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金陵,吴府,香君(折反)
说的是安歌与吴玄等人商议要事结束,安歌从议事堂返回厢房之时,有人叫住了他。
“是安公子吗?”
安歌走近几步问道:“莫不是李香小姐?”
那人影回:“是奴家。”
“今日之事,多谢李香小姐及时告知吴玄大人,不然我主仆二人少不得麻烦一番。”安歌借着微弱的月照打量着李香。
按吴玄所说,李香应年芳正八,还是稚童,但依着她的遭遇来看,李香应该会比同龄人成熟不少,是以安歌并未因其年幼就真把李香当成黄口小儿。
“举手之劳而已,安公子客气了。”李香回道。
说完这句,二人都再未言语。
月影重流光,曦云洒莹芒。两人相对而立,心绪各异,却都未有所动作。
良久,李香开口道:“今日奴家在左室之中,听得公子‘女子能顶半边天’之高论,特来请教一番。”
左室也就是饭厅,左室之左就是厨房。
安歌恍然大悟:“李香小姐是想到了自身遭遇吧。”
“安公子也知道了?”
“是吴大人告诉在下的。”
安歌顿了顿,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还请李香小姐进屋一叙。”
话音刚落,安歌就意识到了不妥。
“嗯。”李香点了点头,神色似乎并未有异样。
安歌只得硬着头皮把李香请进了屋,顺便四下打量一番,看有无闲杂人等瞧见。
进了屋,彩妍已然睡下,手中还紧紧搂着那装着几千银票的青布包袱不肯撒手。桌上油灯一直亮着,安歌请李香坐下,这时才仔细打量了起来。
李香生的娇嫩,窄窄襦衫,曳地长裙,一身素白,梳着堕马髻,虽只八岁,已能看出日后定会出落成亭亭玉立的美娇娘。
安歌不以外貌论事,他觉得李香身上有一种吸引他、让他钦佩的特质,再想想李香的身世遭遇,不由得就对李香多了几分怜爱。
李香垂下长长的眼睫,不与安歌视线接触,只是感觉到安歌目光在自己身上,仿佛有千钧重一般,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
翌日,清晨。
用过早饭,安歌送吴玄到府门。吴玄与家人一一作别,又对安歌抱了抱拳,随即登上马车。车夫一抽马鞭,马匹嘶叫两声,拉着车轿,就走了起来。众人目送着马车离去,直到马车消失在了拐角,才纷纷回府。
下人关上府门,几位夫人和少爷招呼了安歌一声便各自回房。安歌随手抓了一个家丁带他在府中转了一圈,大概熟悉了一下吴家大院的构造后,也回了房。
进了屋内,彩妍和李香正笑着说些什么。二人瞧见安歌回来,都站了起来,道了一声“公子”。
安歌走到床前坐下,问道:
“你们在说些什么呢,这么开心?”
彩妍还未说话,李香便抢了白:“回公子,方才彩妍姐姐正给奴家讲《西游释厄传》的故事呢。”
“哦。”安歌应了一声,又对彩妍道:“稍作准备,出一趟门。”
彩妍答应着,收拾东西去了。
安歌看着一旁李香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李香小姐可否赏脸与我们一同出游?”
