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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良前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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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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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非穷其一生,不是在家读书,就是出门求学,尔后,就是闭门著书。

    除了张良几个好学的人与他时常来往,他别无交际。

    乍一看,呆头呆脑,是个十足的书呆子。

    这天,秦使李从求见,让他高兴得比得了高官厚禄还欣喜,大叫,今天要好好庆贺一番。

    读着李斯亲笔写给他的书信,感动得热泪直流。

    李斯在信中道:“我兄才高八斗,我王读兄之大文,钦慕已极,日夜思念,欲一见我兄而甘心。斯不揣冒昧,特邀我兄来秦一聚,相叙往日情怀!”

    他边读就边对旁边听着的人道:“看,李斯,到底是我的同窗,到底是好友,他不请我,我还想到秦国去见他一面呐!这回,一定要好好叙叙旧!”

    从这天起,他逢人就说:“我同窗李斯,天下大才,而今,在秦还是个廷尉,不多久,必能出将入相!秦相非他莫属。”

    他费了好几天的功夫,写了一封情深意重的回信,谈往昔:“萤窗苦读,抵足而眠;相濡以沫,情比磐石!”

    论学问:“君怀沧海,腹藏珠玑;方寸江山,吐纳万象。”

    读到这封回信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发生感叹。

    于是,韩非连夜准备行装,只等韩王一声令下,便可即刻启程。

    张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韩信府中沉思。

    事情来得好巧:他刚刚逃出黔首魔掌,就有杀戮紧随而来。

    起初,他还认为是反秦组织引起的惨祸,现在,他猛然悟道:“不,这一连串事件都是因我而来。我和韩国有什么过节?从没与韩王交谈,与韩相也只见过几面,一是问问父亲死因,二是建议阻止黔首扰民,这不关紧要呀!吕太公和郑国被杀,又是为什么?他们并未参加反秦组织。郑国死时,在地上费力地写下一个‘吕’字,又是什么意思?是否告诉我们,品太公有危险?或者,参加杀他的人与‘吕’姓的人有关?如果有关,吕太公就不会被杀。不是!”

    据他得到的可靠信息,韩相一直和黔首联系紧密。

    所有敌对面都来自于两方,一方是韩玘,一方是黔首。

    郑国不是当吕太公说过:“有人主之于内,暗杀来之于外。”

    韩王下令张良随从韩非出使秦国的消息来得很快。

    张良毅然决定:到秦国去。

    既然各个疑点都与秦国有关,只有到秦国,才能解开疑团。

    韩信不同意:“你这一去,正中别人下怀!”

    张良道:“坐在这里思来想去,能够解决问题吗?”

    吕福道:“公子真地要去,请带上我。”

    张良道:“为什么?”

    吕福道:“我父生前就时常想念我吕伯的家人。我也想到秦国去找一找。”

    张良道:“好。我去和韩大伯商量一下。”

    他连忙把吕福、张诚、张能和张力叫到一起,和大家对几件大事当即作出安排:吕福和张诚,带人处理吕太公的后事。

    张能和张力,赶往山里,好好将郑国老夫妇安葬。

    他自己就前往韩非府邸。

    韩非见到张良,欣喜万分道:“我天天盼你来。这回,你终于可以堂堂皇皇地在街上走来走去了。而今,你是使秦随从,谁还敢对你无理!”

    张良便提到随行人众的问题。

    韩非大口一开道:“你想带谁就带谁。”

    说着,就与张良前去拜见韩王,一来是辞行,二来与韩王说几句知心话。

    韩王一改从前的态度,很高兴地接见了他们。

    韩王道:“非兄,这回出使秦国,你身上的责任重大。听说秦军渐向新郑迫近,秦王看重你,你要利用这点优势,说服秦王,不要与韩为敌,韩始终是大秦的盟友。”

    韩非道:“一切听大王的。但韩非还是从前那些话。我在《存韩》中说过:韩若与秦绝交,魏必随韩行动。韩、魏与赵结盟,赵再与齐合,秦就会处境孤立。”

    韩王道:“你的本意,是劝秦保存韩国,但这几句也适应韩国。”

    韩非一时兴来,又道:“五蠹是我给大王进呈的另一文章。韩要强盛,必用贤人,力去王蠹。”

    韩王十分勉强地笑笑道:“你的好意,我明白。”

    看着张良道:“你到秦国去见识见识,今后,还有大用!”

