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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问君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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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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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乘木车缓缓行于山林之间。

    木车依照古时诸葛武侯的木牛流马改制,无需任何力量驱使,只要利用车里的机关便可行进。

    车顶上坐着个少女,长发白衫都被山风吹得纷乱她也毫不在意,修长的小腿自然垂落,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来晃去,长剑放在手边,出鞘半寸。

    “仇晚。”车子里面,响起极温润的男子声音:“下来吧,上面风大,这会儿觉得不打紧,只怕你明日要嚷头疼。”

    “才不。”君仇晚一闭眼,张口就来了一连串:“仇晚你如今大了,该知道男女大防,万万不能还如小时一般随便,这些避嫌的事,往后都要留心——您瞧,我都背下来了。按您说的,我要是进了车里头,您岂不是要出去了?”

    还学会用他的话来噎他了。君端玉无奈地笑了笑:“这车顶上风吹日晒的,你女孩儿家,坐久了不好。我虽腿脚不便,也还有轮椅呢,慢慢走也没什么的。”

    “我不。”君仇晚仰躺下来双臂交叉枕在脑后:“这儿舒服,还躺得下,你那车里机关太多,只能老实坐着,一点儿不敢乱碰,要这样坐上一路可要闷死了。”

    君端玉知她好意,便也不再说什么。

    君仇晚躺了一会,嘴上闲不住,便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她讲起前几日方仲仁带她买的糖葫芦,讲起书上看的笑话儿,讲起门派里向她摇尾巴讨食的小黄狗,君端玉只静静听着,时而回应一两句。

    君端玉不擅闲聊,两人都已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

    “等等。”君端玉忽然开口打断了君仇晚:“有人来了。”

    闻言,君仇晚也一改嬉笑的模样,翻身坐起来,警觉地按住了剑柄。

    车子缓缓停了,虽说对方未必是为自己而来,但总归是小心为上。

    君端玉自小修习本家心法,耳力惊人,早已分辨出那是三两个人在追击着某人,而被追那人脚步拖沓,呼吸已乱,不是受了伤便是轻功不济。

    足有一炷香工夫,被追那人方到了近前,那是个红衣的少女,见了车子便似见了救星一般:“公子救我!”,不论好歹,就要往车子里扑。

    “给我站住!”君仇晚忙掣出剑从车顶跳下来,但君端玉比她更快。

    琴音击得少女脚底的草皮翻了起来,露出下面褐色的土地。

    君端玉无意伤人,只是藉此警告少女不要继续往前。

    少女自然明白这暗示,不敢再往前,望向车子的目光楚楚可怜。

    可惜她遇见的是君端玉。

    “怎么回事?”清冷的声音从车中传出,正似昆仑玉碎。

    少女全身抖得如筛糠一般:“他……他们想杀我。”

    这会追兵也到了,三名大汉手中武器各异,杀气腾腾。

    三人见了车子,踟蹰半晌,为首的一个把兵器交给身边的人,敛衣施礼道:“敢问车中可是端玉公子?”

    君仇晚原本的好心情全被这些人打散,便使着性子抢道:“正是我家公子,你待怎的?”

    “原是不敢扰了公子清静。”大汉躬身再拜,谦卑到了极致:“只是那女人……主人着我们兄弟三个带那女人回去,还请公子不要为难我们兄弟。”

    “不过一个女子而已,如何还需要三人同来?莫非,此人另有些特异之处?”温润的男音如一泓湖水,平静无波。

    大汉咬牙,又不敢无礼,只得道:“能否请公子离车一叙,此事关系重大,须于公子面谈。”

    此言一出,君仇晚面上先变了色,对大汉怒目而视,却见那三人神色有异。

    君仇晚忖度片刻,收了怒意,自己却上前一步:“无非你也只是想验证我家公子究竟是不是真正的端玉公子,毕竟欺世盗名之人太多,若是被一个冒牌货吓退未免丢面子,对吧?”君仇晚手腕一翻,轻轻巧巧挽了个剑花,笑吟吟道:“都说端玉公子的家传剑法天下无双,而我是公子认下的义女,君家的剑法我自然也是会的,若你输给我这柄剑,是不是就能证明我家公子的身份?”

