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参加乐团选拔？”林嘉森坐在老师琴房语调陡然拔高。
他对面的程放不甚在意的摆弄着钢琴上的小魔方，低低嗯的一声。
林嘉森下午本来也要去音乐厅看看的，但一推老师琴房门，居然看见他正闭着眼睛自己把脉，见林嘉森进来，老师幽幽道：“人-老-了，心-跳-都-出-空-拍-了。”这话吓得他腿一软，赶紧扑上去捏住老师的手腕数起来，越数越心慌，好像还真数出休止符来了。
这一下午好不容易把老师安排好送回家，等他回来的时候选拔都快结束了。
也不知道程放发什么疯，明明有机会，不像自己似的，被乐团里的师哥拎着耳朵威胁“等我考研了，中音唢呐的位置就是你的，所以别来凑热闹，让大家难看。”
林嘉森只觉得可惜，好好的二十四分就这么跑了。不过他转念一想，也不错，最起码这样苹果就顺利入选了。
“你不会是故意让着苹果吧？”不是林嘉森小看苹果，但她跟程放确实存在差距。
“我为什么要让着她？”程放冷眼。
林嘉森这才察觉到这小子情绪不对，他不仅没有安慰对方，还及时发问：“那……你是怕输给她？”
程放放下魔方，反问“你觉得我会输？”
是不是陆景霖也觉得他会输，看了没意思？
“我可没这么说，”林嘉森摆手“鬼知道你怎么想的。”
可不是，鬼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程放心中愤愤不平。
苹果没想到程放会突然放弃选拔，但她丝毫不受影响，凭借着稳定的弹奏和卓越的技巧坐上了交响乐团的“冷板凳”。弹奏结束，苹果对着光线昏暗的台下鞠躬时心想，在钢琴上，我从来是只争不让。
苹果身上新添的伤痕好像活了一样缠绕住她，又烫又羞耻。
……
程放没想到，乐团选拔的第二天，陆景霖居然会叫他去自己琴房。
陆景霖显然还不知道他赌气没有参加选拔，见他进来竟然像对着闹脾气的小孩似的慢慢道歉“对不起，昨天我错过了你的演奏。”
“如果你愿意，现在可以把准备的曲目弹一遍，这次我会很认真听的。”
程放心里一动，但依然在原地站着，没往琴凳上坐。
陆景霖站起来，帮他把钢琴上的黑丝绒琴布掀起来，还是像对着小朋友那样耐心“程放，我很期待你的演奏。”
程放觉得陆景霖说话的声音就像春日里河上浮起的碎冰，带着凉丝丝的清新。听到他说期待，程放克制住自己像羽毛一样轻飘飘往上飞的心情，强作淡定。
“没掌声没气氛，我的表演会打折扣。”他几乎有些任性了，说完忍不住偷偷去看陆景霖。
陆景霖不生气，等了一会儿才说：“那……下次也可以，等你觉得合适再过来。”
听到这话，程放愤愤然一屁股坐在琴凳上“我又没说不弹！”
琴房里安了隔音板，但水银泻地般的琴声还是涌到了走廊上，苹果抱着谱子路过时，靠近陆景霖的琴房细听，直到演奏结束，她才继续往远走。
程放进步了，就像一株树苗越来越挺拔的直指天空。苹果想到自己只争不让的理论，突然觉
得有些可笑，她继续这样放任自己堕落下去，很快就连争的资格都没有了，最近去北京上课，老师侧面提醒过她好几次。
下一次的肖邦国际大赛，她不止要进总决赛，还必须拿到不错的成绩，否则毕业以后没有国外的经纪公司愿意签她，她的钢琴演奏生涯就要结束了。
国际肖邦大赛，这可是五年才有一次的机会，她没有资格试错。
苹果这回没有管身上那些一直提醒着她，让她羞耻的伤口。她回到琴房，面色沉郁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 ”她不知道该叫他什么，只好含糊过去，语气干巴巴问“哥哥在吗？”
“哲哲在休息，你需要什么？”
他当然知道她需要什么，但就像过去几次他避开哥哥说的“想要什么就自己说出来，我不会体谅你，给你台阶。”
所以苹果知道，他在等着自己说。
“我，”苹果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艰难的跳动着，她用干瘪苦涩的声音继续“我需要钱。”
苹果挂电话前清清楚楚听到了对面人嘲讽一笑。
程放酣畅淋漓的弹完叙四，积压在他心里的不愉快好像也随着琴声散去了，他笑得牙齿白白，扭头去看坐在一边的陆景霖。
陆景霖勾起唇角，还轻轻鼓了鼓掌“弹的很好，期待你下一次音乐节和交响乐团的合作。”
他的意思是，跟苹果相比，我稳赢了。程放心里生出一些小得意。但还是盯着他实话实说“我没参加乐团选拔。”
