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广袤无垠的沙漠边缘挣扎,尽管只剩下不到一半保留在地平线上,它却散发出无比妖艳的深红光芒,使得整个沙漠如同沐浴在血液之中。一只沙蝎从干枯变形到无法辨认的兽骨骷髅那空洞的眼眶中钻出,在夕阳的光芒覆盖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它静静地停在原地,仿佛在欣赏着这尽管每日重复但仍无比震撼的绝世美景。
忽然,沙中迅速伸出一物,如同一条生着眼睛的绳索,精准地缠住了毫无防备的沙蝎。沙蝎本能地不住挣扎,用充满毒液的尾刺不停地攻击缠绕它的绳索,然而竟是无济于事,那绳索在反抗下越缠越紧,沙蝎的骨骼在缠绕中吱嘎作响。随着沙子一阵骚动,一张大嘴随着绳索从地下出现,将沙蝎整个吞下,有滋有味地咀嚼起来。这是一只沙犰,隐藏在沙漠中的可怕猎手,那灵活的绳索便是它的舌头,沙蝎的毒液对它来说,仅仅是让它微醺的餐前开胃酒。
沙犰双眼微阖,似是回味方才的美味,片刻后,它再次伸出长长的舌头,清理自己锋利的双爪,那是它在沙中自由游走的工具,也是它引以为傲的武器,它用爪指拨了拨那只沙蝎曾经的巢穴,也就是那不知名的兽骨骷髅,发现没有其他食物残存,它失望地趴在上面,休息起来。
就在此时,夕阳忽地没入了地平线之下,如同手中拽着云裳奔跑的姑娘,把最后一丝光芒急急地扯回自己身旁,黑暗就这样一瞬间笼罩了世界。
所幸,黑暗并未统治多久,在沙漠还没褪去夕阳残存的余温时,大地又被清冷的光芒点亮了,夜幕中万星闪耀,仿佛刚才的夕阳只是为它们登场前的热身演出,而它们才是舞台上绝对的主角。它们对彼此神秘地眨着眼睛,就像心中藏着说不完的秘密。
随着夜色逐渐深沉,天空中的无数星芒如同笼罩了一层薄雾,逐渐变得朦胧,泛出或青或黄的奇异光彩。
这时,一颗闪着红色光芒的星从银河中掠过,带着嘶嘶的声响,如同其他众星惋惜的叹息,如果它们有双手,应该会伸出来把这离群的同伴挽留。
流星发出的声响惊动了休憩中的沙犰,它仰头寻觅着声音的来源,随着声响不断清晰,那脱离同伴的星体竟是变得愈来愈大,径直向着地面飞坠而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流星终于与地面相接,炸裂产生的冲击带着灼热的风,裹挟着无数的沙尘向四周飞散。
尽管流星着陆的地点与它还有一大段距离,但沙犰仍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没有了美餐之后的惬意从容,慌慌张张地用刚清理好的双爪挖开脚下的沙子,匆忙忙钻了进去。
流星将沙漠砸出了一个巨大的陨坑,陨坑四周的沙粒不断地向内部流动着,试图尽快弥补好这不应该出现在沙漠中的伤痕,陨坑的底部中央是不断燃烧的火焰,滚滚的火舌中竟有一个身影慢慢清晰,过了片刻,身影缓缓站立,依稀可辨,竟是一副少女的身形。流星落地,火焰仍熊熊燃烧,映照出少女的面庞,俏丽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少女缓缓地仰起头,注视着星空,似是看的出了神。
忽然,少女身形一低,探手伸入了脚下的沙中,再次伸出,手中竟是捏着一只庞大的活物,那活物不停地挣扎,竟是方才那沙犰。这只体型硕大的沙犰,竖立起来比这瘦弱的少女还要高上一分,竟被少女一只手捏住举起,如果这沙犰有思维,它一定非常懊悔自己鲁莽的举动。
原来,方才沙犰被流星坠落惊吓遁地之后,并没有急于离开这是非之地,它的好奇心战胜了惊惧。在极尘沙陆无边的沙漠中生存的沙犰拥有一身极其坚硬的骨质铠甲,刀枪难撼,这铠甲包裹着它所有脆弱柔软的肉体,因此它在这沙漠中罕有天敌、无所畏惧。它在沙中悄悄的接近巨大的陨坑,竟看到一名白白嫩嫩的人类少女。它开心地认为这是上天丢给它的一顿大餐,享用完这一餐后,即便是即将来临的寒冷的半日季节,它也拥有足够维持数十个星日的能量了。于是,它凭着猎手的敏锐本能精确地潜到少女的脚下,计划着用它最熟练最有效的猎杀技能将这猎物一击致命,然后拖回它的巢穴。然而,在它刚刚感觉到正上方人类少女的气息时,一只手穿过厚厚的沙层,准确地握住了它的脖颈,将它从沙中一把拽了出来。
沙犰不断地挣扎反抗,用它的锋利前爪试图撕扯掐住它脖颈的有力手指,然而它那如钢似铁的爪指此时却绵软无力,少女的肌肤看似柔嫩无骨,它的利刃却连一丝轻微的血痕都无法划出。残存的沙子从它身上不断下落,彷佛为它的生命开启了倒计时。
少女轻轻叹息一声,双目紧闭,另外一只手拍了拍沙犰的头部,彷佛是在安慰困倦至极却不肯睡去的婴儿。忽然,少女手上加劲,重重地拍到沙犰头上,沙犰浑身一阵剧烈的颤抖,接着便停止了任何动作,四肢软软地垂向了地面,那条灵活的长舌吐出,几乎快要垂到地上。
