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已经近在眼前,大工趾高气扬地站在墙头,熟练地将泥浆均匀地抹在砖块上,然后再准确无误地按在墙头,最后再用瓦刀敲上一敲,这个活是这么流畅,底下的场景更是繁忙,搬砖的、和泥的这些小工更是忙的不可开交。稍有不慎,误了大工的活肯定要挨一阵臭骂。不过这些小工们也不在意,这里干活的人从来是对事不对人呢。出了干活的人外,还要一些人——他们也是这个工地不可或缺的力量,正因为这些人的存在,干活的人更像是村里过会时舞台的上的生旦净末丑戏子,在他们心中这不是干活更像是一种表演。房子已经盖了一人多高,照这样的速度再过几天,房子就该封顶了。农闲时,村里的人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攒了些钱的人家就趁这个时候修修房子盖盖屋子。这里干活的人都有这样的心态,在家歇着也是歇着,不如出来玩会儿,混顿好饭吃,由于都是乡里乡亲,不用给工钱,但是饭菜绝不亚于过年时的标准嘞。最次的人家也得是大锅烩菜,当然肥肉片可不能少。就冲这好饭,想要来这里帮忙的人还真不少,不过都被赵德的夫妇决绝了,刚开始还能委婉地说,俺这用不了那么多人,到后来就失去了耐心,谁要来的爱搭理不搭理的,随意哼一声,心情不好的时候,想来帮忙的人一转身还没有走远就啐一口痰……这事在村子里已经传遍了,下了地基后就没人愿意来了,赵德的夫妇清净了不少,但是坏了名声。各种闲话在村民开中始疯传。
兄妹俩已经站在了门外,正准备进去,屋内传来了一阵吵闹,只好站在外边等待。“妈了个逼的嘞,都是你吧,来个人你都几把轰走,你瞧瞧你办的事,现在冇人来了吧,你去搬砖嘞!”赵德的扯着脖子喊。“这咋几把怨我勒,那你咋不管,你冇本事!” 赵德的老婆二凤并不示弱地喊。门外的兄妹俩听了个大概,兴许缺人呢正,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窃喜。他俩真猜对了,一个搬砖的小工说是家里有事儿,不来了,夫妻俩也不好意思再去找那些被拒绝过的人,村里传言,他俩也听了一些,问了好几个人,人家都说冇空,这可愁坏了夫妻俩。俩人为此找了好几次架,他俩越吵架,外边的干活的人越是兴奋,把砖敲得震天响。
兄妹俩肯定不是来看热闹的,他们并不关心里边的争吵,现在急需问清情况,在这里干下活来。“婶子——”锦程拍了拍门喊道。“谁呀——”二凤来虚掩的门,“咋了二妮儿?”二凤瞟了门口站的兄妹俩一眼,大概齐明白了点。“我不是给你说过了,我这不容闲人,你说吧,你们能干啥?”说着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笑了起来。“哥,你先去工地看看,我跟咱婶子说句话”锦程支开大哥。待大哥出了门,锦程就小声对二凤说:“婶子,你看俺哥也真想在这干活了,你看咱这样行不,我们俩一起干,一个人在这吃饭,咋样?”二凤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满口答应说:“这可是你们要这么干的呀,可不是俺强迫的,跟谁都不能说俺孬嘞”锦程郑重地说:“说嘞,婶子,俺可不是那人!”“哦”二凤得意的回答。锦程说完扭头准备告诉大哥这个好消息,一转身就被叫住了“二妮儿,侯嘞,等俺说完,这也半天了,先试试再说吧”“试试?”锦程不解地问,“对头,先试半天,不行俺可不用呢,现在又不是缺人……”二凤拍了拍腿上的浮土说。“中嘞,婶子!”锦程回答后便出去了。
锦程出门后便拉上大哥在工地干了起来,她早已熟悉这个工地的活,她上次已经在这看了好久呢,她把活分为以下五种:搬砖、和泥,上砖,垒墙,木工。他俩只能干搬砖和泥的活,这些都只需要力气就好,其他的活还得要点技术,每个几年练不成呢。兄妹俩站在一旁,瞪着眼看着运转的老汉,他每搬一趟砖拐回来时都用脖子上耷拉着的破布头擦一把汗,太阳刚刚露出半边脸,浑身就湿透了,头上的汗滴在眼里,老汉忍不住地挤着眼,试图拦住汗水的去路,不过看来他没有成功,有时正搬着砖就要歪着头去肩头的布上蹭上一蹭。看着两个人在这看着他,老汉也觉得怪别扭了,停下来说:“恁俩干啥了?”
