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白云观。
这个落魄的不能再潦倒的道观。与旁边香火旺盛的白马亭相比,简直如乞丐般被世人遗忘在角落。
王子默跟在一名蓝袍道长身后,抬头看了眼挂满蛛网的门匾,呆了呆,又看向天边的裂天痕轻声呢喃。
“白云观……”
削瘦的脸庞带着迟疑,带着担忧,又夹带着略些兴奋。
他迟疑,因为不知道这所道观到底能不能保住自己被折磨的奄奄一息的小命;他担忧,因为不知道自己选择逃避后家人又会受到怎样的牵连。回头瞭望,早已看不见三合庄的袅袅炊烟,他咬着牙眼神中竟流露出激亢的兴奋,
残日半掩,那一点点余晖仿佛黑夜里的一盏红灯笼,把挂在门梁上的蜘蛛网也映成了红色。
“跟上!”声音很冷。
王子默打了个哆嗦,紧咬着下唇,蹑手蹑脚地跟着那名道长踏入与其他房间比起来还算干净的正阳殿。他缩着脖子,双手藏在袖子里,脚步很轻,每走一步都带着踌躇,仿佛随时准备扭头就跑。
“明宝,这孩子哪儿来的?”
说话的人叫巩壶,年约五十上下,腰间系着一只巴掌大的铜葫芦。
他昂着头坐在豹头椅中来回扫视着眼神飘忽不定的陌生人,突然向前探直身子,火剌剌的目光如游隼般盯着王子默,厉声喝道:“抬起头来!”
强烈的气息将王子默锁定,吓得他急忙把头抬起来。
“捡的!”
明宝言简意赅,走到巩壶左手边的椅子前转身坐了下去。
在巩壶犀利的目光下,王子默无所遁形,仿佛被虎群包围的羊羔,牙关打颤,小腿止不住颤抖。
他害怕到了极点,甚至连刚才逃跑的想法都不敢去想。
正当此时,一股清凉忽然从眉心荡漾开来,瞬间将巩壶的压力反击回去。
“呼……!那是什么?好重的戾气!”巩壶倒吸一口气,“哪捡的?”
“央池!”
什……什么池?我明明来自三合庄!
王子默终于鼓起勇气仰起头,不解地看向明宝。乌黑的眉宇微微向上挑了挑,高挺的鼻梁旁边,那两片淡淡的眉首随即蹙起来拧成个疙瘩,眉尾则如山丘般一直蜿蜒到眼角。
这时从门外陆续走进三人,一男两女。
看到王子默后皆是一怔,那个阴阳脸的男人与王子默擦肩而过,还没落座便指着他瞪起大眼看向明宝:“把他送到白马亭去!这孩子白云观护不住!”
“去了,不要!”
“你那二两脑子全……”坐在阴阳脸旁边的美妇突然瞪大眼睛,悄悄瞥了巩壶一眼,赶紧把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
“那也不能带到白云观来呀!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
霎时间王子默的心又提了起来,生怕这些人再把他送回去。只要能留下来,就有活命的机会!
空荡荡的正阳殿里只放着六把椅子,其中五把已经坐了人,还有一把放在巩壶左边,空着。
明宝坐在巩壶右手边,再往右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阴阳脸和那名美妇则坐在空椅子的左边。
王子默看到巩壶瞪了那美妇一眼,又看到明宝狠狠地揉了揉眼角,一脸无奈地叹息:“这孩子四年前在白马亭庙会和我结缘获赠云纹扣。他哥哥拿着云纹扣来求我,我也是……”
“这是你的事,别拿白云观来赌!”阴阳脸坚决反对。
明宝看向巩壶,在白云观巩壶的威望最高,众人都等着他拿主意。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巩壶问道。
“王……我叫王子默。”说完又低下头。
沉默。
巩壶闭上眼睛,尨眉紧蹙颤抖,靠着豹头椅背似乎很累的样子,右手上仅存的半截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椅子,“明宝,你的意思是?”
“央池那边好像出了状况,毒瘴虫蠹到处肆虐,怕是封印石有些松动。部分守山人已经被戾气感染,死伤严重。这孩子还年幼,我想……”
“什么?这孩子是守山人?”
