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张五常和不专道人相约在神峰下与太子相见,太子未到,这两人先碰了面,神止山怪石嶙峋,峰上磐石磊落,山下也几无草木。彭远山先至会面处,寻一处坐了,只等着太子和五常,心里估摸:几年不见,不知他二人还否安顺。我奉命去寻巫咸秘术,久却了无结果,难向太子复命,好生惭愧。但愿五常能成事,也不负太子厚恩。时至晌午,远处晃现一矫健身形。远山喜色上眉,起身望去。见五常三年来又壮了不少,从个稚气少年换个冷峻面庞,身上服饰搭配竟有异域奇样,朗声道:
“贤弟,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五常见远山也喜形于色,三两步跨上来就紧紧抱住了远山,“我在异乡多年,能再见亲人,比什么都好。”
俩人相对而立,拍拍对方肩头。五常打量间见远山面色憔悴,左眼带着眼罩,恐怕受伤不轻。当时没细看多想,这一打量,五常心里暗暗一惊。开口问道:“几年不见,兄长怎么变得憔悴,这左眼又是被什么伤的?”说着伸手指指远山眼睛。远山伸手摘去眼罩,赫然露出一只青瞳。五常吃了一惊,不觉向后缩紧身子“这……”
远山道:
“当时你我领太子之命,我前去巫咸国寻秘术,遭巫人算计,那人化为黑风将一股恶力送入我体内生了这只青瞳,我从玄明观盗取天书二卷,几经辗转落得现在这般模样。”
五常听得出神,追问:“效果如何,道玄门天卷治得了这青瞳吗?”
“通地法中伏魔劫只能暂时压制青瞳,似乎不能治愈。”远山说着,又自恨自恼起来。
“我本不该盗取天卷,只是不想拖累师尊,才出此下策,本以为修为尚浅练不得此书,可却反而借着体内的巫力强撑了下来,暂缓了青瞳之痛。我想待我养好伤后就上山向师尊请罪。”远山一想到师尊心里就愧歉不已,自幼上山学艺,到头来还盗卷下山,只盼师尊能开宏谅解,自己甘愿在后山劈柴浇园,终生不下玄明观。或是师尊有任何惩罚,自己也甘心承受。
五常看懂他的心事,安慰道:“这不怪你,你也是为了你师父和观中师兄弟着想。”
远山重重鼻息,侧脸问五常道:“我已定此行无功而返,未能解开巫咸秘术,有负太子托付,你前去西域有何收获?”
五常知西域行事迟早都要面临拷问,早早想好了一套说辞,他略一沉吟,把托努琪如何扶他回宫,悉心照料他解毒,教他西语,夜入春宵这一干事情都简揉了,只字不提其中细节始末,了了说了留在西域久而成了上门女婿,后与托努王商定,互不侵犯,两家联手共守太平。
“好啊,哈哈,没想到你还有此奇遇。”远山拍手道。知道五常安定了西域战力,也算完成了太子的嘱托,自己也替他开心。
二人正说话间,风起坠,忽见一巨鸟从神止峰坠下,携带滚石飞落,连同崖壁上寥寥枯枝折落而下,簌簌疾坠。大鸟离地一尺时撑开双翅,地上石沙应风四溅,扑通一声结结实实盖在地上。
二人忙上前去看,那正是载着罗念成的钦丕。眼见钦丕卧地不起,翅中怀抱着一少年。五常在前,远山紧随其后,远见大鸟身子随气息起伏,宛如一座小山,眼睛却是睁不开。二人一时踌躇不前。想要救人,却对这大鸟有所忌惮。五常先一步靠近钦丕,约摸走到离钦丕二尺左右,钦丕睁眼,射出两道白光直逼五常,见其羽翼抖动,既而气流漩逆。
“当心!”远山大喝,警醒五常避开。说着飞身跃上近前。五常拂起右袖,护住双眼顺势往后退了几步。
钦丕抖擞羽翼,死盯着面前二人,一声厉鸣啸声破风。彭,张又是一惊,捂耳又向后退跃了几步。
钦丕将怀中念成缓缓放落在地,集力挥翅却不见身起,既而又俯身在念成旁,摆起恶相冲着二人又喝几声。
“此兽护主,我们还是小心不要靠近为妙。”远山朝五常示意,让他退回来。
“生平头一次见这巨兽,翅集飓风,厉声破风,好是凶猛。见这忠心护主架势,地上之人也不是泛泛之辈。”五常说着,回到远山一侧,打量着钦丕。
钦丕旁少年断续,将瘫软的上半身缓缓撑起,钦丕转向他,轻翅去扶,把他扶起,发出清脆的叫声。
二人见地上少年起身,伤势严重,忙又向前关照。
“小兄弟,你没事吧。”五常刚一靠近少年。钦丕立马调转过来,聚力就要挥翅。
钦丕翅有万钧之力,摧石崩骨,疾迅扑五常面而来。五常来不及避闪,少年伤势严重,昏昏欲睡,根本无力喝止钦丕。
远山见势当即从怀中取出一口金钵,往空中一抛,双手自腰际游至太阳穴,四指控钵。
“坤元镇!”