少女咬了咬牙,双手向相反的方向一分,沙犰背上的铠甲瞬间与身体分离,热腾腾的鲜血四射,溅到少女白皙的肌肤之上如同绽放的鲜艳花朵,而更多的血液落在了沙地之上,被贪婪的沙粒迅速吸收干净,没留下一丝痕迹。
少女将沙犰的肉扔到残余的火焰当中,仔细的端详着手中沙犰的背部皮甲,皱了皱眉,最终还是用手将上面残余的血液揩净,又取来沙犰的长舌,将皮甲围在自己雪白的腰间。她回头看了看火中已被炙烤的滋滋作响的沙犰肉,默默地蹲了下来,将肉慢慢撕扯下来放进口中,无力地咀嚼着。
沙粒仍在不停地从坑洞的边缘流向中心,在少女身边堆积起来,少女一纵身,跳出了沙坑。她环顾四周,除了无数高低不同的沙丘,没有任何其他景色。少女将手中未吃完的肉块猛地掷出,只见她紧咬着双唇,眼泪从她美丽明亮的双眸中流出,天空中的无数星光映在眼泪中,滴落到沙漠之上,如同更多的流星坠落。
许久,她将双臂环抱住自己的肩头,蜷缩着躺在比星光更加冰冷的沙粒之上,身体不住的颤抖。
群星高悬,将目光转向了沙漠中的另外一处,前半夜肆虐的狂风现在已是偃旗息鼓,寂静让伫立着的无数毡房融入沙丘的背景之中,时间仿佛停止了一般。毡房群的背后,是一片辽阔的湖水,湖水静谧地反射着万星的光芒,陪同时间一起忘记了流动。
最中央的一座毡房,规模也是最大,此时上面挂着的许多旗帜也都被风遗忘,只好无力地低垂着,仅仅是门上悬挂的巨大的“绿尘”二字在星光下清晰可辨。
毡房的后面卧室之中,妇人忽地从床榻上坐起,两滴泪水挂在脸颊,她却没有去伸手擦拭,于是,那两滴晶莹的泪径直地流到她的嘴角,妇人又痴痴地怔了一会儿,忽地掩面而泣。
“颖儿,又做噩梦了?“身旁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是不是又梦到小念了?”男人坐了起来,将粗壮的手臂环抱妇人,一边温柔地劝慰她。
“二十年了,也不知道孩子们都如何了……刚才我好像梦到了一个女孩子,她长成大姑娘了,那么高挑,那么漂亮,可我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我们的小念啊!“妇人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自言自语道,似是又要哭泣。
男人没有再说一句话,默默地用厚实的手掌抚着妇人的背部,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颖儿,你别多想,你要是心情激动会犯那病的,还是别哭了,再坏了身子,再休息一会儿。“
妇人咬了咬嘴唇,将脸上的泪水揩拭去,微微点头,说道:“放心吧,天放哥,这几年我都好了许多了,倒是你,成天劳累族人的大小事务,你看我这一出,又扰了你休息了。“
男人爱怜地抚着妇人的长发,挑开身边的帐帘看了看窗外,说道:“颖儿,看这外面的星光,也就是寒星时分,咱们再睡一会儿吧。”
妇人握着男人的手,再度躺下,过了一会儿,似是再度进入了沉睡,男人轻轻地将妇人的手放在榻上,兀自坐立起来,蹑手蹑脚地下了床榻,披上了床边挂着的大氅。他回首爱怜地看了看床上的妇人,轻轻地走出了卧室,穿过宽大的前厅,来到毡房之外。
空气清冷,男人顿时清醒,他仰首望着漫天星河,神情庄重严肃,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气迅速化成烟雾,飞快地逃离,如同惧怕男人的威严。
“二十年!二十个星历年了……让我怎么告诉她实情……”男人如同着魔了一样,默默地念着。
阳光从沙漠边缘探出头来,睡了一觉之后,它卸去了昨日的疲惫和颓废,用蓬勃的光芒唤醒了沙丘中的大小毡房,毡房顶部的炊烟如同热情的双手邀请着朝阳,奶香飘荡在毡房之间,膻甜的味道充实着牛羊的低吟,每个毡房的帘子都高高地挑起,露出男男女女淳朴真诚的笑容。
”绿尘人,身为竹;天恩助,不为奴。“从毡房走出来的人们互相道着清晨的问候,开启这一天的劳作和生活。
“族长,族长……天放族长!”半宿未眠的袁天放被这一连串的喊声拽回了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坐在毡房前厅的中央,宽敞的前厅中,已是有数名族人或坐或立,天知道他们已经在这里多久了。
“星彻,怎么了?“袁天放有些尴尬,用双手使劲地揉搓额头,试图让自己从昨晚的混乱思绪中解脱出来。