“俺学学咋搬砖了”锦程说。
“学这干啥,累死个人啦”老汉又拿着布头使劲地在脸上擦了擦,脸上顿时露出几道红印子。
“哎,累死个人了,现在都冇人干,冇见过这样的,一个小工应付两三个大工,这能忙得过来?”老汉上前凑了一步说:“西头的那个小李受不了,不来了,这一家人抠着嘞,比那地主周扒皮还黑……”老汉还想说点什么,扭头看看墙头上的砖已经所剩无几,擦了把汗低头搬砖去了。
“我俩来帮你”锦程说着撸起袖子跟在老汉后边说。
“那到中嘞,不过俺可不当家儿,管不了你们饭呢”老汉郑重地说。
“冇事,大爷,俺就是觉得好玩,中午俺就回家吃饭了”锦程笑着说。
兄妹俩仔细看着老汉,他每次都是先把砖垒成十块的一小摞,然后再运到大工那,放在墙头。三个人默契地分开了,每个人支应着一个大工,兄妹俩每次搬八块,但是速度要不老汉快一点,这也就匀开了,大工们也不再催促老汉加快速度。
倚在门口的二凤注视着兄妹俩一举一动,心里虽然乐开了花,但还是一脸严肃地审视着着一切。其实在二妮儿第一次来给她说的时候,她已经打算好了,即便这不缺人手,也得让他们来,她下定决心要整一整这个老赵家的人,整不了你爹,就让你替你爹吧,反正我得出这口气,二凤心里说。
十二三岁的赵锦程比富余家的孩子要看着瘦小,硕大的衣服罩在皮包骨头的身体上东摇西晃。不跟脚的鞋子一走一掉,不过她已经熟悉这双大鞋子,知道怎么跟他相处,所以不至于人走了,鞋子还在后边。她不能像老汉那样一次搬上十块砖,但是速度上可以更快点,每次老汉还没有摆好,她就小跑着窜了出去,在墙头上放好砖块为了节省时间直接从墙头上蹦了下来,这样下来可以和老汉打个平手嘞。五六块砖抱在胸前,身体略微后倾,搬得累的时候就用下颚压住砖块避免它东倒西歪,摔坏砖可不是好玩的,非被主家骂死不可。几趟下来,赵锦程便满脸通红,此时宽松的衣服也稍微合体点,紧紧地粘在身体上,脸上的汗水滴下来,滚落在被砖块磨损的下巴上,蛰的生疼,她咬着牙,不让自己脚步落后一点,来不及提起衣角拭去滴落的汗水。
卫国虽然和妹妹一样瘦,总算年龄在那类,十八岁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条件好的人家,像他这样的年纪早已经结婚生子,这对于他来说还不敢想,温饱还是个大问题呢。这样的活不在话下,如果抛去年龄,只看干活的话,他早已可以在这里独当一面了。虽然年龄稍小点,不过干起活来并不差,自己供的那个大工旁边的砖多的时候就去接济一下妹妹。
墙上大工的影子逐渐缩小成一个圆点,正好是中午,工地上干活的人都注意着这个变化,甚至盼望着这个变化呢。现在人不好找,尤其在有些闲话后,二凤也不敢怠慢这些人了,半晌时就已经开始支起炉灶,今天午餐还是比较丰盛的,俩人吵过架后就特地打听到哪里杀猪的人家,跑到那削了一小块肥猪肉。这块肉一下锅,浓烈的香味就窜出油锅,四处挑逗着人的味蕾,几乎所有人都嗅到了它的香味。有的人甚至不知道咽下了多少口水嘞。兄妹俩倒是例外,一刻不停地往返在墙头和砖摞之间,似乎屏蔽了这世间美味。他俩也确实麻木了,一上午的冲锋下来,红透的脸始终没有退了颜色,汗水在太阳的烘烤下留下一道道泥印子。真个头都是麻木的。
“二凤呀,啥时候开饭嘞,你瞧瞧这天,屁股都烤熟啦”墙上的大工丁大壮冲着二凤喊道。所有人知道,这里也许只有他敢这么说话了,一是人家活干得好,再者这里边好几个都是人家亲戚,量她也不敢说三道四。
“这不,马上都开饭啦”二凤倒也不生气,回应道。
“中,都马上了,俺这就下来等着啦”说着从墙头上跳了下来。那两名大工也停下手中的活,一屁股坐在墙头上抹着汗。
“诶,恁俩,嘿,就说你嘞,也歇歇吧,咋了,跟我有仇呀,运恁快干啥,没把我累死唠”大壮叫住正在墙头上放砖的卫国说。
“歇会吧啊,活不是这样干的”
“就是——”老汉也附和着说。“可得猛了!”