钦丕发力之翅竟停在半空,迟迟不至五常门面,动弹不得。五常借机抢下地上少年,将他扶回石后。
远山朝二人方向看去,稍一分神。金钵震荡,悬在空中剧烈摇摆,钦丕欲挣脱控制。远山急回过神来,加大施术力度,口中念咒,全力制裁钦丕。
“五常,我撑不了多久,快将他唤醒。”远山竭力喊到,此刻他倾全力于钦丕,丝毫不敢松懈。钦丕护主心切,势大力沉,不断高名发力,逼得远山艰难抵抗。
五常眼见情形危机,就地扶坐少年,从袖中取出一檀木黑盒子,拿出一枚褐色丹药给少年服下,运气汇掌,朝少年后背输去。
远山拼力使钵集气控制钦丕,自觉渐渐力不从心,相反钦丕气力愈积愈厚,一股厚重的力量居高临下地袭来。钦丕厉鸣一声,翅羽之下裹挟硕大石块飞击向远山,远山早知支持不住,提前收了金钵,顺着这股难抗之力朝后划去,终被拍倒在地。
钦丕脱去桎梏,就向张五常飞来,一双巨爪扑面而来。“五常小心!”远山欲撑起身子,却倒地难起。五常双掌才脱少年后背,钦丕已至,避无可避。紧张下紧闭双眼,侧身护面。
“吁乌~吁~”一声长啸破空而出。
五常心惊提胆半晌,发觉身体无痛无恙,睁眼时。见那凶鸟一脸稚气,乖乖伏在少年身边,那少年双目微闭,打坐调息。
远山看得清楚,正是这少年一声哨子,唤回了发狂的兽鸟。
那少年倚着钦丕晃晃站起,走到五常身边,声音显得有些疲惫: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钦丕不识好人,冒犯两位了……”
五常见他身形恍然,气息微弱,忙上前去扶,“不要紧,小兄弟,你怎么会从神止峰同这大鸟坠下。”五常边问,掺着他走向远山。远山也能起身,三人围坐,说起来前因后果。
三人结识后皆要离开神止峰,五常、远山要得知太子不在此地,要进宫去赴约。念成欲先去巫咸国,拜别二位。
“二位哥哥,当今国师为害,人皇不知其心歹毒,我没有能力杀了恶贼现在还不便同你们进宫,我知国师是巫咸国人,我想先访巫咸国,找出国师作恶的证据,为我家人报仇雪恨。二位可先向太子复命,小心国师。”
“巫咸国?”
远山道:“我既奉太子之命前去巫咸国研习秘术,却又无功而返,还被妖人所伤,幸得伏魔卷保住性命,我想与罗兄弟同往巫咸国,五常你先回去向太子复命,待我事成之后再来拜见太子。”
五常听了这话,“既然罗兄弟孤身一人,正好我彭兄知晓巫咸国去处,你二人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我先去向太子复命,我们后会有期!”