对面的年轻人身材瘦弱,面容白净,名为穆星彻,是部族的守夜队伍-星竹守中的一员,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冒失,慌慌张张地将双手平伸而出,然后低首握拳做了一个向下掰物事的动作,说道:“族长,昨晚守夜并无异象,只是……“穆星彻环顾了下周围寥寥的数人,欲言又止。
“说了多少遍,给族长行断竹礼要垂首直立!“穆星彻身后,响起一个中年男人严厉浑厚的声音,男人接着用训斥的语气继续道:”你即说夜无异象,还在这里啰嗦什么!“星彻吓得一缩脖子,讷讷地念叨着:”那个……那个……这个事情要给族长报告,不是你写的……?“
“胡扯些什么!”他身后的男人伸出手,拽住他的后领,穆星彻不停地挣扎着,喊道:“老头子,你放手啊,哎呀我快喘不上气啦!“
“敢叫我老头子?你这小混球,我让你再造次!“男人这次把手掐在了他的后颈上,稍一用力,瘦弱的少年竟直直飞出了毡房。
穆星彻一屁股坐在了毡房外的沙土之上,沙土松软,他倒是没受什么伤,但看见周围几个年轻姑娘掩着嘴吃吃的笑着,他的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色云霞,随即一跃而起,一步窜回毡房之中。“老头子,大早上的你就这么凶!我……”
穆星彻话音未落,那男人一把将他拽到面前,他的目光对上了男人的目光,那双目光如闪电一般,随之而来的是男人闷雷般的声音:“你给我赶紧回家去!还有,昨晚你看见了什么,跟谁都不准说!”后面的话,男人虽然说得严厉,却将声音刻意地压低到只有他俩人才能听到。
袁天放笑着说道:“好啦,好啦,柱风哥,你就别在我面前教训你的属下了。”他口中的老李,正是绿尘族星竹守的守长,李柱风。
李柱风闻言,用手指戳了戳穆星彻的额头,说道:“今天看在族长的面子,饶了你小子!快回去睡觉,今晚后半夜补防!“之后,他用旁人不易察觉的动作,示意穆星彻噤声。
这下穆星彻被弄了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用手挠着后脑勺,倒是没再争辩,满面疑惑地退了出去。
袁天放收起了笑容,正色问李柱风道:“柱风哥,你知道星彻想说什么?怎么不让他说完?”李柱风哈哈大笑,说道:“能有什么事?这个穆星彻,白日里乱七八糟的书看的太多了!晚上守夜就容易胡思乱想,再这样,我非让他去守万里竹林去!哈哈哈……对了,天放,上次你说我妹子做了一缸新的醉竹酿,让我尝尝呗!自从她嫁给你,可是很少做了。“说着,李柱风拽着袁天放的手,就向后帐走去。
“这一大清早的,喝什么醉竹酿啊!倒是有上好的青竹叶茶……“袁天放看出了李柱风确有事想与他单独道出,便配合着敷衍,两人一同走到了帐后。
李柱风环顾四周,确认无人,便对袁天放轻声说道:“昨夜不知怎得,直到寒星时我也没睡着,想起星彻一人在守夜,便想去陪陪这小子,可刚走到北门,我抬头看了眼,你可知我看到了什么?“看着李柱风严肃的神情,袁天放心中不由得紧张起来,紧握的双手已渗出了滴滴汗水。
李柱风郑重地说道:”起初我以为我眼花,看到那之后我整个人都僵住了,直到换防的赵追尘唤了我数声,我才清醒过来,一转头正好看见那小子急匆匆地向主帐这里跑,我想他肯定也看到了!这小子,平时懒懒散散的,跑的倒是飞快,幸亏拦住了他。“
“看到了什么?”袁天放的心里,仿佛有一块东西塞着,他想尽快知道答案,却好像又不想让李柱风说出来。
“北方……星逝……”这掌管着数百星竹守,一向严苛冷静的李柱风,此时竟是热泪盈眶。
袁天放闻听此言不禁双眼发直,双手也不住地颤抖,喃喃自语道:“星逝……难道那个人说的事情真的要发生了……”
穆星彻悻悻地回到自己的毡房,气鼓鼓地重重坐在破烂的竹椅之上,竹椅发出反抗的吱嘎声,然后索性“哗啦“一声散了架。穆星彻随着解体的竹椅一屁股坐在地上,疼的呲牙咧嘴。
“臭竹椅,你也跟我作对!“穆星彻恼羞成怒,捡起地上散落的七零八落的竹椅躯体,就想摔出去解气,没曾想,竹椅上突出的尖刺狠狠地扎在他的手上,鲜红的液体汩汩地流出,这次,穆星彻却没再喊叫,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慢慢地躺在了地上。
他咬着手上流血的部位止血,咸腥的鲜血味道在舌尖上蔓延着,他睁大双眼,望着毡房的顶部出神。
“那颗从天上掉下来的星星可真漂亮啊……老头子不让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记得他让我当星竹守的那天,他留下来的字条上写的明白,如果看到天上星星坠落,要去密报族长大人,这老头子怎么还跟我急眼……“
