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遗憾，踌躇满志的程放第二天并没能把那只骄傲的小蜜蜂打的满地找牙。
伊万是俄罗斯一所音乐学院派来的交流嘉宾，跟程放斗琴的第二天他参加了当日的音乐会，参加完了就要登机回国。走之前他请求带队老师多给他十分钟，他顺着琴房一路找过去，终于在四楼找到了程放。
“很遗憾，今天的比赛要取消了，我希望还能见到你，或许我们可以在下次的肖邦大赛上分出胜负。”
程放也很遗憾失去了一个打哭他的机会，这样优秀的对手他太久都没有遇见了。
程放点点头，主动伸出手说：“好，肖邦大赛上见。”
伊万握住程放的手，跟程放撞了撞肩膀。临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才又说：“我觉得你应该尽快离开这所学校，这里太安静了。”
程放觉得他想说的应该是，这里□□逸了。
虽然新的专业老师说过，钢琴不是竞技更不是战争。但程放总觉得钢琴也是一项运动，运动就需要交流切磋，遇强则强。他在这里唯一的对手就是苹果，而他和苹果已经足够了解对方的演奏风格技巧，很难再从对方身上获得突破。
这里真的□□逸了……
现在有更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程放觉得这个机会变得越来越诱人了。
“谁啊这是？”脸上被蚊子叮了好几个包的林嘉森边小心翼翼挠脸，边问程放。
程放关上琴房门说：“一个对手。”
林嘉森不感兴趣的哦了一声，拧开手里的风油精。
“你今天还去啊？”程放看他一脸惨像，有些不忍。
“你们都去，我当然也得去！”林嘉森表情坚定。
程放摇摇头，不想多劝他。最近世界杯开始了，食堂跟学校申请了一个大投影仪放在二楼的零食窗口前，每天晚上还专门安排厨师值班。
学校允许学生登记好人数，夜不归宿去食堂看世界杯。
程放昨天回来还没去过，但听林嘉森说，最近学校里百分之八十的男生都守在食堂熬夜。正好赶上音乐节，各地交流的学生有时候也蹭进来看半场，每到晚上食堂灯火如昼，热闹的像过年，还有不少人穿着球衣脸上涂水彩为自己支持的球队助威。
林嘉禾总结了一下这次的狂欢：白天输着液，晚上熬着夜，熬死一个算一个。
607宿舍也在关注世界杯，陆小满不知道从哪整的折叠床，天天连着夏凉被一起搬到食堂，就连一大堆作业的席怒都抱着作业守在食堂，边写作业边吃泡面，边看世界杯。
但是也奇怪，食堂那么多人，蚊子好像就认准了林嘉森，把林嘉森叮的已经快面目全非了。
“你老实说，那些蚊子不会是你自己养的吧？”程放打开窗户让风油精的味道散出去。
“卧槽！你他妈说的这是人话吗？”林嘉森简直不敢相信。
到了晚上，果然十分热闹，连校园里的猫猫狗狗的都在食堂地上到处溜达，切好的西瓜在窗口柜台上，零食饮料快餐二十四小时供应。程放想起小时候跟姥姥在大戏台子底下听过的那些吆喝叫好，今天也像那样的
的场景，只不过观众换了一批人。
他跟着大家站起来唱世界杯主题曲时，终于被热烈的气氛感染，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总的来说，这一晚上很开心，很难忘。
程放第二天回宿舍补觉，中午醒来时居然收到了刘老师的电话，就是帮他写推荐信的刘秉老师。
刘老师已经八十高龄了，在钢琴界是相当受人尊敬的老前辈，程放能跟他上课，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像这样德高望重的的老师早就不收学生了。
他打电话过来是让程放到音乐厅去见他，程放没想到他们学校这次音乐节这么隆重，居然能请的动他。
程放匆匆洗脸吃饭，换身衣服去音乐厅见老师。
刘秉今年正好八十，舟车劳顿之下看起来有些疲惫，但他的讲座依然十分精彩，音乐厅的学生都挤出了门口，程放等着老师从台上下来，陪着他到后台休息。
刘秉坐下掏出口袋里的手绢擦了擦头上的汗，居然问了一个牛小刀之前问过的问题：“小陆带你去见馨蕾了？”
程放并不知道刘秉认识陆老师，听他突然这么一问，楞了一下才回答：“对，陆馨蕾老师去世之前见了一面。”
刘秉打量着程放，说：“我记得你今年十九岁了。”
程放点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都要在他的年龄上纠结。
“我想见见小陆。”还好刘秉没有说一句荒唐。这回他来没有通知陆景霖，细想想上一回见小陆，差不多是十年以前了。
“陆馨蕾老师去世之后，陆老师就请假了。”
刘秉又擦擦头上的汗，沉思之后才说：“你应该知道他家住在哪吧，咱们去一趟吧。”