    “这……”大汉犹疑着不敢应,往日江湖上从未听说君端玉认了个义女,也从来没人见过君端玉身边多了个女子,因此他有足够的理由怀疑车中人的身份,可是现在君仇晚这样一说,又叫他心里发怵。

    君仇晚此举可谓巧妙,若她赢了,那些人自然也就不再纠缠,就算她输了,难道君端玉会不替她找回场子?无论结果如何,于她,于君端玉都没有任何损失。

    “仇晚。”车中人再一次开口,似是不赞同。

    君仇晚笑了笑:“公子,您放心,您教了我这些年剑法,我不信我还不如几个小喽啰!再说,就算我不是对手,不是还有您嘛!”

    许是那三人口中的“主人”给他们的威慑力太大,为首的大汉向车子作了个揖,道声:“得罪!”便拿回武器奔向君仇晚。

    这几个月来,君端玉不再逼迫她习剑,她倒自己勤奋起来,时常缠着君端玉方仲仁陪她对招,如今,便见了成效。

    那大汉抡着把虎头大刀,没头没脑对着君仇晚就砍,君仇晚仗着剑法轻灵,同他周旋,一时间倒也不落下风。

    大汉久战不下,焦躁起来,高声向他的同伴嚷着:“这小妮儿有功夫!今天不拿下了她,咱们兄弟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那两人人闻言,齐齐上前,把君仇晚围在垓心。

    车中的君端玉见状心中一紧,手指扣弦,可还是忍住了没拨下去。

    他还想看看,君仇晚的极限在哪里,横竖有他在,也不可能出什么岔子。

    君仇晚的表现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原以为君仇晚实战经验不足,多少应会手忙脚乱,但看君仇晚起初似有些慌乱,后来状态竟渐入佳境,动作全无滞涩之感,应对得极为轻松,像是全然没把那几人放在眼里,甚至唇边还挂着笑意,似有似无。

    三人中的一个不留神露了个破绽,君仇晚趁机挺剑刺去!

    利剑刺穿皮肉,发出一声闷响。

    君仇晚抽出剑,足尖在伤者肩头一点,翻身跃出包围的圈子,抖去剑锋沾染的血珠,笑意渐深:“下一个,是谁?”

    君端玉眉头渐渐皱起,却依旧没动。

    余下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惊惧,然而没辙,只得硬着头皮又攻了上去。

    这次君仇晚态度更为轻佻,身形如鬼魅一般躲闪着来自对方的攻击,又时不时地在两人身上挑开一两道血痕。

    昔日江湖盛传君家剑法最为奇异,武林中人人敬服,可这剑法被君仇晚使来,却处处透着诡谲。

    君仇晚似乎倦了这一套把戏,剑锋一转,刺向其中一人胸膛!

    这一剑并不快,君仇晚仿佛有心放过那人,缓缓递送出剑尖,而那人也正要挥刀招架。

    可她似乎没注意到,余下那人已悄悄绕到她背后,无声无息地举起武器,准备给她致命的一击。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发生。

    琴响了。

    一柄剑应声落地。

    受伤的却是君仇晚。

    君仇晚缓缓退了几步,手腕处一道血痕,不深不浅。

    所有人都愣住了。

    车子里,君端玉手指还按在弦上,又惊又怒,一向极稳的手竟有些抖。

    外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君仇晚方才那一招唤作“网开一面”,与名字截然不同,这是君家剑法中最阴狠的杀招,这一剑看似温和,从中却能生出数十种变化,无论对方怎样阻挡闪避,最终那人都会沦为剑下的亡魂。

    “混账!”车子里面的君端玉眼神冷得摄人:“你想做什么?”