“不让我说!哼!门缝里看人,也太看扁我星彻大人了!我又不像臭老头子家那位吴大嫂,成天东家长西家短,啥事她知道了就等于全族皆知,切!说起来,臭老头子好像特别怕吴大嫂,上次在族长那饮多了醉竹酿,他被吴大嫂用竹杖揍了出来,一路追打到部族外,老头子连跑带惊,酒醒了一大半,竟装模做样地去检查我们的守夜工作,哈哈……“
“那星星真美……从头顶划过去,带着灿烂的光芒……看它的去向,会不会掉到北方的大荒漠之中了……“
穆星彻胡思乱想着,忽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他翻箱倒柜,只找到了一些硬邦邦的馕饼,他皱了皱眉,还是将它们用一张布包起扎紧;之后他又找来数个竹筒,将里面都灌满了水,用塞子塞严实;最后,他找到了一件厚厚的斗篷,用它把之前所有的物件都包起来,捆成一个结实沉重的行囊。
穆星彻对着厅堂中央的供桌跪了下来,供桌上有两个密实的竹木盒,竹木盒的前面摆放着一个精致的香炉,香炉中香灰堆积溢出。他从桌上取了三根香,用烛火点燃,然后将香高高举过头顶。
“绿尘人,不为奴!爹、娘,我要出去几日,二老请勿挂念!“
说罢,穆星彻将香插入香炉之中,香的头部缓缓地燃烧着,轻烟淡淡的飘散在小小的毡房里,让毡房充斥着庄重肃穆的味道。
穆星彻磕了三个头,随即起身,快走到毡房门口时,又回头冲着供桌的方向一笑,说道:“爹、娘,一定要保佑我找到那颗星!“
同一时刻,赤尘国王都,绝尘城的中央,耸立着一座巍峨的宫殿,牌匾上“金尘殿”三个大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一人单膝跪在华丽的金色大殿之中,大殿内奢华无比,却空空荡荡,任由这人略显紧张的呼吸声在其中回响。这时,穿过这人对面金色屏风的遮挡,传来一个威严雄浑的男性声音:“这么说,星逝确实出现了?”
“是,尘皇大人,”跪着的这个人一张口,让人感觉即滑稽又诡异,如同男人掐着嗓子故意学女人说话,又似女人粗着嗓子学男子说话,“昨夜寒星时分,我亲见天空中一星由南向北划过夜空,北方大荒漠红光乍现,怕是二十年前那位的预言成真了。”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过了许久才又传来声音,那声音不夹杂任何感情,生硬地说道:“赤奇,传我命令,让赤翼去一趟极北荒漠,打探下星逝的消息。“
跪着的叫做赤奇的男人惊讶地抬起头来,问道:“尘皇大人,这等事情交由小的办就行了,何必劳烦赤翼将军…… “没等他说完,身处幕帘后的威严声音继续道:”万里竹林这道屏障,只有赤翼一人方便来去,你自有其他任务,就让他去便可。“语气仍如之前,却带着不容半点辩驳的余地。“你告诉他,如有异常,可自行处置。”
“是,我这就去。“赤奇顺从地回应,随后颔首站立,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大殿。
穆星彻牵着沙驹来到了部族的大门处,仰头看了看高高的竹塔,昨晚正是在塔上守夜看到那令他心神震撼的一幕,他禁不住呆立原地再次回想。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物事抵在了他的后腰之上。
“你这身打扮,还牵着沙驹,是要去干什么?“熟悉的声音从穆星彻的背后传来。
穆星彻心里暗自好笑,装出一本正经的声音说道:“小赵啊,你先把星竹枪放下,我是你星彻大哥啊。“
“早看出你来了,鬼鬼祟祟的,快说,要去干啥?“手持星竹长枪的叫做赵追尘,他是族长袁天放的义子,负责绿尘部落北门的下级坚竹勇。听了穆星彻的话,赵追尘倒是毫不含糊,抵在穆星彻腰间的竹枪竟是加了几分劲道。
“哎呦呦,你还使劲扎啊!“穆星彻也懒得装了,一个回身,抓住了赵追尘的枪头,说道:”赵追尘,你小子以后还想不想再让我给你讲故事了?“
“哼,穆星彻,你这又是要偷偷溜出去玩吧,你看你这大包小包的,快把’百里’压垮了,我值守部族大门,当然不能让你随便出去了!“
“哎,别乱讲!“穆星彻环顾四周,神秘地向赵追尘说道:”我跟你说,我这是要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
“啥秘密任务,通行令牌呢?“赵追尘伸出一只手,让穆星彻出示给他看看。穆星彻嘿嘿一笑:”兄弟,这是秘密任务,是你的义父亲口要我去办的,哪有什么令牌,诶,你看,你义父过来了,不信你问他。“说着,穆星彻向赵追尘背后一指,赵追尘哪知有诈,转过身去看,哪里有人,连个鬼影都没一个。他再转回身,穆星彻已是骑上沙驹,一溜烟跑到部族门外了。
赵追尘一跺脚,喊道:“星彻,你别跑太远了,万里竹林你也出不去,早点回来!”
穆星彻闻言回首,大声地喊道:“小赵,没什么能难倒我穆星彻。我过几个星日就回来!到时候我把漂亮星星带回来,让你开开眼!”