念成听远山愿意出手相助,自然是感激不尽,连忙谢道:“遇到二位仗义相助,念成无以为报。”
远山道:“你既然是太子妃的弟弟,我们应当全力相助。”
五常告辞之后便去向太子复命。
远山见钦丕是被巫术所伤,道:“看来中原果真渗入了巫人,这国师绝非一般人。”
念成痛心道:“可惜没能手刃了这贼人。”远山看这钦丕身上的伤和自己所中巫术极为相似,却又大有不同。甚至可能是两种极端的力量,他试着引出左眼青瞳之力化解钦丕身上的伤,没想到两股力量交织之后,钦丕翅膀上的伤口止血不流,慢慢愈合,钦丕不久就恢复了神采。
这大鸟挥起双翅,舞得飞沙走石,引吭高鸣。方才还想吃了这困住它的道士,这会又点头哈腰的示好。
念成大喜,“道长法力高深,念成此行无忧了。”
“不敢,我虽解了这巫术,可你身上所受之伤更为阴毒,我不知其来历无从下手,只能先帮你暂缓痛苦。”
“我受之伤是人皇所为,我本以为他连舞刀弄剑都不会,不想只被他一指就将我打落悬崖。”
“人皇?”远山暗暗思索,帮念成调理气息,二人便动身前往巫咸国。
钦丕载着二人到了东方大道的尽头,钦丕朝着那崖边飞去,
“此处是大路尽头,但其实空中有道,崖下黑之中可以前行。”
只见悬崖之下黑气滚滚,遮蔽了视线,大白天的太阳也穿不透这黑气,似恶龙狰狞要将人吞噬下去,钦丕在上空盘旋了好一会,才一个猛子扎了进去,越靠近黑气,气便翻腾而起,想要包裹住二人一般,钦丕扇动双翅也挥不开这气,它这样猛冲着,忽然一脑袋撞在了滚滚黑中的屏障上面,钦丕直疼得歪了歪翅膀,背上二人被震地往后仰。
“这便是那空中的路穷之路,看来你的坐骑穿不过这屏障。”远山说着,钦丕狠狠甩了几个急弯,震得远山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去。
“不要胡闹!”念成喝止着钦丕,一边问道长:“那该如何是好?”
“我当日独身一人穿过了空中大道,你可让此兽在此守候,你我二人前往即可。”
念成摸了摸钦丕的脑袋,伏下身子在它耳边说道:“你先自行游乐,我要和道长前往巫咸,几日后我再唤你。”
钦丕叫了几声,停在了空中,让二人从背上滑下来,然后自顾自地振翅朝着悬崖上方远去了。
“真是个灵兽啊。”远山感叹道。“念成,跟我来。”
念成紧紧跟在远山后面,两个人缓缓摸搜着前进,走了很久很久。
越入黑处,越觉得气流畅通,似乎快要到头了。果真看见了远处的微光,星河闪耀,念成被眼前的景色惊呆了,绚丽的光辉映着,大地上的幽绿伴和着天边的银灰,这就是巫咸国吗,谁能把邪恶的巫术和如此壮美的地方联系在一起呢,所以人皇才会相信国师吧,念成想着跟随国师进了村子。
二人在一处田野和村落的交汇处休息,眼望着这千里沃野,梯田里的植物随风翻滚起绿色的波浪,轻轻摇晃着柔软的茎秆,视野极其开阔,村落所在的冲积坡就像层层渲染的墨绿颜料就那样毫无修饰地披在了山腰上,让人觉得清醒。
念成越过大道,来到田边,这一片碧绿和淡淡异香就是从这田中传来的,不知他们种的是什么植物,念成走进细看,见这植物并不高,只能勉强没住他的脚踝,枝干灰褐色,生得非常细嫩,风一吹就像要断了一样,植物密密麻麻,簇拥生长着,细茎叶的顶部有发着微微萤火虫荧光般的微光,更像就是生了一只小虫子,在微芽的保护下憨憨地睡着,这是植物还是动物?看其面积之广,此地人应当是以此为食。
念成想着,摘下几颗来到远山旁边,“道长,不知此物可不可食。”
远山道:“我看此处方圆几里都种植这样的香草,大概以此为食,但试无妨。”念成将香草放入嘴里嚼嚼,只觉得味道怪异,苦后却又有一丝甜意。要不是肚子实在饿,绝不会吃这种东西的。远山也将其放在嘴里嚼了起来。这灵草在远山口中竟化为屡屡白气,转而变成绿色从远山耳中、口中、鼻中穿入,远山觉得体内的巫术受到了什么刺激,又开始剧烈地冲击着他的身体,青瞳再次睁开,冥火喷泄而出,远山痛苦地叫出了声,念成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他见到绿火萦绕着道人,道人几近失去了控制。
“快,快把我怀中天书取出。”念成忙从包袱里翻出两卷天书,翻开了其中一卷,这时远山已经腾入空中,释放着恶灵之力。
“念!”他大叫一声,继而又发出了黑袍骷髅的笑声,念成忙打开上面的一卷,开始念里面的口诀,这些大字变为金色围成一个桶状罩住远山,两道气在互相搏斗,远山汇力于指,生生将青瞳挖了出来,金光消散,他也暂时控制住了体内的巫灵。
他倒在了地上,“你怎么样?”念成忙上前去。
“我本以为这伏魔卷可根除巫术,没想到还是会被反噬,我只有加紧修炼才行。我不能同修双卷,练成也只能控制体内巫术,并无法完全消灭它。”
“这另一卷是?”
