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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如疯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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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深藏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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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戏半未完,丫头一心惦念着戏的结局,生怕去晚了便会错过精彩部分。未十七不忍坏了丫头的兴致便如了她的愿,让她先去了戏台,自己独自去给陈瘸子送酒。

    看着小家伙欢快的脚步消失在人群中,未十七难得轻松快意。

    哪怕命运困苦令她封闭自己,冷淡世人,让她不似寻常孩子一般天真,但她依旧不失好奇与期待。她眼中映有自己的模样,于是未十七便觉得在这寂寞的人世间,自己终究不是一个人走在路上。

    可是转念之间,她到底是会长大,会喜欢一个人,随时间老去,而离他远去……

    她向他求过出世之法,可相比这还算安稳的凡世,那问道路途诡谲残忍,如果可以,未十七不想她踏入。想必顾亦昔的娘亲带着她流离凡世的目的也是如此吧。

    但未十七心知,凡世留不住她……

    怀揣着心事,未十七已然行至铁匠铺子,迎面撞上门口的红衣女子。

    红衣似火,在火光的映衬下愈加明艳。她挽了妇人发髻,姿容虽不出众,可那光洁脸蛋儿上盈盈的知礼浅笑却让人如沐春风、心生好感。

    陈错的媳妇——红妆,未十七与这个女人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红妆自然也识得他,不减笑意:“十七来啦,夜里湿凉,快进来喝碗热茶暖暖身子。”

    言语间便已经入了屋斟茶入碗给未十七送来。

    茶碗端至眼前,盛情难却,未十七接过一口饮尽,见火炉房里那个人影忙碌,未十七将酒递上:“我送完酒就走。”

    红妆接过酒询问:“小丫头今天没一起?”

    红妆是个好人,未十七对她并不设防,当即答了她的话。

    “她先去了戏台。”

    红妆眼睛弯成了月牙儿,“听说戏班子今晚唱的是《乱妖惑》,小姑娘就喜欢听这些呢。”

    未十七想起丫头那入戏的样子,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红妆忽地敛了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未十七,言语中带着长辈教诲之意,“十七你的性子过于冷清,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那丫头也是苦难灌出来的人儿。你冷漠她闭塞心扉,这样要如何相处呢?你一直想要一个家,而这需要改变。你明白姐姐的意思吗?”

    未十七心知红妆好意,闷声点了点头,有些心不在焉。

    他要如何待她?他既欣喜于这样的时日,又担忧着往后。他本是黑暗里的人,带着刺,要如何对一个人好?唯有小心翼翼的莫要伤到她。

    红妆心思敏捷,掩面而笑:“好了,姐姐也不留你,夜里人杂混乱,小丫头一个人姐姐也不放心,你快去寻她吧。”

    红妆含笑目送未十七远去,明眸隐隐多了一丝担忧。

    这样的冷漠性子,不是那么好相处……

    心绪间,某人没心没肺的声音入耳。

    “咦,十七走了?”

    红妆嗔了陈错一眼:“你兄弟来了你都不知道吗?”

    陈错笑嘻嘻地接过红妆怀里的酒坛子,捋了红妆被夜风吹乱的一缕青丝,目光温柔。

    “秋凉了,夜里湿冷,你怎么过来了?”

    沉浸在浓浓的关怀之中,红妆俏脸微熏,水眸映着近在咫尺的坚硬脸庞,不觉紧张起来。

    “陈哥……大夫……大夫说我……有了……”

    “啊?”

    陈错心中一滞,脑子混沌一片,身子打了个蹑蹉,酒坛子脱手摔了个四分五裂,香浓满屋,他整张脸“醉”得通红,红妆的话在耳际愈加清晰。

    红妆一惊,忙去扶他,却被一双坚实臂膀猛地拥入灼热的怀中。羞谔之余,纤手不顾陈错衣衫湿汗味浓,揽了他双肩痴痴地依偎,眼角含柔。

    “生下来吧。”

    “嗯……”

    耳鬓厮磨,陈错言语情浓:“谢谢你,红妆,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他一出生便克死了娘亲,旁人说他晦气,生来便是造孽,不该活。父亲虽不表言语,却给他取名一个错字,字里之意已是将不幸归咎于他。后来他逐渐长大,父亲待他冷淡,旁人远远疏离,可他从来都不懂……

    为什么?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直到父亲在他九岁时患上重疾,弥留之际,他终于忍不住问父亲到底是为什么,而得到的却是……

    你做什么都是错,因为你生来就是一个错……

    那日他葬了父亲,离了故土,漂泊流离,拼命求生。他不恨父亲,也不恨旁人,他只是不服,凭什么是他错!生而为人,谁都没有错!