赵追尘根本没听清他的话语,只是焦急地一个劲儿地挥着手,直到他和沙驹变成小小的黑点,消失在远方的沙丘之中。
正午,沐阳时分,阳光像刺出数万根毒针,尽管穆星彻用厚重的斗篷遮住了口鼻和脖颈,但仍能感觉到阳光在努力地穿透这防护,向他的皮肤侵袭。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已经行了整整三个星日,眼前除了黄沙就是黄沙,就在今日一早,他已经走出了自己熟悉的区域,踏入了完全陌生的土地。他拍了拍他骑着的沙驹,好似在问它,又像是自言自语:“百里啊百里,咱俩这次可是玩大了,回去以后,估计老头子至少要关我十个星日的禁闭,也不知道天放族长这次还会不会给我求情,你说小赵会不会添油加醋?啧……“
沙驹外形如马,却生着如骆驼般的厚大脚掌,脚掌的结构和上面生长的厚皮使它在沙漠中可以奔跑,日行三四百里不成问题。同时,沙驹身体两侧生有两只肉翼,用于储存能量,饱食一顿后双翼丰盈,可供数十星日的生存需要,沙驹的颈部有储水囊,饮水后也可储存六七个星日的用水,是绿沙族人在极尘沙陆这片生存条件恶劣的沙土之上生存最为依赖的伙伴。
穆星彻抚着百里的肉翼,他在上面装上了骨质的甲胄,并在肉翼末端装上了锋利的竹刃,这是每一个绿尘勇士都需要为他的沙驹准备的,沙驹在遭遇危险时,双翼竖起防护两旁,前蹄踢踏后蹄蹬击,力量奇大,即使是遇到数只沙狼围攻,也能杀出一条生路,因此,绿尘人也有“三人结伴不离寨,沙驹一骑千里行 “的说法。
这时,穆星彻眼前出现了一片绿色,穆星彻一喜,拍着沙驹说道:“可算是到了万里竹林了,从竹林穿出去,咱们就离星星更近了。”
他从怀中最里层的口袋里取出一枚尖尖的青白色物事,用力掰成两半,一半塞到沙驹的嘴里,另一半放入自己口中咀嚼,一人一驹向着无边无际蔓延着的绿色行去。
少女直视着悬挂在地平线上的夕阳,这已经不知是她第几日看到这同样的景象了,血红色的光芒映照着她秀美的脸庞,她身上已是披着各式各样的兽皮兽甲,但面上仍与第一天一样,神情木然,呆呆地坐在沙地之上,这几日仿佛根本没移动过地方,只是身边沙犰的尸体早已成为白骨,旁边还有数具大大小小无法辨认的生物,都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显然是新近成为少女手下毙命的猎物。良久,少女忽地站起身来,似乎是做出了什么决定一般,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更深的大漠之中。
穆星彻骑着沙驹,来到一汪脸盆大小的水滩附近,水滩散发着绿色的幽幽光芒。数只小小的沙鼠在水滩旁,谨慎地饮着水,梳理着彼此的毛发。穆星彻拿着星竹长枪,大声呼喝着,沙鼠一哄而散,纷纷向自己巢穴的方向逃窜。
穆星彻嘿嘿笑了笑,说道:“百里,走了这些天,咱们总算是出了竹林,今天就住这儿啦,我嚼馕饼你喝水,咱俩休息好了,明天一定能找到星星!“百里重重地打着响鼻,似乎是在抗议,穆星彻扯下半个馕饼,伸到百里的嘴前,沙驹嗅了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了一口,懒洋洋地嚼了起来。
“哎,百里,你都跑了一整日了,怎么不来喝些水?“穆星彻一边笑嘻嘻地问着,一边拿下已经空掉的几个竹筒,准备在水滩里打些水备着。”你是嫌这水脏吗?我可告诉你,再脏这也是水,虽然比不上咱们的星竹湖水,但也是沙漠中的宝贝,你现在不喝,过几日渴了,可别偷喝我竹筒里的……“穆星彻一边碎碎念,一边弯下身子,想用空竹筒去水滩里灌水。
这时,穆星彻觉得水滩仿佛变大了,原来像脸盆大小,现在怎么看不到边?不对,不是水滩变大了,而是它离我更近了,怎么都快碰到我的鼻尖了?穆星彻下意识地觉得事情不对,却没反应出来究竟是什么情况,忽然他身后像是有人将他的披风拽住,用力地一扯,穆星彻整个人向后飞去。与此同时,一只巨大的嘴从沙中飞出,上下腭合拢,发出咔嚓一声巨响。如果再晚一点,恐怕穆星彻的头就和身体分家了。
穆星彻忙不迭地向后爬了几步,沙驹也受到了惊吓,竖立双翼嘶鸣不止。这时,穆星彻才清楚地看到眼前那头怪兽,体型庞大,嘴部尤为突出,浑身皮肤发出黝黑的光亮,显然是坚实异常,怪兽一击未中,极为恼怒,冲着穆星彻张开血盆大口怒吼着,浓烈的腥气宣告着它无比强悍的猎杀能力。
“此物名为沙鳄,专门潜在沙中,用其巨口制造水源陷阱,捕杀猎物。“一个淡然的充满男性魅力的声音,在穆星彻身后响起。
穆星彻吓了一跳,循着声音迅速地回头看了一眼,竟是一个身着白衣的男子,男子手中仍擒着穆星彻披风的一角。大敌当前,穆星彻也忘了道谢,急急地挥舞着手中的星竹长枪,提防着这怪鳄的突然袭击。