“安公子相邀,奴家莫敢不从。”李香欣喜道。
彩妍将东西收拾完毕,提上青布包袱,三个人一同出门去了。
有了李香这个小向导,免去了问路的麻烦,三人很快来到了第一个目的地——李氏钱庄。
安歌让彩妍与李香二人在外等候,独身一人进入了李氏钱庄,在进门之前还给了彩妍一个戏谑的眼神。
彩妍顿时大感不妙,急忙解下青布包袱,打开包袱一看,果不其然,那一叠银票早已不翼而飞。
千防万防,却没防着自家公子会在自己睡觉之时下手,彩妍心中有气,自安歌从票号中出来后便一直做着脸色。李香见彩妍一直嘟着个嘴不说话,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做了什么惹得彩妍不高兴了,行动一时拘束了起来。
安歌只是想逗小丫头玩玩,没想到连李香都影响到了。毕竟是“私生女”,从小受到的歧视不知凡几,心性敏感了些。
安歌轻叹一声,给李香解释起彩妍生气的缘由,又宽慰了几句,李香这才放松下来。
彩妍本来也很聪明,只是一时赌气,表现得幼稚了些,现在回过神来,知道自己的不对,便给李香道了个歉。不一会儿的功夫,两女又开始有说有笑了,只是安歌挨了一路彩妍的白眼。
那一叠银票,一共五张,两张1000两、两张200两和一张100两,共计2500两。五张银票都是由“中兴隆”发行的,如果在中兴隆兑换,会扣除3分的保管费,但在李氏钱庄兑换,则要额外扣除2分的跨号手续费,最后能取到的钱仅有2375两。当然,安歌也不可能吃饱了撑的把2500两全取了,且不说拿不拿得动,1000两面额的银票又称“青龙票”,只有皇室开办的中兴隆有资格发行,而且只会发给皇亲国戚、三公九卿或是富可敌国之人。换言之,持有一张青龙票比做到家财万贯还要困难十倍百倍。毕竟万贯也就是一万两白银,而一张青龙票用得好的话,所产生的的价值远不是区区万两银子能比拟的。
安歌只是把那张100两面额的银票破成了小额银票和纹银碎银不等,放在自己腰间的跟头褡裢里边,以便取用。
安歌一行人走走停停,感受着金陵城的祥和气息。此行出来主要目的就是换钱,既然已经完成,接下来正好就随性逛逛金陵城。一路走着,安歌暗自感叹这金陵城的治安良好,百姓和乐,也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发生。一路走着,安歌暗自感叹这金陵城的治安真不错,百姓和乐,也没有什么欺男霸女的事情发生。游乐到约莫正午时分,三人寻了一家酒楼,名为“醉仙居”。
醉仙居是金陵城有名的酒楼,其独家酿造的醉仙酿更是被称为金陵一绝,千金难求。醉仙居共分六层,最下面两层,主要是为普通百姓或是行商力人服务。三四层,是设置有消费底价的,一般是才子富商请客吃饭的地方。再往上的两层,就不对外开放了,只有达官贵人才有资格进入。
走进醉仙居,三人上了二楼,寻了一桌窗边的位置坐下。不多时,一个穿着蓝布衫的小二走了过来。
“几位客官,要吃点什么?”
这小二年龄依稀在二十出头,身板瘦弱,模样挺俊,眼睛倒也炯炯有神,似是有些书生气,安歌不由得多看了小二两眼。
“你们两个想吃点什么?”安歌向二女问道。
彩妍摇了摇头,表示能省则省,李香则是低头道了一句:“全凭公子做主。”
“这样吧,”安歌沉吟片刻,道:“你们这儿有什么特色菜,随便上三四个就行了。”
瘦小二接了令,向后厨房传达去了。
一炷香的功夫,瘦小二送上来一盘煮得稀烂的白肉,一盘煎得焦黄的鲫鱼,一大碗蟹羹,还有一盆冒着热气的鲜笋汤。罢了,呈上一钵白米饭,端了个俩小碟,一份装的是两方白嫩嫩的腐乳,还有一份切好了的酸萝卜。
安歌招呼一声,三人动了筷子。李香方才八九岁,食量最小,吃了多半碗饭就停了筷子,安歌也只吃了两碗。倒是彩妍,一开始就没停过嘴,几个菜半数进了她的肚子,又喝了两大碗的笋汤,这才作罢。
李香看得目瞪口呆,安歌倒像是习以为常了。
“小二,结账。”安歌喊了一声,刚才那个瘦小二急忙走了过来。
安歌摸了一钱多碎银子放在桌上,道:“多的就当赏你了。”
瘦小二收了钱,对安歌千恩万谢,彩妍哼了一声,想来是对安歌给小费的行为有所不满。安歌混当没听见,继续对瘦小二说道:
“小二,我看你模样倒像是个读书人,怎么到这酒楼里做起小二了呢?”
