就是疯子,但在这些习武人眼里,尤其是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兵眼里,武器是他们最最忠诚的兄弟,没有他们,可能连一个战役都活不下来。
唰!
聂怀抽出一把宝剑,这是这批禁卫军特地配备的宝剑,剑身上印着黑色条纹,双刃开封,聂怀手指放在刀刃上,感受着宝剑的锋利程度。
一脸享受赞叹掺杂着眼馋的样子。
轰隆!
又是一道闪电劈下来,光亮落在聂怀的脸上,竟有些神光照耀的感觉。
聂怀转身问:“送我一把!?”
没办法,看见好东西就想据为己有。
再说,禁卫军这种宝剑很多,送他一把没关系。
季耀蒙摇头拒绝。
聂怀:“在想想?”
还是摇头。
季耀蒙的内心是这样的:翻白眼,想要管你老子说呀,要多少会给你的。
但面上没任何表情。
聂怀失望,剑便落下来,在地上划着,来到武官面前。
“朱由显,出来了结了吧。”
唰!
聂怀话一出,武官整齐哗啦一声,让开一天通道,而通道的尽头站着一位身形消瘦的武官。
从东源投奔过来的朱由显,他虽然在东源是高官,但是在西楚尚文的大背景下,他又不认得西楚一些大文豪,治好王初给了个小武官,也算是个体面。
但他在跟聂怀对上眼睛之后,浑身抖动了下,汗毛竖立,冷汗顺着汗毛流遍全身,被外面狂风一吹,从头凉到脚。
拱手想聂怀施礼,话还没说出口,聂怀反问:“西楚的礼仪学得挺快,你不知道那是文人跟文人打招呼的礼仪,你一个武官跟武官打招呼,也用这个?”
初来乍到,跟他说话套近乎的人不少,但说这些的人根本没有,看来他的人缘也不过如此。
聂怀问:“你家老爷子知道你跑这么大老远是来干什么吗?”
朱由显是东源的小门阀,家境还算可以,父母早亡,还有一个八十几岁的爷爷健在。
聂怀继续说:“他们手里攥着老爷子,安排你来这边搞事情,知道最后结果是什么吗?”
一个细作,最后的结局不过被发现弄死,回国被灭口弄死两条路。
这种事情朱由显原来经常做,只是没想到有一天会轮到自己身上。
他屈膝跪地,双手向前,冲聂怀磕了一个响头,以面戗地。
说:“请父王指一条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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