“这位兄台,你且退到一旁,此等秽物,小生自有对策。“白衣男子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不说还好,这话一出口,反而激起了穆星彻好胜之心,他正准备挺枪上前,却忽地再次向后飞了出去,原来白衣男子又是拽着他的披风稍一用力,把他又拽向后方。白衣男子身形一晃,竟是来到了那沙鳄的面前,双腿一蹬,从地上跃起。沙鳄大喜,它捕食的惯用方式便是用强有力的后肢从沙中跃出,让受骗在其口附近饮水的动物猝不及防,即使个别的反应迅速跳起,也不及它跃出的速度。这白白嫩嫩的人类竟然主动跳入空中,真是送上门来。只见沙鳄两条后腿肌肉一紧,大口猛张,直扑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毫不慌乱,竟如同蜻蜓一般将身子悬停在空中,然后向后一个翻身,手中不知何时竟是多了一把明晃晃的利刃,沙鳄哪能料到这般诡异的身法,飞上天空的势头不止,白衣男子将利刃向前探出,嗤地一声扎入沙鳄白色的没有任何防备的腹中,伤口借着沙鳄向上的势头变成一条裂痕,沙鳄一声怪叫,满腹的肚肠和血液从裂痕中逃出,散落一地。
白衣男子飘然落地,身上未沾一丝血污,他将长剑贯入沙中,然后一边用黄沙反复清洁着剑身,一边用着依旧淡然的语气头也不回地对穆星彻说道:“劳烦兄台,把这死鳄拾掇拾掇,取其腿肉烤来分食。“
穆星彻闻言木讷地点了点头,却仍是傻呆呆地坐在原地。
袁天放默默地放下手中的竹简,问着对面的李柱风:“柱风哥,星彻这孩子,还没找到?”
“嗯,几个守夜的小子都向北去追他了,他们要是见到他的话,会放尘鹰回来报信的,只是这都第五个星日了,还没任何回信。”
“他那匹沙驹”百里“是族里脚程数一数二的,也难怪……”袁天放沉吟着,完全不像平日里雷厉风行的领袖。
“天放……”李柱风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其实,追尘向我报告星彻出逃之时,我如当即下令让众人追赶,应该是能追上他的……”
“我知道,你是故意让他出去的,你是不是想让他找到星逝之地?”
“那孩子莽撞的紧,是我太自私了……”李柱风低垂着头。
“那又是谁告诉他走出万里竹林的方法?是不是你?”袁天放双手揉搓着额头,低沉地询问道。
“我之前是跟他说过,谁知道他还真的能拿到……唉,毕竟这孩子的父母……“李柱风哽咽着继续念叨,”万一,孩子们真的能回来呢。“
“混账!“袁天放忽然暴怒,猛地站起,用手指着毡房外,大声地吼道:”回来?又能怎样?真的让他们回来?这绿尘族数十年的基业就完了!你看看,咱们这数万的族人!这遍地的牛羊!这和平的光景!就因为你那一点点私心,就把族人们这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吗!“
袁天放颓然坐回竹椅之上,喃喃地说:“我也想再见到孩子们,可是,他们不能回来,我不能拿全族人的性命冒险!武英、武勇!”
毡房的门帘打开,进来两个身体魁梧的年轻武士,两人的身材穿着、五官神态都是一模一样,活脱脱地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一般。
“传我命令,调所有下级坚竹勇在万里竹林边上驻守,一只沙鼠都不能放进来,另外,派杨毅带最精锐的尖竹锋,追上穆星彻把他带回来,如果……如果他身边有任何陌生之人……“袁天放十指紧扣,牙齿咬的咯嘣作响,过了许久,终于吐出一个字:”杀……“
“那水滩边上无丝毫苔草生长,本就可疑,更别提那股难闻的腥臭味道了。“白衣男子语气依旧,用拇指和食指夹着一块肉,仿佛拿着的是一件艺术珍品。穆星彻嘴里塞满了那沙腭后腿紧实的肌肉,用力地咀嚼着,一边含混不清地说道:“故不读八鲁不古去呼回……“他自己着急说话,便想把口中食物囫囵吞下,这块肉却好似故意要跟他作对,如同生了双臂在他的喉咙处就那么一撑,不上来不下去,穆星彻脸憋的通红,站在原地直翻白眼。白衣男子不禁哑然,却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取来沙驹背上的行囊,找到装水的竹筒,迅速打开后递了过去,穆星彻将水咕咚咕咚灌进嘴里,好不容易才将冥顽不灵的肉块咽下。
“啊……谢谢了,谢谢……我是想说怪不得百里不过去喝水……这沙鳄跟我真是不对付,先是想吃我,我把它吃了,它还想噎死我!“穆星彻止不住的直喘粗气,一边把竹筒递给白衣男子,白衣男子也不客气,仰头喝了起来,直至竹筒中空空如也。
穆星彻抹了抹嘴,说道:“我叫穆星彻,你呢?“
“池羽飞。“白衣男子将竹筒旋紧,说道,眼睛紧紧盯着穆星彻。
“池羽飞?好奇怪的名字,你从哪来的啊?“穆星彻一边拨弄着被火炙烤的滋滋作响的沙鳄肉,一边好奇地问道。
“绝尘城。”池羽飞漫不经心地回答。
“啥?”穆星彻一个激灵,迅速从地上蹦了起来,将背上的星竹长枪握在手中,眼里充满了警惕,“你是赤尘人?“
