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城几里处,有一驻马亭。
此亭本是城前驿站,为官府迎来送往之用。后来年深日久,无人修缮,就成了过往行人的休憩所在。
亭外有马棚、草料安置车马,亭内设条案和小榻供人使用。
若皂吏在时,花上几枚五铢钱,还有大碗浆水奉上,既清热又解渴。
常有亲朋远去,于此处挥手泪别;亦或迎接来客,把手入城。
此时,天光微亮,约莫寅时四刻。
远处的城门尚未开放,驻马亭内更是冷冷清清,只寥寥数人。
两名青布麻衣的年轻小厮,因皂吏尚未值守,或坐或卧,放声谈笑。
一名交领汗巾,肤色黝黑的木讷农夫。他从旁看着小厮二人顽闹,时而面露欢喜,时而低眉叹息,神色略显复杂。
另一旁,则是一名少女和一名少年在一起。
少女看样子已经及笄,她梳着双平发髻,额前留海修得齐齐的,配上一双剪水秋瞳,模样煞是俏丽。
再看衣着,她上身穿白色襦衫,下身着粉绿衣裙,纤细的腰间系着丝带,温婉好似九秋之菊。
此时,她正蹲在小榻边,微蹙着好看的柳叶眉,轻轻捶打酸胀难当的小腿。
在观那少年,他年纪尚未及冠,只戴一抹帻巾,白净的五官下,是一袭颀长的身材,穿着一身素色直裾长袍。
他双臂交叉拢在胸前,面朝城池方向,眸光微凝,静静站立。
全身上下虽然没有半点贵重器物装饰,但却隐隐透露着些许出尘气质。
…
…
曹寻的目光望向北方,那里矗立着一座痕迹斑驳的城池。
城池外围是用夯土木石铸成的结构,高约两丈,厚约一丈,长约两千余丈。
在城门的匾额之上,用隶书刻着“陈留”两个大字。
此城在天下郡城之中,寂寂无名。
但曹寻却知道,它将来会因为曹操的一句话,“讨董卓,兴汉室”,而声名大噪。
亦让“陈留”二字令天下人瞩目。
此间,自先汉汝阴侯(夏侯婴)以后,门第逐渐衰落的夏侯氏一族,亦是因为从龙定鼎之功,一跃成为曹魏宗族,风头无两。
而他,这个自青楼而生的“意外”族人,能成为其中一员吗?
青史昭昭,他的名字又是否能铭记《魏书》呢?
曹寻深邃的目光忽然变得悠远,似乎看到的不是城池,而是一座未来的帝国,一幅徐徐展开的历史画轴。
…
…
“咚——”
“咚——”
……
这时,城门上的钟楼处传来几声古朴的敲钟声。
在城池实施宵禁令的时候,用“暮鼓晨钟”发号施令。钟声响起,便意味着宵禁结束,人们可以上街,城门随之开放。
只见两扇厚重的城门,在数名守城兵卒的推动下,缓缓打开。
随后,一名白袍书佐踱步走出。
书佐站在城门中央,两臂斜着伸展,舒服的伸了个懒腰,而后抬起右手威风十足的往脑后一摆,口中拖着长音喝道:“开城喽——”。
在城门外附近,早早赶来的诸多菜农,和一些行脚商们应声而动,一个个挑着扁担或赶着车马,鱼贯而入。
…
…
在驻马亭处歇息的几人亦纷纷起身。
其中一个小厮尤为迫切,他驱赶还歪在塌上的同伴道:“城门开了,速速起来。
咱们送完书信,还得折身回禀夫人呢。最近府上烦事颇多,夫人心情不好,若是延误了,可没咱俩的好果子吃!”
倒在塌上的小厮面露不满,哼唧道:“刚才要求歇脚的是你,这会着急的也是你,我多咱耽搁过。回回落不着好不说,还要当冤大头。哼!”
他嘴上埋怨,动作却不慢。
二人急急忙忙解了缰绳,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二人刚走,在一侧旁观良久的农夫,脸色登时一暗,兀自落下两行浊泪来。
他张着含糊不清的嘴,断断续续的嘟囔着:“我的痴儿啊、痴儿!你现在也该这般大了吧……
要是你还在老父身边该有多好,我再也不骂你顽皮,再也不拿你和别的孩子比较了……
可恨那黄巾贼子,净说些花言巧语,把你迷心哄了去……
如今,你我父子怕是难以重聚啊!”
语罢,趿着一双破旧的草鞋朝城门而去,一路摇头叹息不止。
…
…
这几人的话语,皆落在曹寻的耳中。
尤其当听到有黄巾贼出没的消息,他的内心更是感觉格外的激荡,仿佛有一颗火种将要引燃他的血脉,让他凌云展翅,翱翔天际。
所谓“盛世产庸吏,乱世出英雄!”
大丈夫恰逢这三国乱世,当保不世之主,立不世之功,夺不世之勋。
这是大多数男人内心深处的渴望!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在这长达半个世纪的混战里,何人可当不世之主?
唯曹操曹孟德耳!
现在,曹寻如果能够认父成功,获得宗族认可,那么他的身份便是正经的曹魏宗亲。
有了这张入场券,曹寻便有机会跻身曹魏核心,见证那位曹丞相“执天下牛耳,掌天下权柄”的辉煌征途!
作为曹粉儿,与偶像并肩战斗,这是何等的荣耀。
届时,曹寻或许不能位极人臣,但必然不用再做那太平庸犬。
进城!
进城!
耳边仿佛有声音在怒吼,要他不管什么艰难险阻,都不能阻挡认父的步伐!
况且,在此行之前,曹寻业已有了行事方略。届时兵来将挡,水来土屯便是。
…
…
曹寻暂压这火热的渴望,正要带素素进城时,恍然发觉她身体不适,已独自伤神多时。
掌背拍额,曹寻连连称恼道:“呃,都是寻的不是!光顾着胡思乱想,一时竟昏了头,忘了姐姐体弱。
这连日来不断的赶路,怕是走的腿酸脚痛。寻若不是凭一口气撑着,恐怕也早已累倒。
如今倒是苦了姐姐!”
素素轻轻摇头,望向他的秋水瞳里没有半点娇气,温声道:“不碍的,寻儿,与你不相干!你马上就要见到父亲,孺慕心切也是有的。”
又低垂臻首,带着丝丝懊意,自责道:“都是姊姊不好,身子太弱。没帮上你的忙,反而成了拖累!”
“欸,姐姐这样说,岂非看轻了自己。这一路上,若不是有姐姐陪伴,我只怕闷也要闷出病来,更何况姐姐还处处照顾我!
除了我‘娘’之外,姐姐是最会照顾我的人了,我日后要好好酬谢姐姐才是。”
曹寻一本正经的劝说。
他初来这个时代,本就孤独的很。如今能有美女同行,旅途再苦,他也甘之若饴。
更何况,她脾性还像极了他的女友一。可惜当时她对他温柔体贴,他却意外的失之交臂。
现在,他要回报在眼前这个温婉可人的女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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