“慑神卷,我也不知此卷威力,但道行不深的人修之会元神覆灭。”远山说完,头又开始剧痛起来,他想到了那日他化为黑烟前去的村子,和在村中杀掉的巫女。
“它好像在指引着我去寻找什么。我曾被这力量控制,在附近村落犯下人命。”
“我们不如先去一探究竟。”念成说道,便跟随远山前进。
穿过田野,到了一处村落。“就在前面。”念成随着远山来到地势较高的凸岩上,观察院子里的动静,他二人看到一女子在院中走动,因为相距太远,看不清长相,远山只是觉得她和当日他受控所杀之人长得极为相似。商量了一番,二人还是决定冒险去打探一番。
念成敲开了门,只见开门的是一位妙龄女子,眼如泓泉,黑直的长发一直垂到腰间,两弯柳叶眉,面如桃花,身上没有任何配饰,她抬眼看念成时,念成只觉得心头一阵悸动,这女子美得像画中人,比熠儿不差几分,只是他也察觉到了女子眉宇之间的淡淡哀伤。
“你们是何人?”女子声如莺燕,
“我们自北而来,误打误撞闯入此地。”念成上前搭话,
“北方?”女子脸色阴沉下来,随即关上了门。
念成和远山正发愁间,她又将门打开了“北方也是客。你们先进来吧。”
二人进了屋子,发现只是一处平常的普通人家,更甚至有些破败,“我本不想被外人打扰,只是看你们风尘仆仆又饥肠辘辘的样子,就留你们稍作休息,明天给你们指路回去吧。”
“多谢姑娘。”念成连忙道谢。
“那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吃的。”说完她就进屋忙活去了。
念成悄悄问:“你确定是这地方吗?”
“是这里,这女子和那巫女长得极为相似,恐怕有什么渊源,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远山有伤在身,不便多讲,说了几句就开始打坐练功了。
太阳慵懒的从山头慢慢爬下去,像是累了一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女子从房里端来了做好的事物,飘着淡淡香气,远山一闻可不得了,刚才就是因为这味道激起了体内的巫力,他忙找借口离开了。留下念成,
“他一整天肚子都不是很舒服,就,就随他去吧。”他看桌上的事物正是他们今天见到的植物,原来经过加工可以散发出这种味道,之前只是咀嚼,怪不得总觉味道苦涩。念成愣了一会,
“怎么,不合胃口吗?”女子问道,“不不,没有。”
念成找不见筷子,开口道:“如,如何食此物。”
他见女子端坐于桌前,闭上双眼双手交叉,那植物便化作屡屡青烟,被女子吸食进体内。
“你们…平时都是这样吃东西的吗?”
“对啊,我教你。”“闭上眼”念成呆呆地望着她,想起了熠儿。想起同她对坐谈诗,月下赏鱼。
“喂!想什么呢,跟我做啊。”他忙回过神来,跟着闭上眼睛,试着用身体内的气息感知食物,吸取其精魄,念成集中精力,将游离在身边的气息慢慢地掌控,分辨出了不同的气息带来的感觉,然后用自己的元气汲取食物,食物果真变成了青气进入体内。
那女子也是一脸惊讶的表情,“你身为外乡人竟然能这么快就掌握控制元神的方法,真不简单。”
念成笑着,“只通皮毛而已。”夜渐渐深了,大地昏暗下来,一切都在星辰的静谧中,无边的黑夜在诉说着什么,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会在意,就像每一个置身事外的人,都不愿意卷进风中。
夜已深了,远山已经在女子安顿的客房睡了,念成难以入眠,便想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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