    ……

    未十七行至长桥中段,人声渐疏,连水流拍岸之声也呜咽着销声匿迹,天地静的可怕。堪堪几缕路火在夜风里摇曳将熄。他驻足冷眼看着阑珊处那道模糊身影,乱发下深眸暗含杀机。

    未十七自步入这长桥便察觉到了此人,既然布下了这偷天之阵掩人耳目,显然是不怀好意。

    “好小子,倒是有几分警醒。”

    未十七不语,眯眼洞穿黑雾飞快地打量那人。头顶零星几根毛发难掩皮肉,面上皮肤褶皱难堪,想是已有古稀之年。身上只笼了一件灰袍,甚是平常,唯有袖口白线镌绣的图案惹人注目。

    山巅云升。

    “不妄山。”

    “咦?小子有点儿见识。”

    那人闻言,一步走出黑暗,饶有兴致地看着未十七。

    未十七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言语中嘲讽之意毫不掩饰:“不,你如今只是一个散修罢了。”

    被宗门取了道冠的可怜虫。

    对心怀恶意之人,未十七不介意浪费口舌讽刺一番。

    不妄山传承以项首为修道之始,项首孕育人之神,人之身沾染凡尘,而人之神纤尘不染,故而以神亲近大道,主修道之神而道之力辅之当是正途。本是正统求道法门,却逐渐演变成整个宗门对自己的首级极其看重,追求发髻之美,道冠便成了宗门风气。于是木竹玉器这样别出心裁的发簪法宝竟成了宗门标志,凡不妄山子弟当以木竹玉器束道冠。

    当然若是被逐出宗门自是收回那法宝并毁掉引以为傲的道冠。

    被未十七提及了心头恨,灰袍老人一张脸愤恨到扭曲,眼中杀意决然:“小兔崽子,你和那个死丫头一样说话让人讨厌啊。”

    丫头…

    未十七杵在原地,神色冷峻,泛着幽光的双眸形同无波死水,压抑着彻骨冰寒。

    心绪飞快地翻转。

    往日死仇?不可能,见过自己的,早已下了黄泉,成了枯骨。这凡世的?与他相识者不过一掌之数,且从未与凡世其他人有所交集,何来交恶。那丫头不过才跟了自己两个月余,几乎时时刻刻不离开他的视线,亦不会有惹事。到底是谁?远期无仇近日无怨却欲至二人于死地!

    远期无仇近日无怨……近日……

    眼底寒光闪动,这始末刹那间清晰明朗。

    “那李家大公子素来喜爱小姑娘……”

    “小兄弟,你惹了那李大公子,在这烟波渡怕是没了活路了……”

    ……

    昨日尚未在意旁人的碎碎言语,竟是一语成谶。看来一个告诫并不能让人长了记性……

    未十七舒了口气,脑子里老阎罗昔日的一字一句恍如炸雷,惊醒了那蛰伏已久的残忍。

    在这个世上,你若保留善意,便如同那猪狗一般被人撒血剐肉……

    你以为善意可以拯救你吗?作践自己!

    斩草除根,抱有恶意之人,杀!

    ……

    在灰袍老人看来,未十七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愣头青,绕是机缘巧合入道出世,也不过是个没有多少道行的散修,尽管对道中宗门有些了解也不足为虑,反正无人知晓,随意抹杀了便是。

    未十七此刻像是着了根的木桩子,想是被自己吓破了胆子。他不由得意了几分,心中莫名生了玩弄之意,享受起掌握生杀的快意,脸上狞笑:“嘿嘿,那个死丫头身骨异于常人,加以培养必是前途无量。老夫本想收她做徒,却不想生的恁地牙尖嘴利,惹得老夫不愉。权且便宜了那李家大少,等他破了那死丫头的身子,老夫再毁了她的向道根基,让她一辈子做这李家红尘奴!”

    灰袍老人撇了未十七一眼:“至于你,已经看不到明天的……”

    毫无先兆,彻骨的冷寒来的突兀…

    灰袍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冰凉的五指已是敷在他的皮肤扼住了他的咽喉。他瞪圆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发难的年轻人,对方枯井无波的眸子在这一刻恍如黄泉地狱锁住他的心神,恐惧与绝望瞬间深入骨髓。

    “你……你的……道行……不……不……不可能……”

    从未听说有人在这个年纪修得这个境界。

    而他也没能得到答案……

    “噗……”

    干净利落。

    灰袍老人的魂魄连同喉管齐齐被未十七扯出身体,鲜艳的血液喷溅了满地,躯体软倒,了无生机。

    未十七淡漠地捏碎手中魂魄,随手拎起灰袍老人的尸体丢出长桥。

    “再有什么废话,尽管说给鱼虾去听。”

