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怎么邀请,贺重明坚决不肯随曾悦到忠义堂落脚。他怕落入对方圈套。走出陶然居,他就潜身人海,消失在众多简陋的客栈中。
黄昏时分,贺重明在无名小店前猝遭袭击。他刚拐过陋巷,七八个手脚麻利的精壮汉子一拥而上,贺重明大喝一声,四五条汉子横跌丈外,袭击者发一声喊,匆匆窜进小巷深处。贺重明眉头一皱:派这种小喽啰充当打手,江威霆会这么蠢?
子夜刚到,团团阴云遮住一弯钩月,沼泽中如潮蛤声被贺重明快速疾行的身影惊断。
雾气氤氲的草地上,驼子高羡愚无声无息的身影恍若幻觉中的鬼魅。贺重明久闻龙形手有鬼神莫测之机,看似柔如棉丝,触及威猛无俦,意念一动,力如波涛。
淡淡月色下,高羡愚凝目含光,神情肃静,两手伸缩,身无定位。只见他招式连绵,浑无断迹,柔若无骨的动作中劲力暗敛,极尽变化之能事,由一个形容猥琐的老头变成功劲不凡的武学大师。
出道以来,贺重明屡遇高手,见识不可谓不广,这种蓄力如弓满,发力似放箭的骤紧骤松与舍己为人的借力打力两相对比,突然间将一个从未涉及的全新境界展现在他面前,他所领悟的武功没有错。贺重明终于明白顾老师从没出口的深意。
料峭的夜风拂过空旷的草地,贺重明蓦地念及一事,他的脸有些发白。都说高羡愚是剽悍的精瘦汉子,百战之下,未尝一败,那么,他这身伤残从何而来?高羡愚曾是名震江湖的好汉,以他的名号和身手,为什么要隐身市井,靠补锅度日?
沉思未了,高羡愚收了姿势:“龙形手非子时不练,可惜你没看全。”
贺重明无所谓:“能窥一斑,所愿足矣。”
高羡愚叹息:“唉,再过几天,也许我就不会再练了,你来晚了。”
“君非黄石,我非张良,何处如此挑剔。今天看不全,还有明天、后天,只此数招,就够我悟一阵子。告辞!”贺重明拱手一礼,转身欲走。
“没大没小,给我站住!”高羡愚三步两步来到贺重明身前,“你说你是捣乱来着?仅凭你几手舍己从人的功夫,想要打败江威霆,那是痴心妄想!“
“痴心妄想至少比想都不敢想要好”贺重明后退半步,“您身手不凡,为人为己都该做点什么。补锅匠的生涯,与您雷厉风行的龙形手相去甚远,这是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隐私,你恣意妄为,口无遮拦,小心闯祸。”高羡愚目如刀锋,在贺重明脸上扫来扫去,“你真是殷亭之的徒弟吗?我还得试试!”
右掌急晃,左手搭上贺重明肩头,顺势一拉,右掌变爪,径奔咽喉。谁料贺重明肩头一松,单掌竖立,直接威胁高羡愚顶门。直到此时,高羡愚才发现自己右手已被对方紧紧抓住,稍有异动,便有骨折指断之忧。
没等他有所反应,贺重明一躬身,自行退开。
“有徒如此,殷亭之真该知足了!”高羡愚喟然长叹,“刚才那一招出人意料,即使是江威霆,恐怕也要吃亏。不过,他身经百战,又正当盛年,你一击失手就再无第二次机会。除非,除非我们一明一暗,互为奇正,才有致胜之机。”
贺重明的眼睛在夜色下炯炯发光:“我跟他打堂堂之阵,您在暗中偷袭?”
高羡愚胸有成竹:“错,你我应该颠倒过来。”
这一着的确高明,惟有面对高羡愚这样的武林宿老,江威霆才会全力以赴。棋逢对手之际,江威霆必然心无旁骛,贺重明的偷袭才能骤建奇功。不知何故,贺重明心中却有一丝不快:“晚辈尚有一事不明,您乃世外高人,到底跟他有何仇怨?”
高羡愚并不想隐瞒什么:“千百年来,正邪之争泾渭分明,刀光剑影,终年不休,一切争端都源于此。既然正邪双方都想做个了断,莲花淀就成了战场。经过七天苦战,正道人物伤亡惨重,但邪派高手也死伤殆尽,妄想一统天下来取代我们千古俗成的侠义同盟。那一战我输了,输在江威霆的阴谋暗算之下,我这身伤残,都是拜他所赐!”
“您躲在江威霆眼皮底下,他焉能不知?”贺重明心里仍有好多疑团,“既然您已经不是他的对手,本该远走他乡以求避祸,但您偏要留在此地。您凭什么知道他不会杀您?”
“因为我并不是孤家寡人,杀了我,他的丑行必将暴露于天下,而且,他心怀愧疚,岂敢重揭旧疤?这种事闹出来,对谁也没有好处!”高羡愚神情一凛,显出几分阴鸷,“用你的话说,要我死,任何人都得付出惨重代价。”
贺重明有些明白了:“怕我不肯跟忠义堂大打出手,你就邀约几个地痞无赖突施暗算,以加深我对江威霆的恨意,这种手法也太拙劣了吧?”
“江威霆从我手里抢去的东西,我当然有权利将它夺回!”高羡愚并不否认,“有你这样的青年高手鼎力相助,成功的把握更大些。”
贺重明口气中尊重不再:“看你们的行事,只有目的,不见善恶,权利落到谁手里都非百姓之福!况且,你衔怨甚深,只顾私仇,就算我助你成功,以你的德行,难道能建立一个侠义为怀的武林同盟,真心为平民百姓做善事?对不起,我可不想成为你下一个灭口目标。”
“且慢,你好像忘了一句话:利器在手,不可假人!你这样的人,不能为我所用,当然更不能留给江威霆了。”高羡愚话里透着黑夜的阴寒,刷的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柄精光晃眼的软剑。
贺重明叹道:“难怪殷老师要我小心,说你的变脸功夫天下第一。”
这话让高羡愚好生犯疑。他竖指轻弹,软剑在贺重明眼前嗡嗡作响。动手之际,他突然问了一句:“殷亭之到底说了我什么坏话,莲花淀的是你究竟知道多少?”
贺重明尚未作答,忽闻旷野中传来人声:“他知道的远比你猜到的要多。高羡愚,你看走眼了!”随着话音,一条黑影气势沉雄从雾霭中缓缓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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