“明宝,你知不知道守山人不能离开央池!否则他们会被天雷劈死!”阴阳脸噌的站起来指着王子默手指发抖。
“他不是守山人!”明宝摇摇头。
“你能不能把话分开来说,一下说完了!哎……!果真变成晏芮说的二两脑子了!”坐在明宝旁边的向绫唏嘘长叹。
“哎!”
明宝也跟着叹息。
这个王子默要是守山人就好了,只有他心里清楚,这孩子不是守山人,竟然还跟央池里的某个东西成的亲。
央池。
那里面可是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人!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只能憋在心里。如果说出来,别说白马亭不留,就是白云观的这帮老东西们也会袖手旁观。要怪就怪自己多事,送什么云纹扣!
“就按明宝的意思办吧!”巩壶突然力排众议。
“可是……”
“没有可是了,白云观什么状况你们比谁都清楚!昨日我有感天兆,寿元将尽,半甲子说长不长,凭我的实力还能抗一阵子!”
巩壶说完摸了摸腰间的铜葫芦,扭头对明宝说道:“时间不多了,就让这孩子住清明居吧!”
“清明居?”
我靠!这阴老头!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面面相觑,不再多语。只是古怪的表情让王子默更加惴惴不安。
“你叫什么来着?”
巩壶屈指敲了敲豹头椅,又看向王子默,布满皱纹的半截食指习惯性的划向腰间的铜葫芦。
从少年的身上,他感觉到怯懦,但从怯懦的深处却隐藏着不甘于屈服命运的倔强。
“我叫王子默!”
这次王子默声音很大,他昂起头与巩壶对视,初生牛犊般的双眸竟然扛下了巩壶犀利的目光。
……
第二天,清晨。
王子默早早地被明宝叫起床。
一边换着明宝送过来的衣服,一边看他脸上奇怪的表情,犹豫很久,明宝终于按捺不住,放下饭食问道:“昨晚睡得还好?有没有碰到……奇怪的事情?”
“没有啊!怎么了?”
王子默摇摇头,明亮的眼睛眨呀眨。这道人好怪,昨夜里是他近两个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虽然做了个清明梦,但和每天惊连连的噩梦比起来轻松多了。
想起那些噩梦,王子默就忍不住后怕,醒来后却总是不记得梦见了什么,只是被褥整片湿漉漉的冰凉,身子一天比一天削瘦。唯有最后一场梦记忆犹新,那是和一个陌生的女孩拜堂成亲。
那女孩很美,她说她来自……
王子默不自觉的瞥了眼窗外。那条裂天痕如白链一般,在窗角轻轻摇曳。
明宝内心焦虑却没表现出来,他似是知道王子默在想什么,冷哼一声,道:“别以为留在白云观就万事大吉,能不能保住性命还得靠你自己!赶紧吃,吃完后去正阳殿!”
刚想把昨晚的怪梦告诉明宝,被他这么一斥王子默又给咽了回去。
吃着索然无味的饭菜,王子默内心惆怅。望着西墙斑驳嶙峋的墙壁,再次想起那个奇怪的梦。
这个时候,明宝突然折返回来,指着桌子说道:“这饭菜是我让白马亭善事堂葛宝玉送来的,以后你的一日三餐自己去白马亭找他去取。吃完再把碗筷收拾干净送回去。白云观不开火灶!”
“嗯,我知道了!”
目送明宝离开,王子默抬眼看向门梁上的细剑。
昨夜刚刚入睡,便听到门外传来阵阵哭声,那哭声很远很远,隐隐约约,悲戚哀伤,像是在围着白云观转圈,声音断断续续。
刚竖起耳朵,哭声却戛然而止。
他打开门双扇,被岁月腐蚀的门板红漆斑驳,在寂静的夜里发出“吱嘎”一声,格外刺耳。王子默搬了把凳子站上去,伸手抓住门外古铜色的鱼鳞剑柄。
“哧——!”
似是有人拽着他的胳膊往外拉,细剑竟然拔出半寸!
接着,屋内的西墙突然摇晃起来,像是一面被风吹皱的湖水,从墙壁上探出半个没有脸的脑袋。吓得他赶紧把细剑又推了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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