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端玉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自欺欺人。
可事实就是,明明回到了门派,他也不敢当面去问方仲仁。
仿佛只要不去问,当年的事便可以不作数了。
一边是生身父亲,一边却是抚养自己十几年的人,这些年的悉心照顾,总不会是假的。
孰轻孰重,这样的问题,太难回答。
好在君仇晚的情况渐渐稳定下来,君端玉又找出了父亲当年自创的,能作清心用处的乐谱,每日两次,弹给君仇晚听,君仇晚发疯的症状这才一点一点消失了。
只是依旧不知她发疯的缘由。
君端玉孤身一人坐在房里,自他从镖局回来之后便更加频繁地闭门不出,除了给君仇晚弹琴的时候开一会儿门之外,连方仲仁也不肯见。
君仇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君端玉苦笑一声,捂住了眼睛。
他原不肯信的。
但是方仲仁的所为,正佐证了君怀瑾的死与他有关。
这些年过去,他终于得到了自己一直追查的真相,可是呢?他真能下得去手?
这样的真相,就是他想要的?
是夜,君端玉辗转反侧睡不着,月光亮得晃眼,远处又有箫声影影绰绰。
索性披衣坐上轮椅,循声找去。
却是方仲仁。
孤身一个坐在亭子里,兀自吹箫吹得动情,并没发现君端玉远远的,停住了轮椅。
这还是这些天来君端玉第一次见到方仲仁。
他仍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方仲仁。
无声叹了口气,慢慢拨转了轮椅走开,木轮却不慎碾断了一根枯枝,偏巧这曲终了,枯枝断裂的声音在夜里便格外突兀,方仲仁惊醒过来,瞥见了那一抹白衫,下意识便唤:“端玉!”
君端玉想躲但终究迟了一步,方仲仁施展起轻功,很快便追了上来:“端玉,你这些天是怎么了?”怎么似乎,比之前清冷更甚?
君端玉抿唇不语。
方仲仁见状便叹道:“端玉,你如今大了,许多事不同我说也是无可厚非,我也不曾问过什么,只是也不该什么都自己扛下来。无论怎么说,我也比你年长些,你若还肯信我,就把心里的事同我说说,我也好替你拿个主意。”
“那既这么说,我家那套剑法你可知道?”君端玉微微抬起头,说这话时,声音一如这月色,清冽似水,透着些冷意。
“剑法?”方仲仁略怔了怔:“这我当然知道,你们君家素来对那剑法宝贝得很,不但不授与外姓弟子,连本家的孩子多数也无缘得见,历来只有天资最高的几个才能得此殊荣,余下的,便只能学些机关暗器一类旁门左道。怎么?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些?”
“连你也不会?”
方仲仁笑道:“我虽名义上曾是当年家主的弟子,但我进君家的时候,家主早已亡故,是师兄代父收徒,我才做了师弟。这一身武功也全是师兄教的,若不是师兄仍在孝中不愿受礼,我原该小一辈才是。何况我听说魔教偷袭君家那会儿烧了不少房屋,那剑法早就毁了。我自然是不曾习得,往日我也只见师兄使过两次,端的是出神入化,也怪不得你们君家拿它当个宝贝似的。”
“毁了?”君端玉一愣,若说毁了,那他从父亲那学了来,教给君仇晚的,又是什么?
“这是师兄同我说的,”方仲仁回忆着:“门派初立那时候,他把君家嫡传的心法拿出来传给弟子,我料想若不是剑法毁了,大抵师兄也不会藏着不给人。”
“端玉,你莫不是听人说了什么?”方仲仁略出了会儿神,又道:“我若有此心,便叫我死在这里,永世不得……”
“好好儿的,发什么誓呢?”君端玉叹气,抬手止住了方仲仁的话:“我信就是了。”
“快回去睡了吧,这夜寒露重的,你只怕要受不住。”
“你还说呢,”君端玉一面慢慢移动着轮椅,一面说道:“这夜寒露重的,你怎么就出来吹箫呢?如今天凉了,你也该多留心些才是。”
“我倒是不打紧,只是当年应了师兄照顾你,若你有什么事,我就该死了。”方仲仁笑道。
“说来我竟不知,你会吹箫?”
“师兄学箫那会儿,我跟着学了些,因吹得不好,也很少拿出来献丑。”
虽已尽力放宽心如平常一般说笑。
可终究,心底埋了根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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