听到大家说他,兄妹俩也停了下来,跑到水桶那咕咕咚咚地灌了两碗水。
“就瞧这干劲儿,今个中午能吃三大碗”大壮打趣地说。“啥?一口都不能吃嘞,还三大碗,想得美!”二凤说。“咋了二凤,你这可是不近人情啦,你这看了一上午了,人家俩干活可不差!”“你——”大壮打抱不平地说。
“婶子,中不中”锦程指了指墙上的砖说。
“中不中?中不中今个儿中午也不能吃饭”二凤瞟了一眼说。
“婶子,俺可没有说要吃吧,俺说话算数嘞”锦程并没有被二凤口气吓到,平静地说。
“这是啥规矩?”大壮问墙头的赵新广,赵新广撇了撇嘴表示不解。
在场的人都有点发蒙,卫国也满脸疑惑地看着妹妹。此时只有锦程自己清楚。
“婶子,上午就这吧,下午俺再来”锦程冲着准备盛饭的二凤喊。
“恁俩,早点——中午可不歇晌”二凤说。
“放心吧,你就——”锦程说完拉着卫国走出工地。
拐过一个胡同,卫国拉住锦程说:“你给咱婶子咋说了?”“冇咋说,你来干活,我抽空也来帮你嘞”锦程轻松地说。
“不能这样呀,这不是糊弄咱了?”卫国说。
“哪里有恁公平的事嘞,我的哥嘞”锦程在后边推着卫国边走边说。
汗逐渐消下去了,一阵刺痛从胳膊上传了出来,她偷偷地捋开袖子,两条胳膊内侧的皮肤都磨破了,磨烂的皮肤上边沾满了泥。锦程轻轻地放下袖筒紧跟在大哥身后走着。
锦绣和保家早已回了家,正蹲在院子里玩拿子的游戏。“娘,俺哥耍赖嘞!”锦绣站起来向老赵媳妇哭诉。“你才耍赖嘞!”保家不甘示弱地说。
厨房里老赵媳妇正在烧火,双手握住一把树枝,熟练地用抬起的腿上一抵,树枝便折成两段。随手塞进灶台里,俯下身子去点火。老赵媳妇早已习惯了两人的争吵,只要打不起来就不用去管他。老赵还在村委会解决邻里纠纷,忙得早饭都顾不上吃。
走到屋后,锦程又叮嘱了一下大哥,千万不要把事情告诉爹娘后两人便从后门拐进了院子。“娘,做好饭了冇”锦程问。“冇嘞,刚烧水”老赵媳妇回答道。“妮儿,你这是去哪了?浑身土——”老赵媳妇问。“冇事,跑得快了”锦程轻松地回答说。还没有等老赵媳妇再追问,她就和大哥一人拎着一个桶出了门。“这妮子——”老赵媳妇摇了摇头说。
兄妹俩连续几个来回,水缸也满了,这时饭也做好了,兄妹俩催促着锦绣和保家赶紧吃饭,等他俩挑好碗后兄妹俩边吹边往嘴巴里倒。“恁俩慢点——”老赵媳妇担心地说。没多大会,饭就吃完了,兄妹俩把碗送到灶台上就往外走。“恁俩干啥了?恁着急”老赵媳妇问。两个人没有回答消失在胡同的尽头。
俩个人小跑着到了工地, “不晚了,别慌嘞”锦程看了看正在吃饭的人说。兄妹俩这才放下心来。俩人没有进去院子,站在门口倚着墙等待着。
开工了,兄妹俩又是一阵忙碌,不过有今天上午的经验,两个人也不再手足无措。刚吃饱饭的几个大工显然没有进入状态,估计吃得太饱,蹲不下去了,每拿一块砖都要看一看再抹上泥。这也给了兄妹俩不少缓冲的机会。下午干活比上午干的轻松多了。在往上递砖的时候,大工们也跟他俩闲聊几句,慢慢地大家都熟悉了。锦程才认识到原来这里的人对东家都有不少意见,本来来干活没多少工钱就是为个吃喝,就这还百般克扣,隔天才见个猪肉片,用大壮的话说,那个猪肉片能当眼镜片用,清晰透亮!锦程听着这一切,只是偶尔笑笑听听而已,她知道对她俩来说这个活是来之不易的。卫国更是珍惜这个机会,在他心里努力干活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活更是因为妹妹的帮助。