陆景霖听出了他语调里的微微委屈，程放言下之意是这事跟他有关系。
陆景霖在学校做调律师这几年从来没跟任何一个学生建立过较为亲密的师生关系，所以对程放突然表现出来的依赖有些吃惊，但他只是笑了笑，承诺道：“下次我尽量不错过你的演奏。”
尽量不错过？程放觉得陆景霖太过敷衍。
“老师，以后我演奏会的门票肯定很贵。”现在不收费的还不珍惜。
“嗯”陆景霖点头表示赞同。
“没关系，我有存款。”
程放不知道这算不算玩笑，不过他心里舒服了很多。陆景霖话不多，程放也“了结心愿”，所以两个人静坐了一会儿，程放就待不住了，他起身告别，要走的时候，陆景霖问他：“你在外面租了房子练琴？”
程放点头，等他夸奖自己。
“继续努力。”
就这样？没意思。程放说了声老师再见扭头出去了。
他到楼上找了半天林嘉森，等终于在五楼琴房看见熟悉的身影时，一推门才发现，林嘉森正在和妹妹吵架。
或者说，是林嘉禾一个人在吵架。看林嘉森那表情，明显乐在其中。
见他进来，两个人也没有停下。
“你是不是我哥，让你帮我带个饭都要钱！”
“屁啊，这会儿别跟我讲兄妹情谊，觉得委屈就把我生活费给我。”林嘉森盘腿坐在桌子上嬉皮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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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给！有本事你找妈要去。”妹妹抱着胳膊生气。
“要就要，顺便还能给妈讲讲你交男朋友的事儿。”
“林嘉森！你大爷！！”嘉禾冲他胸前锤了一拳，气呼呼出去了。
“说的好像我大爷不是她大爷似的。”林嘉森揉了揉被打疼的地方，对程放说。
“林嘉禾交男朋友了？”程放问。
“谁知道哪的野小子，前几天还神神秘秘，一会儿告诉我，一会儿不告诉我的。”林嘉森从桌子上跳下来，拍拍身上不存在的土“晚上吃什么，叫席怒啊”
“没看见他。”程放坐下掏出手机看。
林嘉森给席怒打电话他也没接，等了好大一会儿，两个人决定先走，刚出琴房门，还没来得及下楼，林嘉森眼尖，突然看见不远处走过来的人影。
“草！小刀，小刀，快撤……”
结果还是晚了，两人刚挪步就被叫住了，等像僵尸一样慢悠悠挪到小刀琴房，程放楞了。
牛小刀琴房电脑好几台，不知道的都觉得进了网吧包厢。席怒正一脸认真端坐在其中一台电脑前。
“看你们闲着也是闲着，过来帮我打打谱，锻炼锻炼手指头，省得浪费今天吃的那一肚子饭。”牛小刀不假辞色。
林嘉森背着他翻了个白眼，跟程放认命的坐下。
席怒被抓进来的时间估计已经不短了，他操作起西贝柳斯打谱软件那叫一个顺手。看见他们进来，席怒似乎勾了勾嘴角，手上的动作轻巧了不少。
程放偷偷抬脚踹了踹他的凳子，席怒不动，扭过头，不出声说了个滚字。
程放冲他嚣张的扬了扬头，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林嘉森先说话了“老师，我学民乐的，不会用西贝柳斯。”
程放白眼，这可真是民乐学生被黑的最惨的一次……
“那你手抄啊？”小刀语气危险。
“老师，民乐生抄谱最快了。”程放乐呵呵站起来到窗前的大桌子上帮林嘉森找笔。
“卧槽……”林嘉森默然自叹，妥协似的等着程放找笔，等了半天，这小子却站在桌旁不动了。
“老师，你也有陆老师这张照片？”
牛小刀一时没想到是哪张照片，他背着手踱步过去细看，照片少年一手捧花，一手搂着一个女人。
“他姑姑以前是学校的钢琴老师，这张照片……”牛小刀皱眉细想，自言自语“是他参加肖邦大赛那年……不对，比那早，那会儿家里还没出事。”
“出什么事”程放急切追问。
牛小刀反应过来，赶苍蝇似的挥挥手“去去去，忙你自己的事儿去，瞎打听什么。”
凑过来看照片的林嘉森没认出照片上的女人，看来她已经不任教了。他忍不住好奇问：
“老师，那他姑姑现在为什么不在学校了？”
“去！”牛小刀语气严厉了不少“今天晚上是不想走了？”
程放和林嘉森这才坐下。
后来林嘉森趁着牛小刀出去上厕所的功夫，踢踢程放说：“上回你还不信，陆小满说的肯定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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