瘦小二答道:“这位爷,我本是扬州府高邮州人士,寒窗十二载,考取院试第一名,志得意满,怎奈不幸得罪了知州之子,那知州何大人去了我的功名,还让我不得不背井离乡。我身无长物,所行不远便没了银钱,正好遇到醉仙居招人,我侥幸被招了进来,每月三钱多银子包吃住,还不容易得罪人,挺好的。”
“哦?”安歌笑道:“你就没有想过换个身份再考个取一次功名吗?”
瘦小二叹了口气:“这位爷,您是大富人家的公子,要花钱考个功名还不跟玩似的。我无权无势,即便中了功名,也只有看别人脸色的分。年少时,我想着将来考取功名,做大官,做一个为百姓谋福祉的好官。结果,我仅仅是考了个院试的第一就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早把什么百姓给放在一边,现在想来,可笑至极啊。”
“那你就没想过报复那高邮知州吗?”安歌再问。
瘦小二摇了摇头,道:“如果不是何大人去我功名,逐我离乡,我即使官至极品,怕也是个贪官污吏,是何大人打醒了我啊。而且何大人虽不能说是为官清廉,也的的确确为百姓办了不少好事,当日我与何大人公子的冲突,罪责在我,何大人治罪不及我家人,也不杖责我,不关我牢狱,我已经知足了。”
安歌沉吟片刻,道:“你读了这么多年书,却不想着做官,难免荒废了一身才学。”
“才学?呵呵。”瘦小二苦笑两声,说道:“我读了这么多年书,自以为才学过人,现在想来,无非背得些诗书,写得几个字,却于治国无用,于百姓无用。空怀凌云志,无地去放矢啊。”
瘦小二朝安歌拱了拱手:“一时有感而发,坏了爷的兴致,小的告退。”
说罢,转身便要走。
“且慢。”安歌拦下瘦小二,道:“我雇你替我做事,每个月一两二钱银子,包食宿。”
瘦小二回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安歌:“这位爷,您莫要戏耍小的。”
“不光如此,我教授你真正对百姓有益,你从未见识过的知识。”安歌继续说道。
“爷,我……”瘦小二正要说些什么,被安歌打断。
安歌取出了一锭五两的纹银放在桌上,又道:“你既心想为国献身,又认为你读的四书五经于民无益,而今有此良机,怎能如此畏畏缩缩,莫非你所谓的‘为百姓谋福祉’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吗?哼!”
安歌手拍木桌,冷哼一声,面容冷峻,分明是双十左右的年岁,却隐隐有着一股威严。瘦小二吓了一跳,不知该作何回话,心中更是不停揣测着面前这青年的来历。
一旁李香也是一惊,和善的安公子竟也有这般吓人的时候。
几人这边动静闹得有些大,好在二楼客人不多,又有楼下传来的喧嚣,加之几人坐于窗边,便也未引多少人注目。即使瞧见的人,或以为小二惹怒客官,这是常事,稍看几眼便没了兴致。
瘦小二神色变化不定,思索好一番,下定决心,道:“公子这都般说了,我定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你同意了,”安歌神色恢复如常,道:“可我却不是很想要你了。”
瘦小二一愣,旋即心火上旺,面色有些僵硬,即使强压怒火,声音也仍带着一丝怒意:“公子果真是在戏耍我吗?”
“戏耍?”安歌轻笑两声,道:“要说戏耍也是你戏耍我才对。”
分明是你来戏耍我,你却要倒打一耙。瘦小二心中更气,脸涨得通红,却仍克制着自己。
安歌看着瘦小二的模样,又笑了两声,心道有火气好啊,不怕他有气,就怕他连傲骨都一起丢了。
“我是诚心诚意请你为我做事,你却连你的名字都未曾报上,岂不是戏耍我。你心不诚,我怎敢要你。”安歌道。
瘦小二又是一愣,火气平息,苦笑道:“一时忘了礼节,公子恕罪。可是公子,您也没告诉我您的尊姓大名啊。”
安歌手指轻叩桌面三下,缓缓道:
“伊人占玉宫,吹竽幽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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