到了下午四五点左右,天仍霍亮,大工就已经从墙上跳下来,小工们蹲在砖摞上歇着,这可以坏了了赵德的夫妇,二凤催促低头和泥的丈夫去看看情况,赵德的钻到屋里用一双泥手捏了一盒烟出来分给大工说:“咋了,兄弟,咋不干了?”“咋干嘞?”大壮指了指墙头说,“你瞧那,该上窗户了,窗户上不上了木梁?“嗨,那呦,你看看我把这事忘了咋”赵德的一拍大腿说。二凤大概齐听明白了点站在沙土堆上骂道:“日嫩娘嘞,啥事都得靠俺,要你有球用!”赵德的被骂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此时若是有个地缝他肯定要毫不犹豫地钻进去嘞。不反击倒不是觉得自己理亏,而是反击换来了是更猛烈的谩骂,多少年过去了,在这方面他从来不是二凤对手,以前年轻时,生气了还能和他用蛮力较量一番,现在年纪大了,体力也跟不上,慢慢败下阵来。在二凤的谩骂声中,他捏着那盒烟出了门。“你个龟孙儿,往哪跑嘞?”二凤喊道。“催催张木匠”赵德的回答。太阳还距离正中午还有一段时间,二凤看了看影子,影子还有半米长嘞,干活的人都停工了,这着实让二凤脑瓜疼,活没有出来,饭可不少吃呢。二凤心里想。这可埋怨不了别人,都怨自家的那个死鬼。饭做还得做呀,今个的肉就不吃了,去球吧,这个时候都歇着了吃球毛吧,二凤打量了一下歇着的工人。
饭做还得做呢,这不大壮已经拍着肚皮喊了好几次了,再不做饭,这个人可惹不起呢,他要着急了,这个屋子能凉这嘞,我们的二凤也要怕头呢。不过他绝不是吃亏的人,这是全村皆知的。即便是她爹那也不能吃亏,凡是走亲戚,二凤都要拿回来同等的东西,要不总觉得吃亏呢。她有自己的小算盘,每次都是等妹妹去过后她再去,这样能捎带手带回来点东西。有一次她送给她爹几个鸡蛋,那天去的早了,妹妹说过几天才来,这让二凤有点抓瞎,满屋子寻摸着可以带的东西,都说知女莫如父还真不假,二凤她爹见二凤来回转,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对二凤说:“妮儿,家里啥也冇,要不这几个鸡蛋还拿回去吧”“说嘞爹,俺拿的东西咋好意思拿回去呢”二凤义正言辞地说。“那,那妮儿,你瓦几碗麦子吧”杨屯粮无奈地说。“中,爹,你别光吃面,也吃个鸡蛋补补嘞二凤边说边走向了东屋。这事不知道咋传出去了,从那以后,每逢二凤来串亲戚,邻居们都给老杨开玩笑:“老杨,今儿二凤挖走了几碗麦子?”老杨虽然无奈,也不能发任何牢骚说:“嗨,就这俩妮儿,都是她们的,冇啥”。只有老杨自己才明白内心的酸。
边做饭,二凤的脑袋并没有歇着,她得好好地考虑考虑自己内心的那个想法了,这个老汉干活慢,吃得多,把他辞了吧,房子也快封顶了,有这俩干活也不孬,还一个人吃饭,里外里省下一个多人的饭嘞,二凤在心里盘算着。她准备吃晚饭的时候就给老汉说说,至于丈夫,他肯定会支持她的,省下一碗菜,肉片子他不也吃几块嘞。想到此,她嘿嘿地笑了起来。“二凤,说说,啥高兴事儿,说出来让俺也高兴高兴”大工老丁说。“去球吧,人家二凤能给你说嘞,那晚上的事儿”“二凤,来来,只给俺大壮讲讲……”说着,大壮就往二凤身前凑。二凤就去勺子,大壮害怕似的猫着腰地撤了回来。惹得几个人哈哈大笑。老汉也跟着大伙们笑着,二凤心里想,嘿,丁老汉,吃过晚饭你就不笑啦。
