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期结束前,程放记住的最后一句话是席怒说的,而且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记得这句话。
那天席怒和林嘉森一起从厕所回来,林嘉森第无数次提起他被妈妈揪耳朵的事,席怒拿起水杯,面色微沉,淡淡说:
“林嘉森,你刚才尿出一个大切分。”
林嘉森笑声一卡,长长喘了口气。
席怒点头说:“又一个大切分。”
这样的笑话放在其他任何专业的学生中都不算笑话,但是,很不幸,他们在音乐学院,所以陆小满和程放笑过就默契的发了朋友圈。第二天林嘉森发现这条笑话的转发率,实在有点儿高。
林嘉森绝望的想:这不会成为他大学生涯最辉煌也最屈辱的时刻吧?
大学各系考试时间不同,陆小满收拾好行李时,席怒才刚开始他系内的第一门考试。林嘉森虽然考的差不多了,但要等妹妹补考,所以程放和苹果要出发去国外上大师课时,林嘉森提议野狼战队全体出动送他们去机场。
程放本来也是同意的,但等他见到苹果时,立马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提议。
前几天公共课考试,苹果说感冒了一直带着口罩,这回见程放她没带口罩,所以脸上的大片淤青就像撒了的颜料,青青紫紫,看起来格外吓人。
程放真的被吓了一跳,所以脱口而出:“苹果你脸怎么了?”
苹果躺在床上的呓语原来是真的,她说别打我。
苹果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她问:“看起来是不是有点儿吓人。”
程放没点头,怕她难过。
“我的护照照片和现在差别大吗?”苹果掏出护照,翻开让他看。
程放盯着护照上护照上齿白唇红的亭亭少女,再看看面前苍白惨淡的苹果,他摇了摇头,安抚她:“离咱们走还有两天,过海关不会有问题的。”
“我自己对着镜子看了半天,总担心出问题,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苹果收回护照,脸上欣慰又满足。
“你这个伤……是人打的吗?”程放心酸,明明可以不问,不让苹果难堪,但他又觉得必须问,问了才能帮她想办法。
苹果抬眼看他,目光也像她一贯说话那样柔顺,她没说不是,但是双唇紧抿,并不准备解释。
“你这样的伤,不管是谁打的,他都是犯法的,你明白吗?”程放离苹果近了一些,提到犯法,他目光冰冷了些,但还是打不破苹果的柔顺沉静。
好半天,苹果笑了一下,像树姿优美开在四月的木兰。
她说:“程放,不要告诉别人,可以吗?”
程放心里一沉,但终于还是点点头。
所以野狼战队的计划好的送行也泡汤了,程放的理由是——他怕自己太感动,忍不住会在机场哭。
这次大师课还是为期十五天,苹果脸上的淤肿慢慢消退了,等课程结束回去的时候,程放觉得她才又跟护照上的婷婷少女重叠了。
苹果告别的时候笑着说:“希望你假期过的愉快。”
“你也是。”程放笑得不像她那么灿烂,他脑海里来来回回重播着苹果说的那句‘
‘别打我。’
程放觉得自己有必要补充一句,他说:“苹果……我可以帮你打架,随时都可以。”
苹果笑了一下,这回好像是真的笑,她点点头,说:“好。”
……
回到家里,程放觉得跟以前没什么区别,练琴遛狗吃饭睡觉,唯一跟上个假期不同的是,他很期待开学。
姜瑜却觉得儿子这次回来发生了好大的改变。
以前从来不主动收拾的行李这次居然不让她碰了,待在房间看书还上锁,早上起床居然还浇花扫地,最重要的一点是:程放的练琴时间足足延长了两个小时。
姜瑜不能理解,儿子一天练琴十小时,怎么还能天天保持高高兴兴的模样。
这回看起来倒像真的谈恋爱了。
姜瑜之前跟程放在出国这件事上讨论了很久,上一回儿子态度这么坚决是他说不学钢琴的时候,所以姜瑜多留了个心眼,生怕没过几天这死小子又打电话过来说要放弃钢琴。
在他们第三次讨论时,姜瑜说:“那你回来给我写个保证书吧,保证以后在学琴路上遇到困难的时候不会再退缩。”
儿子答应的痛快,回来写的更痛快,而且他不止写了保证书,还自觉的录了个视频。
视频里最后一句话是:“我要实现的是两个人的梦想。”
姜瑜可不觉得这两个人里包括自己,她把视频拿给程爸爸看的时候,程爸爸嘿了一声,
说:“这小没良心的,怎么光说你们俩,不算我呢,我也是家庭的贡献者啊。”
姜瑜心酸,本着一点虚荣心,生把那句‘也没算我’给憋回去了。