    张良道:“大王,张良别无他言,请大王多多保重!”

    韩王道:“秦似以大军迫非兄使秦,我真没料到。”

    说着,自嘲地一笑。

    秦国的大军的确正往函谷关开来。

    秦将蒙武催赶着大军,一天一天向韩境迫近。

    蒙武是秦王嬴政的爱将。

    蒙氏从秦昭襄王起就为将。

    昭襄王,就是秦王嬴政的曾祖父。

    秦王嬴政的祖父,只在位三天就去世了。

    嬴政的父亲即位,但也只有三年便亡故。

    到秦王嬴政为王,蒙氏已经两代为将。

    蒙武的兄长蒙恬,一直征伐在外,近来,又远赴北疆,与胡人相持,一直很少回咸阳。

    秦王嬴政最喜爱的就是蒙武,长留在身边。

    有事就派他出去,没事就随身侍候。

    这回,秦王嬴政派蒙武为大将,将兵来迫韩,无疑是对这次军事行动的格外重视。

    秦军还没出函谷关,韩王就怕得日夜寝食难安,他对韩相道:“看来,韩的气数将尽。为保全,我们还是和从前一样,割地求和吧!”

    韩相道:“秦王不就是为了一个韩非嘛,我们把韩非给他就是。”

    韩王道:“话虽如此,如果秦不是真地为了韩非呢,继续进逼?我们就必须先有对策。”

    韩相道:“秦国来信,是一意要韩非访秦。说是秦王读到韩非的书,极其渴慕。我在回信中说:如果秦要韩非,把他留下就是,我们韩国不吝人才。”

    韩王道:“想不到几篇文章,能让秦王出动大军!”

    后来,两人商定:韩非离开秦国,就不再召回,一任秦国处理。

    韩相心想:这回,让你韩非吃不了兜着走!

    什么五蠹?把我手下的人,连我都骂做蠹虫,你是个什么东西?

    你一生白吃白喝,就不是蠹虫!

    这些话,韩非自然不会听到,还在沾沾自喜。

    张良到底心思缜密,对韩非道:“秦为虎狼之国,韩相又意外地如此待我们,不得不防。”

    韩非道:“人生难得一次机会,到秦国,说不定可以一展长才,那才不负平生所学!”

    张良不好深说,便告辞回到家里。

    张太夫人面上也多少有了喜色:“韩王这回到底给了你一个差使,你可得好好办事!”

    张良道:“娘不要为我操心。我担心的是家里。”

    张太夫人道:“家里有我呢!”

    张良道:“内事我可放心,外事就复杂了。”

    叮嘱张诚道:“不管出什么事,都不能毛糙,一切等我回来再说。”

    张诚道:“我听你的。”

    张良和张诚又去给夫子辞行。

    二人置酒,与夫子共饮。

    夫子情绪低落,几杯酒下肚,就话多了,看着张诚道:“我身体日渐衰颓,张良一走,我就怕你莽撞出事。”

    张诚道:“夫子怕我什么?”

    夫子道:“我观你印堂,有点发暗,你要小心!”

    张诚道:“我听夫子训诲!”

    忙到深夜,张良才到书房打算重新翻捡父亲的书信,希望有新的发现。

    如果父亲见事态严重,不会不留一点东西吧。

    但查遍所有存稿,没有任何线索可供参考。

    倦怠至极,便想稍事休息,再冷静地理一理事情的前前后后。

    忽然,灯光一暗,似有风声吹进来。

    扑地一声响,就见一个纸团飞进书房来。

    张良跳将起来,看向门外和窗外,但见夜色深沉,没有一点动静。

    伏壁潜候多时,也不见有人来侵袭。

    就拾起纸团,展开一看,是一行字:“千万不可入秦!”

    张良出得书房,在黑暗处细细搜寻,毫无踪迹。

    只得又回书房,认真看那字迹,十分陌生。

    想一想平生所认识的人,并未有这种笔迹。

    笔力很稚拙,看来是个不甚读书之人。

    谁呢?

    对入秦,他早有意料:“必定不会是好事!”