开饭了,二凤守在灶台给工人们盛饭,锅里的肉片片可不能都盛给他们吃,还有俺嘞。每次炒好肉,她都会把肉盛出来,等饭熟了再把肉平铺在烩菜上,这样看着多,不过这些肉盛在碗里就没有几块儿了,二凤有自己的技巧,每次下勺子往下深挖,出勺子的时候从一边出,跟小娃娃们过家家时在土里瓦窑洞似的,上边的肉片偶尔才会掉进碗里去。几个大工满怀希望的端着碗去,几经翻找也找不见一两片肉,心里直骂二凤抠门。等其他人都盛好碗,二凤才招呼卫国上前,递给他一碗,说是烩菜吧,其实也就是一碗菜汤,小半碗菜沉在碗底,上边覆盖着大半碗菜汤,卫国看了看二凤,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口,撇了撇嘴蹲在一边默默地吃了起来。起来盛饭的丁老汉看到卫国碗里的菜就那么一点就对二凤说:“二凤呀,不能这着吧,这孩儿可不少干活呢,再说人家兄妹俩了,一个人吃饭,你这也太……太那疼了吧!”二凤瞟了老汉一眼说:“咋,这一碗你崩吃,我让给他,中不?”二凤的话噎住了丁老汉。丁老汉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卫国几筷子就把菜捞完了,那碗稀汤一扬脖子灌进肚子,他举着碗,等正在给老汉盛饭的二凤,“婶子,给碗”卫国笑着说。“吃了怪快嘞,”抬起头瞟了卫国一眼,使劲往下按了按勺子,一股菜汤被挤了上来钻进了勺子,卫国看着剩余的大半锅烩菜,直咽口水,他多想这些菜儿能飞进自己的碗里呢。这些都是虚幻,第二碗比第一碗更稀。卫国无奈地接过碗,把馒头泡进碗里,埋头吃了起来。心中万千委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不明白婶子咋这样对待他,算了吧,总算给家里省下点饭,几个兄弟姐妹能多吃点嘞,卫国自我安慰道。
吃过午饭不久,赵德的扛着两扇窗户进了院门。“窗户来了”,二凤喊。“走走走,干活去吧,还指望着睡会觉嘞”大壮自言自语。三个大工伙接过窗户干活去了。
大工开工了,小工就不能等,着急地往嘴里乱塞一阵,噎得两个人直打嗝。几个工人吃过饭,二凤买的三两肉还有二两半在锅里。二凤和赵德的一人撇了一碗藏在屋里。几个人恨得咬着牙低声骂着。“操,好过不了”工人老丁说。
一群人带着内心的不满忙碌着,虽然内心里有万般无奈,这些人还不至于失去理智将火气发到这座即将出生的屋子上,当然这些将是对二凤最直接做有效的反驳。不过对于这些干活的庄稼人来说,他们是朴实的,他们是善良的。爱与恨总是那么明显地存在于心目中。
跑回家吃饭的锦程吃了点稀汤又跑了回来,她还不知道,她的大哥和她吃着一样的饭呢。现在她还为哥哥的能吃顿饱饭而骄傲着。她还没有学会偷懒,只要答应的事情,她绝对按照约定去努力干好,这是她的个性,跟给谁干活没有任何关系。有的人就是这样,开心也好,委屈也罢,总是自己消化着这一切。她来到工地上不惜力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这些二凤都看在眼里美在心头。