“你不用紧张,我早就看出你是绿尘族人了,放心吧,我早就跟赤尘毫无关系了。”赤翼仍坐在那里,用手中的木棍挑拨着跳跃的火焰。
“什么意思?”穆星彻觉得有些懵,但手中竹沙枪却没放下。
“我和赤尘皇,有不共戴天之仇……”赤翼说着,仰头望着万星闪烁的天空,似有着满腹心事。“我的父母,全都惨死在赤尘皇手里,我被人搭救,得以苟活,不过在这荒凉的北漠之中,死也是迟早的事。”
穆星彻没有搭话,似乎是相信了赤翼的话,转念一想,又将星竹长枪抬起。
“呵呵,你一定是想问我是如何穿越万里竹林的是吧?”池羽飞笑了笑,转过头来,与穆星彻目光相对。
穆星彻没有答话,而是将长枪攥得更紧了,他紧紧地盯着池羽飞,以保证对方如果稍有妄动,他就随时刺出给他身上添几个窟窿。
池羽飞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一般,慢慢地将手伸向后背。“别动!”穆星彻大声喊道,他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对面这个接连救了他两次的面容清秀斯斯文文的人来自赤尘,是绿尘人最为憎恶、最为痛恨的赤尘人,但父辈给他讲的那些赤尘人对绿尘人犯下的罪行,他可是铭记在心丝毫不敢忘记的。
“你别紧张,我告诉你我是怎么从赤尘逃过来的。”池羽飞毫不慌乱,慢慢地从身后取出一物,抛到两人中间的沙地之上。
穆星彻狐疑地看着地上的东西,尽管星光灿烂,他仍是看不出这是何物,就连这东西的材料,他也貌似从未见过,他试探地用枪头挑了挑,忽然,不知道他碰到了哪里,那东西竟忽地伸展开来。
穆星彻吓了一跳,急忙向后跳了一大步,只见那物哧咔作响,竟是张开双翼,活脱脱一只巨大的尘鹰的模样。穆星彻正待挺枪刺去,忽觉得握枪的手一沉,侧目一看,池羽飞用手压在了他的长枪之上。
“兄台莫怕,此物并非活物,它是家父用特有的材料翔天石制造的机关,配合着翔天水,可飞入天际万里之上,家父便叫它翔天。”
穆星彻双眼圆睁,使劲地咽了口唾沫,满脸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赤尘皇知道家父制出了翔天,便要家父交出材料和制作的方子,家父为了遵守与挚友的约定,执意不从,结果……“说道这里,池羽飞低下了头,阴影遮蔽住他俊秀的脸庞。“我一个人逃出赤尘,用翔天飞越了万里竹林,刚刚看到沙漠,翔天水便用尽了,我这已是一人在大漠中走了将近十个星日了,带着的饮水也都尽了,幸亏遇到兄台,还得感谢兄台赐水之恩。”说罢,池羽飞向穆星彻一揖到地。
穆星彻忙将枪扔下,双手扶起池羽飞,说道:“别别别,你救我两次,应该我谢你,再说我们也不兴这礼数……“他竟是被池羽飞的一席话完全打消了戒备,完全没看到池羽飞嘴角那一抹难以察觉的笑容。
“小念,时间到了……走……快走吧……“少女被一双手用力地推开,竟是坠入无尽的黑暗深渊。她的灵魂和身体如同被两股强大的力量生生撕扯开来,她的灵魂漂浮在空中,俯瞰着她的身体仍旧不断坠落,在黑暗中离自己越来越远,浓缩成越来越小的一个点。
“不!“她大声叫喊着,将自己从噩梦中惊醒。
身边的火不知何时早已熄灭了,只剩下零星的灰黑焦炭,被周围的黄沙逐渐吞噬。
她裹了裹身上的兽皮衣物,这些时日,晚间的空气越发清冷了,新日在白天停留的时间也是愈来愈短,短暂的别日季之后,即将迎来漫长的半日季节,那时大漠中的寒冷是远非常人可以承受的。少女抱膝坐立在原地,遥望着广袤无垠的沙漠,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过了许久,她又仰起头来,用明亮的双眸搜寻着漫天星海,似乎有着无数疑问想从群星的闪烁不定中找出答案,然而,星光只是冰冷地投来不屑的目光,少女渐渐失去了仰望星空的兴趣,再次默默地垂下头,长长地叹息。
一双双比天空中寒星更加冰冷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这看上去柔弱无力的少女。
“羽飞,那你有什么打算?“穆星彻一边大口咀嚼着干硬的馕饼,一边说道。
“我啊……天大地大,竟似没有我池某人容身之所,走到哪里算哪里吧……倒是穆兄,只身在这北漠荒原之中,有何打算呢?”池羽飞带着淡淡的略带苦涩的笑容,反问穆星彻。
“哦,我是去找……”话说一半,穆星彻心念一转,竟是回想起五年前的那个令他难以忘记的半日季节。
这是一个格外寒冷的半日季,在毡房外只要呆上不到半个星时,人就会被冻成硬邦邦的冰块。
刚刚到了斜阳之时,半日便匆匆地隐没了身形,呼啸的西风带着雪片,将绿尘的无数毡房掩成白色,人们都躲进了毡房中,恨不得把手伸到噼噼哩哩的柴火之中,牛羊在棚中挤在没有被风雪完全侵袭的角落之中,互相取暖。
