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药瓶倏然坠落，随着微弱而沉闷的撞击声撞上地面，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工夫，但在萧迟的印象中却像是过了很久。
直到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他才回过神来急急转身。
转身的那一瞬间，仿佛也有好些年那么长，直到视线中撞入那个熟悉的身影，萧迟甚至都来不及松口气，已经冲上去把她狠狠地揽入怀中。
“怎么了，怕我跑掉了不成？”耳边传来苏妧的调笑声，语声娇俏一如往昔。
然而，萧迟拥住她的双臂却逐渐变得坚硬起来。
怀中的女子，馨香温软一如往昔，就连嗔怪中带了调笑的语气，也是一般无二。
但是，在抱住她时，他心底被挖开的豁口，却并没有被填满的感觉，恰恰相反，心中塌陷的那块越发沉了下去，而下面就是无底深渊……
萧迟缓缓闭上了眼睛：“你去哪儿了？”
“自然是去陪叔祖母说话，总不能你我一起把她老人家撂在一边吧？”
萧迟眉头微抬：“哦，那你们都做了什么？”
“无非是谈天说地，顺便赏花，铖王府的莲花开得很漂亮，让我想起从前你在观星殿前种的那些……”女子的声音逐渐变得飘渺起来，似是陷入了回忆。
非常合理的回答，听上去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她还特意提到了从前，那本是只有他们两人才会拥有的记忆。
萧迟还在出神，苏妧已经在他胸口处擂了一拳：“干什么，审问我么？”
她抬起下巴，眉梢眼角亦扬起了挑衅的弧度，和他记忆中的她一般无二。
她的回答，她的神态，甚至于她的反问，都让萧迟找不出任何破绽，但他眼中的神情却一分分冷凝下去，从最开始看到她的狂喜，逐渐凝结成了冷漠。
苏妧很快就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下意识地咬了咬唇：“你……怎么了？”
两人此刻仅有一步之遥，本应是亲密无间的姿态，但如今的气氛却渐渐变得异样起来。
苏妧抬头看着他，眼中逐渐涌上了担忧，就在她的眼眶微微见了红色时，萧迟却忽然展眉一笑：“被吓到了吧？”
苏妧愣了一下，才破涕为笑，捶向他的胸口：“你故意吓我啊！”
她才刚捶了两下，就被他猝不及防地拉了过来，再次用力抱入怀中。
“你吓得我……”她才刚说了这几个字，语声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喉咙中不受控制发出的痛苦低吟。
萧迟仍然保持着刚才抱住她的姿势，只是右手微微僵硬。
很快便有鲜血自他指缝间涌出，滴落在地。
只是那血流得并不多，还未来得及在地上聚起一滩，便已止住了。
而萧迟怀中的女子身躯，已经失去了生气，刚才还活泼轻眨的眼眸此刻已紧紧闭上，脸颊和嘴唇亦失去了血色，苍白如纸。
抱着怀中仿佛瞬间失去了重量的躯壳，萧迟的面容微微扭曲，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眸已亮得可怕。
他此刻就站在卧房门口，王府中来来往往的仆从看到这惊悚一幕，竟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一般。
事实上，他们确实也什么都没看到。
萧迟苦笑一声，陡然放开了手，怀中女子轻飘飘坠落，却在落到地面前变作了一张薄纸，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女子形貌，赫然便是苏妧的脸容。
画像上附着一绺青丝，用红线束了三匝，此刻正在微风中轻轻颤动。
萧迟俯身捡起那缕发丝，连同画像一道收入袖中，然后忽然摇头大笑起来，声音中充满了自嘲的味道。
下一刻，他袖中剑光陡然出鞘，与虚空中无形的力量相撞！
没错，刚才他推开这间卧房的门扇时，就已踏入了幻境中，而且是个独独为他而设的幻境！
他的丫头果然是什么都记起来了，连傀儡术也一并记起了。
如今她造出的这个傀儡，比他之前用她发丝所化的傀儡更加高明，不仅是徒有其形，简直就像是她的一个分身，就连说话谈笑时的样子都和她一般无二。
只可惜，再高明的傀儡终究还是傀儡，而不是她，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她。
若不是曾经以傀儡相伴度过了三年时光，若不是信了自己方才那刻的直觉，如今他怕是已沉溺于那幻境中，自以为是地和她躲在铖王府，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
古有杜康之酒，饮下可醉三年，苏妧为他特意设下的幻境，若他不肯醒，大约是要大梦三千年吧……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实在是骗人的高手。
昨夜，还有今晨的事情，都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他不过是去了一趟淮安侯府回来，她便备下了这样一个陷阱等他，利用他突然发现她失踪时那一刻的心神剧震，引他入瓮！
承影剑重重撞上虚空，如萧迟意料中的那般，并未撼动周围的结界！
他缓缓抬眸，嘴角噙了一抹苦涩笑意。
自然，她费尽心思要将他困在幻境中，怎么可能指望着一个傀儡就拴住他？
就算傀儡被他识破，她当然也是准备好了后招。
萧迟眸中陡然掠过一抹厉色，手腕一转，承影剑如蛟龙腾空，在虚空中刻下了闪着淡淡金光的篆字。
随着篆字的出现，原本一直隐没于虚空的结界终于露出了踪影。
淡淡的白光宛如蛛般笼罩住了铖王府，而这些白色的光芒最终都汇聚到了一方古朴的大印上。
看到番天印在虚空中露出真容，萧迟竟失笑出声。
这是当初苏宏知准备用来对付他的，没想到这丫头在误以为已经大仇得报之后，竟然还有心思把这东西收在身边。
“果真，是只狐狸。”话音终落，和他唇边笑意一同收敛的，还有眉宇间最后那抹温润神情。
下一刻，萧迟手中的承影剑陡然化出万千剑影，如烟花般瞬间炸裂，盖过了番天印的光芒！
此时此刻，他打碎的不仅仅是一个结界，而是自己最后一丝虚幻的奢望。
奢望她忘记了那些糟糕的回忆，奢望他们还能像对平凡夫妇一样相守……走出这幻境，便是撕破了虚幻的伪装，直接面对鲜血淋漓的现实。
他们，再也回不到那样平凡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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