    大手一挥,破阵而出。

    未十七立于长桥,对岸雾里万家灯火阑珊,他的双眼渐渐蒙上一层令人心悸的黑……

    ……

    李府。

    李申站在床帷前,低眉看着被粗绳五花大绑的顾亦昔睁着大眼发狠,嘴角勾起邪笑,“小美人儿,你还是落到我手里了。”

    这死丫头真是烈,两个彪形大汉竟是在她手上吃了亏,所幸仙老出马,这才制服了她。

    李申知道那个邋遢男人不简单,这美人儿该是得了那男人的教传才能如此凶悍。可他李家同样供养了一尊大神,那仙老的本事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李家也正是因为仙老的存在方能在这十里烟波渡混迹得如鱼得水。李申自是相信仙老轻松收拾了那邋遢男人,而自己只用考虑如何收拾这小美人儿。

    顾亦昔发飙的模样依旧在李申眼里,他还是有些胆惧的。可这小美人儿现在就被绑在自己的床上,一张小嘴被死死地塞住。

    顾亦昔娇嫩的唇胜过初绽的花骨朵,李申吞咽着喉咙,滔火霎时间焚了他全身,眼下已是有些急不可耐。

    如此彪悍的,自己还从未把玩过……

    灼烈的气息仿佛炎日里滚烫的热浪席卷而来,汹涌的燥意止不住地往上窜。李申红了眼眶,疯狂地撕扯那碍眼的衣襟。

    嘶啦……

    裂帛刺耳。

    透过细碎衣襟,雪树千疏之景映入眼帘。一如他曾臆想过的北地风光:冰肌雪肤似那万树梨花开落。他停顿了撕扯,似那久旱逢霖之人吞咽着干涸的喉咙,僵硬着手轻抚眼前白腻似散落的海棠细雪。指端划过,初时冰凉丝滑沁人心,倏而化成春水绕指柔……

    顾亦昔动弹不得,身体不断颤抖着,娇颜满是痛苦,杏眼充斥了绝望,她想要咬舌自尽,无奈口中塞满碎布,她现在什么都做不到……

    唯有认命吧……

    她的命就该这么苦……

    顾亦昔缓缓合了眼眸,两滴清泪无声滑落,心里最后的念头是那个冷漠男人的随意而言。

    “往后我护着你。”

    要食言了吗?

    十七……

    见小美人儿终于安静,李申兴奋不已,刚要上下其手就听到房门被人重重摔开,登时所有的化作了怒火,起身出了床帷便是破口大骂:“混账东西!不是说了任何事都不要打扰我………我……”

    但当看清来人时,李申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一张脸瞬间失了血色,苍白无比,嘴上眨巴着,声音卡在了喉咙里。

    “你……你……怎么……在……在……这里……”

    他不傻,他只是不敢相信仙老竟然杀不了这个人……此刻他在这里,而仙老却不知所踪。

    仙老死了吗?!

    明明安排好了一切,设下陷阱想要玩死兔子,却在惊鸿一瞥里发现这是一头熊!

    这一刻,他终于害怕了,他能清晰的感觉到凛冽的杀意早已将他尽数笼罩,而他剧烈颤抖的身躯已是连逃跑都做不到,唯有杵在原地任人宰割。

    未十七沉着脸一步步向李申走去,言语冷清:“本以为施以小诫,你便会长了记性,学了聪明。”

    短短一句话的时间,未十七已是站在了李申面前,不带丝毫感情的双眼睥睨着这个吓破了胆的人,“如此看来你这颗脑子是白长了两圈,要来也无用。”

    未十七缓缓伸出手掌,一挥而过……

    噗……

    顾亦昔瞪大了杏眼,亲眼目睹一颗头颅一瞬间化作红白浆糊溅射在床帷与墙壁上,她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几点湿润……

    她虽见过死人,也曾拼了命与人狠斗得鲜血淋漓,却从未见过眼前这般的狠辣残忍。

    他竟是如此冷血无情。

    她有些怕他……

    顾亦昔回过神来时,未十七已经为她松绑并拿出了口中碎布,他俯身轻柔地擦拭她脸上的血迹,整理自己凌乱的衣衫遮住露出的肌肤。

    顾亦昔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于他那不修边幅的脸上不见任何多余的神色,深邃的双眸亦是平静似水,仿佛一切不过是理所当然。

    既如此,她又何必怕他,他杀再多人,再如何残忍,都是为了救她,理所当然……

    他说过护她,没有食言。

    心念至此,便没了顾及。

    顾亦昔坐起身来,一双小手握住未十七染血的大手,眼角带笑,“我们回家吧。”

    屋外急促脚步声由远而近,由稀疏至密集,门外人影攒动,刀光悬着剑影。

    未十七牵着小丫头一步步向着光火狭路的门口走去。

    “走吧,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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