果然,儿子大了,打也不能打,骂也骂不成,不止有了自己的小秘密,还有了比爸妈更重要的人。
以前老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看来这儿子也没好到哪去。
程放不知道他妈妈心里的山路十八弯,以前是他太过分,浪费了自己很多时间,也浪费了家人很多时间,而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努力把这些时间补回来,努力站上更大的舞台。
他手机里的微信置顶还是陆景霖,但是只有一条对方过年时发的客套祝福。
程放翻来覆去看那条祝福,看的多了,好像那祝福也不再是简单的祝福了。再看的多了,那简直成了陆景霖的一颗心,期望他向上的心。
陆景霖说,希望你在新的一年继续努力,天天向上。
所以程放怎么能辜负他,即使他藏在遥遥千里之外,程放也得让他知道自己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向上,不断向上。
终于等到开学那天,程放晚上躺在床上盯着手机,几乎恨不得用秒表去卡住最后一分钟。
好不容易挨过这漫长的一分钟,程放看到手机屏幕的时间显示跳到十二点,他好像突然有了活力,坐起来的时候快速跳动的心脏好像都喝醉了似的撞在了他胸腔上。
他打开微信,给陆景霖发消息:
程:时间到。
程:陆景霖,我现在可以跟你说话了吗?
程:其实我现在还有一点儿不冷静。
程:不过明天回学校以后,我肯定会特别冷静的。
程:我不知道该跟你说晚安,还是早安。
程:……
一向不把手机拿进卧室的陆景霖早上醒来看见九十多条未读消息时有些惊讶,等他点开微信看到这九十多条消息都来自一个人时,他又开始头疼了。
最后一条是:陆景霖,我能去见你吗?这次尽量不让你生气。
陆景霖放下手机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握着水杯在餐桌旁站了好一会儿才拿起手机回了一句:“你可以过来,我需要跟你好好谈谈。以老师和学生的方式。”
过了三秒,程放回复:那我不去了。
用老师和学生的方式谈谈。这不明显又要教育他吗?程放盯着手机,一夜未睡酝酿起的期待有些失色了,他冲动说不去了,但想见到对方的心情依然十分强烈。
陆景霖一定会回复他的吧,哪怕他再说一句过来谈谈,程放也能顺着这话过去。
但他说:好。
程放不敢相信,陆景霖居然只给他回了一个好。
陆景霖听见敲门过去开之前就猜到门口的人是谁,一开门,果然是程放神色怏怏站在门口。
他进来的时候说的第一句话是:“陆景霖,我不惹你生气,你也别教育我行吗?”
少年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可怜兮兮站在那,陆景霖看看他,说了声好,转身去拿厨房泡好的花茶。
程放坐下等着被谈话,感觉自己初高中被谈话的频率都没有这么高,牛小刀谈完,刘秉谈,刘秉谈完陆景霖谈。
搞得像接力似的。
陆景霖拿了杯和花茶玻璃壶出来,坐在程放对面给他倒了一杯茶。
“谈吧。”程放看看面前的茶,乖的像待宰的羊羔。
“程放,我考虑了一下,觉得应该再跟你好好解释一遍。大概是我带你进病房这件事让你产生了误会。”
程放抬头看他一眼,心想,你不提这事,我还真没想起来。想都没想起来哪有什么误会。
陆景霖继续说:“因为我姑姑临终前希望我身边还有亲近的人,正好那天我在医院遇见了你,所以才让你帮忙,这只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不代表我对你有过分的,超过师生之外的感情。”
“我知道。”程放点头。
“而我们在一年的相处过程中,我认为我的行为举止也没有任何越轨的地方。”
“嗯,没有。”程放又点头。
“程放,我虽然喜欢男生,但没有给过你任何暗示,我也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听说这件事的,但是……”陆景霖像在法庭上陈述证词的律师,既平静又冷漠,措词也十分小心。
程放听着陆景霖继续往下讲,这还是他头一回听陆景霖说这么多话,而且陆景霖这回也没有对着他像以前那样笑。
那种笑一看就只是出于教养和礼貌。
程放时不时点头,看起来认真又乖巧,挑不出一点漏洞。
但他听着听着,顺手拿起玻璃壶给对面的人倒了一杯茶。
然后程放发现,对面的陆景霖似乎有些生气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