程放没注意刘秉的措辞，他点点头，有些不敢相信的问：“咱们去？”
刘秉点头，程放只好补充：“陆老师家住的是步梯房，得上四楼的。”
刘秉还是点头。
刘秉是拄着拐杖一步步走上四楼的，程放敲响陆景霖的家门时，他注意到刘老师白色的衬衫半袖后背上湿了一大片。
陆景霖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老师，少年时代的狂言怕他忘记似的又出现在耳边：
老师，群星闪耀时，我一定是最亮眼的那一颗，也一定是别人仰头才能看见的那一颗。
结果他一路走来，心酸非常。
十年前最后一次见老师，陆景霖在医院，他痛哭流涕问老师，为什么活着会这么辛苦？
老师说：小陆啊，有时候人生是这样的。
今天八十岁的刘秉拄着拐杖满头大汗的敲开了自己学生的门。
他说：“小陆啊，老师过来看看你。”
陆景霖看着面前满头银发的老人，许多年里都忍住了的眼泪突然就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面前的刘秉像十年前那样痛哭流涕。
程放看着陆景霖无比依恋的伏在老师肩上，他能想的只剩一件事——
原来，陆景霖也会哭。
这样的哭声是程放陌生的，昨天从窗口涌进来的海水涨潮了，程放的心里灌满了陆景霖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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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去，又是怎么出来的，反正他们离开的时候，陆景霖除了眼眶微红，已经再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他曾失态了。
陆景霖和程放一起把刘秉老师送回酒店，要走的时候，刘秉让程放留下，陆景霖看他一眼就先回去了。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刘秉才让程放坐下，跟他细谈。
“程放，小陆是我最得意的学生，他聪明有天赋，又认真好学。我收你也是因为他。”
程放抬头看他，惊讶这事竟然跟陆景霖有关系。
刘秉断断续续说下去“小陆给我打电话说你天赋很好，是可以参加国际大赛的苗子。”
“程放，你太年轻了，有锐气有热情，但是你们两个长久不了的。”
我们两个？程放心里慢慢有了一个解释，他想到牛小刀的话，想起病床上陆馨蕾问陆景霖‘就是这个男孩儿’。
难怪啊，难怪他们对于自己去见陆馨蕾老师那么介意，既然这样……
“刘老师，我喜欢陆景霖。”程放直接了当，眼睛里的海浪载着向上的火苗。
“程放，你知道小陆推荐你的时候怎么说吗？”
刘秉看着面前的挺拔少年，继续说：“他说：老师，你就把他当成我，等他站在最高领奖台上的时候，就好像我也站在那了。”
你就把他当成我。
你就把他当成我。
程放心里突然被重重的砸了一下，又一下……
“所以早点儿去意大利吧，别让他失望。”
“等你回来就会发现……”刘秉停顿了一下“他已经不适合你了。”
这话刘秉说的心痛，程放更痛。因为他们俩都知道他真正要说的是什么。
他没说的是——
他已经配不上你了。
陆景霖过去是刘秉的爱徒，他不愿意说明白，但是人的命运和方向确实是不同的，陆景霖已经失去了最佳时机，从群星中坠落了，而程放才要冉冉升起。
程放不忿，陆景霖的悲哀哭声挤在了他心里，挤得他疼到极点，终于红了眼眶。
程放吸了口气，不让眼泪流出来，他会证明的，不止是向家人老师证明，既然陆景霖说把他当成自己，那程放就必须站在世界瞩目的地方，让全世界的眼睛都看见他，看见陆景霖。
有一天，他会告诉所有人，陆景霖是配的。
“老师，我不去意大利了。”程放在刘秉失望的目光里站得更直了些，他不能给陆景霖丢脸。
“老师，既然我代表的是陆景霖，那我就必须堂堂正正靠自己拿到录取书。”
离开的时候，程放深深鞠了一躬，这躬是为陆景霖鞠的。
程放出门就给姜瑜打电话：“妈，给我一年时间，我不用推荐也能拿到通知书。”
电话那头的姜瑜没有说话，程放挂掉电话时，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现在必须去见他，告诉他:
陆景霖，我喜欢你。
程放蹬着自行车，带着壮士出征一去不返的气概，迎风一路走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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