晚饭二凤成了甩手掌柜,谁爱咋吃就咋吃,不再亲子掌勺为工人们盛饭。灶台上熬了一锅稀粥,比清水稍微稠一点而已,上午的菜汤也没有浪费了,熬成了一锅白菜。工人们也不说什么,他们喜欢夜晚,吃过饱饭美美地睡上一觉,这比什么山珍海味都舒坦。晚饭不像早饭和午饭,谁吃完谁就离开了。卫国看丁老汉吃的慢,也停下来等着他,两个人默契地蹲在墙根说着些闲话。他还不知道他已经在二凤的如意算盘里打的噼里啪啦响了。
“老丁哥,你看俺这房子也盖的差不多了,也用不上几个人了,咱都是一般家庭,也不富裕……”二凤递过来一根烟说。
“着,冇事,俺也歇歇……”丁老汉说完就跟卫国生着出了院门。
两个同病相怜的人生着走了两个胡同一句话也没有说,有些时候只要两个人我不说你懂我,那还费那么些唾沫星子干嘛呢。两人直到需要拐弯时才分开了。丁老汉叫住卫国说:“孩儿,以后可得长得心呀,我约莫着二凤对你意见可不小类”“俺也不着为啥,嗨,管他呢,都是为了吃完饭,就这吧还能咋办?”卫国无奈地说。
“中,这小伙子中嘞!”丁老汉竖起大拇指称赞道。
嘿嘿——卫国没有说话笑着回答了丁老汉的称赞。
“俺也觉得怪不好意思嘞,俺来了让您回去了”卫国表情凝重地说。
“嗨,可不敢这样想,我有预感嘞,不是你替我就是别人替我”“我给你说个事,那他我听到她俩的谈话,二凤说小工勤换点好,谁来了不是先表现好一天,这能出不少活嘞!”丁老汉环顾四周后小声地说。
卫国听得目瞪口呆……
这爷孙两代人简短的谈话时超越年龄的差异,倾诉者衷肠。在这个漆黑的夜晚,两个人用行动温暖着彼此。
兄妹俩的异常举动还是逃不过父母的眼睛,别的不说,每天最后能吃上一整碗饭老赵能不明白吗?他当然明白了,这兄妹俩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当中,只是没有必要点明罢了。正如他错过饭时再回来一样,兄妹俩也心照不宣地给锅里倒一点点饭,爱,有的时候就是不要说而是做。面对俩人的偷着出去干活,老赵这么认为兄妹俩又没有偷抢,权当历练了。他由衷地为兄妹俩感到高兴和自豪。每逢清晨,他起的更早,这几天他一改清晨打扫院子的习惯,起来就背着手到外边走一圈,约莫着兄妹俩差不多出去的时候再回来扫地,四个人心照不宣地配合着。除了保家和锦绣问过几次哥俩这几天都去哪里玩了的话,老赵夫妇没有显露出半点异样。老赵夫妇知道,他们需要做的就是保守这个秘密。
连续几日,兄妹俩都是赶在大工到来之前把一些砖放在墙头上,这样能节约些时间,主家高兴,大工也不用高声喊着要砖,自己也稍微轻松些。出来烧火的赵德的很是高兴,甚至有点感动,没人干活像自己家活一样呢,这俩孩——真好嘞!他由衷地说。“你说啥?你给我进来”二凤一把拉住赵德的衣领拽进屋子。赵德的被二凤的突然一抓下了一激灵“你这大清早干啥呢,瞎咋呼啥”赵德的瞪着二凤说。“咋,你再瞪瞪——”二凤指着赵德的鼻子说。这一根手指像一根针一样刺破了充满气的赵德的,顿时泄了气,倚在门板上不再言语。“我给你说,你可不能可怜这俩人,你瞧瞧他爹当个支书的神气样”
“人家爹神气跟这俩孩儿有啥关系?”赵德的问。
“咋冇关系,关系大啦”二凤狠狠地说。
“嗨,你这——”赵德的说了一半看了看二凤的神情不再继续说了。
“我给说,那天我饿得受不了了,在人家地里找了点东西吃,正好被他爹看到了,给我好一顿数落呢”二凤咬着牙说,“咋,这我能咽下这口气?”