    现在看来,果真不能入秦。

    但我又非入秦不可。

    秦不仅为是非之地,而且所有的疑点都牵成一条条线索,延伸到那里,顺藤摸瓜,必有所获。

    这警告之人是什么用意呢?

    看他行事,又绝非要加害我。

    难道是对手怕我入秦,最后真相大白,才出此下策,以图阻止我入秦?

    但何必用这种手段?

    向我一刀,不是更加直截了当么?

    不管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必须入秦!

    夜行人很从容。

    当张良在壁后守望的时候,一行三人轻轻悄悄地离开了张家大院。

    他们穿房越脊,一会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这是三个蒙面人,面目自然不肯示人。

    衣服是韩装,手脚利落。

    出得张宅,他们一径向韩相府行去。

    韩相府位居王宫附近,是中枢位置,既保卫森严,又灯火通亮。

    门前,几盏风灯,照着几株古槐,照着门额上两个斗大的字:相府。

    守卫由宫卫担任,与国君一样。

    而所有宫卫都是韩相掌管,包括守城军将,无不在韩相掌握之中。

    这三人不敢从大门进入,而是选择院后最便利处。

    因后院规模宏大,庭院连亘,与宫院仅一墙之隔。院内也有守卫,夜灯分布在紧要地方。

    而且墙高,与城墙无异。

    守卫的一律在墙头,持枪巡逻不辍。

    要想进入韩相府,比登天还难。

    但这三人却极其精明,用几节长竿,可分可合,一根竿头接有抓爪,只要伸向墙头,便可轻而易举地攀爬上去。

    下半夜,守卫也得打个盹儿。

    就在这个时候,由两人守在墙下,一人顺着长竿,一步步爬到了墙头。

    见此处没有守卫。就翻身而入。

    接着又上来一人。

    这两人潜下墙来,进入了相府内院。

    相府太大,他们二人东折西转,好不容易潜到韩相住宿的庭院。

    但让二人怔住的是,房子密密排列,不知哪一间是韩相卧室。

    韩玘自从为相,就对相府和王宫进行了改建,在结构上,采取相互勾连,室套室,房套房的格局,长廊短廊,一层接一层,一环套一环,不是经常出入的人,到了相府,也会迷路。

    何况夜里进入相府。

    二人一看不对头,就停止前进,立即后退。

    退到约可辨识退路的地方,这才找到一个似乎是厨房的地方,点燃火种,向一堆柴草上一扔,就回到后院墙边,乘着混乱,出了相府。

    火势正遇着秋冬之际的干燥物,立时腾腾地烧起来。韩相大惊,赶忙调兵遣将,实行紧急防卫和救火。

    这一闹,就直闹到天亮,尚未停止。

    城内城外,全部进入备战状态,兵马纷奔,将士四分,对全城进行严密搜索。

    家家翻箱倒柜,户户老少屏息。

    但把全城地皮都似乎翻起来一层,就是不见夜行人的踪影。

    韩相向韩王分析道:“一是反叛分子,二是反秦分子,三是有仇之人,不然,怎么会贸贸然潜入相府呢?王宫也不可疏忽,全部加派守卫。”

    韩王道:“也可能是秦人。秦人见我没有动静,便以恐吓威逼我。”

    韩相道:“不会是秦人,我与秦人相交已久,十七年没有结恶。我得报,昨夜,黔首没有任何行动。”

    韩王道:“黔首没有行动,不等于秦军不会行动。蒙武兵临城下,他不会派人扰乱我新郑?”

    韩相眼睛鬼眨一下道:“大王既然这样分析,那就派人到秦军打探一下。”

    韩王道:“派谁去合适?”

    韩相道:“张良!”

    韩王点头道:“行!”

    韩相心里别提多高兴:坏事变成了好事。

    张良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

    这回,只有张良有能力进行这种暗杀活动。

    世上奇人异士多得很,他买通几个,未尝不可。

    别人怎么会想到潜入相府呢?

    不是深仇大恨,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

    张良既被我长期排斥在朝廷外,又经这次反秦事件的打击,必定会深恨我。

    尤其可疑的是,我公开杀了吕太公和郑国,他难道不会想到?