一个男孩坐在毡房的角落里,毡房内的火炉阴沉着,没有散发出丝毫热力,男孩尽管裹着厚厚的大衣,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这时,毡房厚重的门帘被一只大手挑开,雪片如同看到鲜血的饿兽,呼啸着扑进毡房之中。
“星彻?你在吗?“说话的正是绿尘掌管星竹守的李柱风。
“李大叔,我在呢……“少年从角落里走出来,一边打着哆嗦,一边无力地挠着乱糟糟的头发。
“星彻,怎么没生火?多冷啊?吃饭了没?“李柱风一反常态,关切地问道。
男孩看着李柱风,摇了摇头,说道:“爹娘都没回来,我试了几次都点不着,我饿了……“
李柱风将柴火堆积点燃,火光迅速地在毡房内部蔓延开来,带来了温暖的气息。李柱风从怀中掏出了一些糙米,倒入一旁的陶罐之中,加水后架在火上,片刻后香气伴着暖意,如同一双温柔的双手环抱着穆星彻。
“星彻,你慢点吃,给,就着肉干。”李柱风看着狼吞虎咽的穆星彻,眼中竟有泪光点点闪烁,“星彻,你的爹娘都希望你能成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绿尘人!“
“我爹我娘啊,他们总是不管我,一出去就是好几天,说是为了部族的安全,哼……“穆星彻用力咀嚼着硬硬的肉干,不满意地嘟囔着说道。
“他们都是绿尘的英雄……“李柱风说着,从怀中掏出两个包装密实的竹木盒,郑重其事地摆到了中央的案桌之上。
穆星彻仿佛是懂了些什么,却又不完全明白,坐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李柱风。
“来,孩子,给你爹娘磕个头……“李柱风哽咽着,用大手抚摩着穆星彻的头。
穆星彻还是方才那木讷的样子,随着李柱风的话语默默地双膝跪地,耳边又传来李柱风的声音:“从今天起,你就做星竹守吧,想吃什么就去我那,让你吴大婶给你做,你……”
“他们怎么死的?”穆星彻抬起头来,直视着李柱风。
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李柱风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他们二人为了护卫咱们族最宝贵的东西,被……被沙狼……袭击了,我们得到消息赶到时,已经迟了……”
“李大叔,我不想做星竹守,让我也跟爹娘一样做近竹卫吧,这样我就能给爹娘报仇了。“穆星彻双目直视李柱风。
“不行!绝对不行!“李柱风面目再次严厉,说道:”你父母自知职责艰险,之前便说过将你托付与我,我怎能让你犯险?“
穆星彻装出一脸无所谓的神情,没有反驳,默默地走到床边,用被子蒙住自己。
“那今日现星时分,你就去最高的望尘塔上守夜,那里视野最好,景色……“李柱风自知此时说这些不太合适,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
穆星彻头脑一片混乱,泪水不住地在眼中涌动,又肆意地从面庞滑落,他竟这样昏昏睡去。不知过了多久,穆星彻被噩梦惊醒,他手脚乱挥,然后猛地掀开让他窒息的被子,坐了起来,双眼呆呆地望向桌案上那两只竹木盒。
他坐立起来,毡房内的火微弱无力,他走到桌案前,准备给爹娘上柱香,却发现一只竹木盒下,压着一张纸,他把纸小心地抽出,借着黯淡的火光仔细阅读上面的字。
“漫漫长夜万星伴,寂寂苍穹无人攀;
赤芒飞逝坠漠北,密报族长绿尘安。“
穆星彻脑海中闪回这些场景,生生地把要跑出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哦?找什么?”池羽飞仿佛没看出他的犹豫,打算打破砂锅问到底。
穆星彻急中生智,顺势将口中还没嚼几口的馕饼囫囵吞咽下去,果然,馕饼又卡在哽嗓咽喉之处,穆星彻的脸迅速变红,双手捏着脖子痛苦无比地呜咽起来。
池羽飞急忙跑向沙驹,从沙驹的背上取下行囊,找到几个装水的竹筒,挨个用力晃了晃,终于找到一个里面还有动静的,便又跑回来,拧开竹筒的盖子,递给穆星彻。
“啊……得救了……”穆星彻抹着嘴角残留的水渍,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惋惜着那块没怎么好好嚼的馕饼。池羽飞抱歉地说道:“穆兄,怪我,以后你吃东西的时候就专心吃,不要再边吃边说……”
穆星彻点了点头,正想说点什么缓解下尴尬的气氛,忽然听到池羽飞压低了声音对他说道:“穆兄,别出声,也别向四周望,咱们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围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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