“你啥时候偷——呃,不是啥时候吃人家东西了?”赵德的好奇地说,“俺可冇听你说过嘞”。
“你别说没用的,你看我咋整他俩,我给你说呀,你要敢向着外人,我跟你没完”“你信不信?我把这屋给你拆了。”赵德的看着媳妇,没敢说话。据他多年经验来看,媳妇敢说敢干,他可不敢去尝试。日子稍微好过些,他可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二凤说到也做到了,每次开饭时她都准备一个碗,碗里盛半碗凉水。盛饭的时候把饭盛在这个碗里,这样不仅能省下半碗饭,也凉的快些,工人吃得快,不就能抓紧干活了。二凤为自己的奇妙想法沾沾自喜。她觉得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嘞。殊不知,在场的人都看在眼里。卫国也更是明白其中缘故,他内心无论怎么样纠结,始终没有表现出来,活好好干,饭好好吃。所以委屈都藏在心底。二凤的这些举动,赵德的都看在眼里,拐弯抹角地给二凤说了好几次,也没有见效也不再说了。包括二凤在内,都有点搞不懂两个年轻人到底在干嘛,心里想的什么,没人能懂。用赵德的话来说,两个人不是来干活的,倒像是打入敌后的共产党员。无论你怎样对待他们,都是一如既往的热情。二凤有点动摇了,但是一想到老赵让她难堪的那一幕,恨又从内心升起。
卫国在冷饭稀汤中忍耐了十几天,他像一头奶牛一样,吃的是草,挤出来的却是奶,无论二凤的饭如何冰凉,他都用一颗热忱的心去汇报着。眼看房子封顶了,二凤的心还没有被感化。她甚至有点变本加厉,抓住一切机会冷落他羞辱他。就在房子封顶的那个上午,卫国终于忍受不住了。开饭时,卫国的饭按照惯例是一碗稀菜汤,他有点搞不明白,无论烩菜无论多稠,他都有一碗汤。卫国忍耐着,不去发火,但总算能吃两个馒头,也算能将就着吃饱饭。今天卫国去接碗的时候,二凤却递过来一个馒头,一个就一个吧,先吃着,吃过再来拿。卫国没有多想拿着一个馒头尊在地上吃了起来。别人的碗里有菜有肉,吃菜的时候捎带点咬一口馒头,卫国不能这样,碗里的稀汤实在难以下咽,每次都是把馒头掰成小块泡在碗里。一个馒头风卷残云般便吞在肚子里。他站起身来说:“婶子,再给个馒头呗”“啥!你当我这是搞慈善的?想吃几个就吃几个?”二凤冲着卫国嚷嚷道。卫国一时不知所措,呆呆地站着不动。“诶,大家都评评理呀,咱是不是说菜管饱,馒头只有两个,你说你吃的太快了,咋还行要来回嘞?”二凤一手端着碗,一手用筷子指着卫国喊。卫国这才听明白,他笑着说:“婶子,可不敢这样说,你只给我一个馒头嘞”“不可能,你这人咋这样嘞,吃啥都冇够,真给你爹丢脸”二凤皱着眉噘着嘴说,像一位仗义执言的勇士,要替老赵教育不肖子孙。“咋,二凤,给孩儿拿个馒头能咋!你那里不是有一筐呢”大壮停下来说。“说的轻巧,那你晚上不吃了?”大壮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对大壮来说,这真是头一回呢,二凤一直对他是毕恭毕敬的,今天这是咋了,他猛然间想到,哎,今天是封顶日嘞,封了顶,谁还管你是球谁嘞。既然你不仁也别怪我不义,大壮想了想说:“今个晚上的馍,我不吃,你让他吃饱”二凤一听这顿时傻了眼,本想灭灭大壮的威风,没想到又被将了一军。不过二凤终归是二凤,无论什么时候绝不吃亏。她看了看眼前封了顶的屋子,新崭崭地站在她面前,顿时有了底气,去你妈的,在老娘这还容得你猖狂了。二凤对大壮说:“你晚上不吃就剩在筐里,谁的就是谁的”“我给了他俩馒头,他非说一个,我也没有办法,不能拨开肚皮看看到底几个,反正我不能给他,给了就成我的错了”哼——说完驾着双手抱在胸前。
此时,卫国的手不停地颤抖,他的脑袋里想烧开的沸水,咕嘟嘟地冒着泡。他忍耐了十多天了,自己没有做错什么,本家的婶子竟然这样对她。他该怎么去反驳,怎么去辩论呢,脑袋中像沸腾的水一样空白透亮。