    他知道了他父亲的死因,无可怀疑。

    吕太公和郑国刚刚身亡,他就带着人出现在这两处的现场。

    监视的人报告说,张良还进行了很仔细的搜查。

    夜长梦多,把他送到秦国,还不如先把他送给蒙武。

    多一步计划,就多一步胜算。

    于是,他立即写了一封信,派心腹送给蒙武将军道:“张良反秦首恶,送给将军以为进见礼!”

    蒙武出生于世代将家,为人刚毅而正气凛然。

    方方正正的脸盘上,五官开朗。

    为秦王嬴政心腹,忠心耿耿。

    看到韩相送来的密信,暗道:“好,我正要威慑韩人,就来个杀鸡吓猴!”

    派人埋伏在大帐内帷幕后面,只听他一声令下,便一起杀出。

    他临行时,秦王嬴政告戒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

    蒙武几乎扑地一声笑出,这是李斯的灭韩之语。

    但他谨尊王令,于是,驻军于宜阳之东,新郑之西。

    张良到了秦军驻地,求见蒙武将军。

    蒙武盛气以待。

    张良缓缓而行,飘逸而进。

    看一眼蒙武,打皱的卧蚕眉下,目光含怒,嘴巴闭得比函谷关还严紧。

    张良早有准备。

    那天夜里,不知名者的告戒,他牢记在心。

    哪怕入秦存在千难万险,他也不会丝毫的畏惧。

    且存韩是他的责任,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了。

    这会儿,黔首十八子掌柜正在蒙武军中。

    几天前,十八子掌柜就来和蒙武将军商量粮草军需。

    秦军出兵,为解决供应问题,实行的是依靠占领地区的钱粮,就地征收军用。

    十八子来到将军大帐,猛地看到埋伏在帐后的武士,一打听,知道是张良来了,心里惊得砰砰乱跳。

    但见张良已泰然自若地进入大帐内,便伏在一边观看,不敢露面。

    张良揖而不拜道:“即将出使秦国的随从张良拜见蒙大将军!”

    蒙武“嗯”了一声。

    张良道:“身受韩王之命,特有事请将军鼎力助成。”

    蒙武将军道:“反秦分子,还敢在本将面前放肆说话!不怕死吗?”

    张良道:“将军带领大军压境,不只我张良,凡我韩民,都是反秦分子!将军能斩尽杀绝吗?”

    蒙武不觉全身一震。

    张良道:“早闻蒙将军世代英名。将军的父亲曾五伐赵国,六出函关,三击魏国的河西,二攻韩城,功高盖世。今日得见将军,是张良三生有幸!”

    蒙武脸上怒色稍解。

    张良道:“张良的父亲与将军的父亲曾是知心诤友。”

    蒙武不禁问道:“这话可真?”

    张良道:“昔日,将军之父进兵西周故地镐金。西周民众纷纷东迁到东周洛阳以避祸。将军之父获得西周王室的宝器,又把西周公迁居到憚狐的一个小集场。”

    蒙武的父亲,就是秦国大将蒙骜。

    蒙武听得聚精会神。

    张良道:“我父朝觐东周王,写信给将军的父亲道:‘周王虽弱,受命于天,立朝800年。将军以一朝之愤,而让天下人失去依靠。’将军的父亲回信道:‘小心的领受教诲。从今天起,不再用武,以示忏悔。’将军之父终其晚年,没有领兵。”

    蒙武站起来,向张良长揖道:“不知您是张相的公子,蒙武粗人,不识礼节。从今天起,蒙武聆听公子教诲!”

    蒙武大声叫帐下:“摆酒,为公子接风!”

    十八子掌柜这才放心地从帐后走出去,看到两个人立在一处窃窃私语。

    十八子掌柜刚好走近,只听得一个道:“我们奉命行事,不得不照办。蒙大将军不杀,我们就到回家的半路动手。”

    另一个道:“何必费事,就在今天夜里结果他!”

    两人看到十八子掌柜走近,就不再说话。

    军营之夜,帐幕连营结栅,数里不绝。

    不闻人声,唯有柝声敲出如鼓点。

    巡逻的步履咚咚。

    但到了半夜里,犹如晴天霹雳,不知哪个营帐,传来一声巨响,只听有人发出惨叫,很快又寂然无声了。

    守卫士兵和巡更的一齐奔向发出响声的营帐,灯火照耀下,但见有人横陈帐内,血流如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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