正在卫国不知所措时,锦程从外边跑了进来,“嘿,不迟嘞,都冇吃过了呀”锦程喘着粗气说。她见没人回答他,气氛变得不一样,他这才注意到大哥颤抖的手。锦程走到大哥身边,接过卫国手中的碗问:“咋了,哥?”卫国更是激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气呼呼地看着二凤。“恁大哥让人欺负了,给她一个馒头,人家非说给他两个”大壮酸溜溜地说。
“婶子,真嘞?”锦程笑着问。
“恁俩,要不是俺可怜恁,根本不让你们来,人家老丁干的好好的,恁俩非得说人家偷懒,年纪又大了,让我把人家撵走,让你们来,就这恁也好意思给我说!”说完又哼了一声瞪着兄妹俩。
“婶子,这可得凭良心呀,俺可没有说过那话!”锦程也有点着急地说。
“说过了,咋不敢承认了?”二凤嘲笑道。
“嗨,这活儿就是要结束了呀,要秋后算账了呀” “恁都说是不是呀?”大壮也放下碗,对着工友们说。
“就是——就是——”几个人一起声援大壮。
“咋,都吃饱了撑得了?爱干干,不干拉倒!”二凤恶狠狠地说。
“日呀,走,咱不干了!都走!”大壮把碗扔到沙土堆里喊。
你走不走!大壮见小李没有站起来指着他说。这里没人敢惹大壮,都站起来等待他一声令下。大壮走到卫国面前,强拉着他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坚强的卫国再也忍不住了,倚着墙抹着眼泪。就让这眼里痛快地流淌吧,让它冲刷着几天的委屈——几个人站在卫国身旁,看着这个瘦弱的孩子。
二凤随着房屋的建成说话日渐硬气,刚开始谁发发牢骚说几句她准当没有听见,现在不同,大家没有说什么,二凤却给工人们找了个不自在,用老丁的话说,这就是吃饱了骂厨子呢。最后的结局工人们谁也没有预料到,只有二凤知道这些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结果甚至比预期的更好嘞。此时的二凤正美滋滋地欣赏着着拔地而起的房子,她已经开始考虑着屋里的布局啦。房子盖好这绝对是件高兴事,不过二凤的高兴绝不仅仅如此呢。按照皇子村的规矩,谁家要建好房子了,总要摆上几桌席面以此庆贺一下。工人们也在其中,不过他们不用送礼,只要人来吃饭就行。这个规矩谁也说不清楚什么时候开始的,流传了几代。很显然,二凤省了两桌酒席,在二凤看来,工人们的干吃行为跟强盗无异,赔本买卖谁乐意干呢。你们自愿离开,这可不是我撵走的,你们让我省钱,我照单全收,本来想整整这个支书家的孩儿吧,还有意外收获呢,真是一箭双雕呢。二凤沾沾自喜的想,她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感到骄傲。她得意地看了看院子里收拾杂物的赵德的心里想,“嘿,你知足吧,娶了我,是你几辈子的福分嘞!”
大壮可不会安慰人,说了几嘴也没有什么成效便骂骂咧咧地领着几个人各自回家。胡同内只剩下两人,锦程说:“哥,别伤心了,不值当的,人家不是整你嘞,是在整咱爹”一听到这卫国抹了把眼泪看着妹妹说;“咋,咋还有咱爹的事情?”锦程叹了口气说:“村里的事,咱也不懂,就记住,咱这是不能往外说就行!”“嗯”卫国说。
两个孩子从小学着老赵的为人处世的办法,虽然老赵并没有刻意教会他俩,就在他的身边或多或少有了他的影子。刚毅,大度,忍耐。自己一个人的委屈绝不能和一个家庭的委屈相提并论呢,卫国想到此,使劲压制着内心的怨恨,他清楚,他不能拖他爹的后腿呢。
在兄妹俩内心里清醒地知道,在一个村子了能站稳脚跟可不是容易事,这需要一个人的人品做强大的支撑呢,凡是在一个家族具有德高望重地位的人,他的人品、能力总会被岁月提炼出来,呈现在世人面前,熠熠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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