    那几人虽然惹人讨厌,可是毕竟罪不至死,况且现在他们追捕那红衣少女的缘由尚且不知,更不能妄自评断,擅造杀孽。

    君仇晚抬起受伤的手臂,也不止血,像是被吓到了,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着伤口处的鲜血一点点流过小臂,再滴落地面,褐色的土壤渐渐多了几点殷红。

    君端玉原以为君仇晚是出于厌恶,一时出手过重,但看她此刻所作所为,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简单。

    “仇晚你……你过来。”君端玉压下心中的不安,沉声道。

    君仇晚没动。

    “公子,你伤我。”那声音,委屈似的:“就为了救他们,你伤我?”那模样,像极了平日里撒娇的小女儿情态。

    君端玉察觉到不对,沉默不语。

    “我可是为了……”君仇晚从衣角撕了条布,一点一点绑好伤处,歪头笑了笑:“为了帮公子您啊。公子这样待仇晚,叫仇晚好生心寒。”

    这是走火入魔吗?不对,她的神智明明极为清醒,那又是为什么……

    君仇晚身法极快,转瞬就到了车子附近,拣了根长短合适的树枝抵住车子正面那块可以放下的木板,确认了树枝足够结实后,又返身回去。

    “公子当真是好心肠。”君仇晚拾回自己的剑,笑吟吟的:“那只好我来作这恶人了。”身子一晃,瞬息之间便出剑便刺向了一旁的两人!

    那两人狼狈招架,可君仇晚逼得甚紧,看起来,他们被杀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无论如何,君端玉都不想君仇晚手上沾上人命。

    无法,君端玉只得丢下琴,双掌在轮椅上用力一按,以此借力,身子腾空跃起,强行破车而出。

    世人皆知端玉公子以琴为武,却极少有人知晓他的轻功同样精妙绝伦。

    因为君端玉无法直立,轻功于他多数时候反而是个拖累,所以极少使用,只将其作为最后的保命之技,不过很少有人能逼他至此。

    没想到第一个令他弃车的,竟是君仇晚。

    君端玉不敢耽搁,身子跃到最高处时抬手摘了片叶子,觑得较亲处,运内力弹出!

    武林高手过招时,一花一叶皆可伤人,显然,君端玉早已达到了这等境界。

    不起眼的叶片不偏不倚,正打在君仇晚手中的长剑剑身上,剑被击得粉碎,只剑柄处还留有短短的一截。

    那两人还愣着,君端玉低喝:“还不快走!”两个男人猛省,过去架起受了伤的同伴,转身就逃。

    君仇晚还要去追,君端玉于树干上借力,纵身扑到君仇晚面前,按住她肩膀令她不能再移动半步。

    挣扎间,君仇晚手中的剑划中了君端玉的腰部,血肉外翻,触目惊心,然而君端玉只是脸色一白,从君仇晚手中夺下剑,一声没吭。

    君仇晚还要反抗,却不知为何一瞬间失去了力量,身体软了下来,倒在君端玉怀里。

    一根细长的银针扎在了君仇晚背后,封住了君仇晚一处要穴。

    自然不是君端玉所为。

    “是谁!”君端玉暗暗心惊,射出银针的人躲在暗处,竟连他都没能发现。

    自然没人回应。

    君端玉当机立断,将君仇晚负在背上,掌运内力在地面上一按,纵身跃起,如是几次纵跃,便回到了车子里。

    那红衣女子竟然还留在车附近没走,见君端玉回来,又扑到车前:“公子!端玉公子!别丢下我!您走了,那些人还会回来杀我的!”

    君端玉心情极差,也就没什么好脸色对那女人,冷冷地道:“谁要你来找我的?”

    女人闻言脸色一变。

    君端玉冷笑一声:“你们倒演得一出好戏。”

    这些人莫不是拿他当傻子耍?哪儿就这么巧,和他们走了同一条山路?

    君端玉再没耐心同她多说,缓缓启动了车子。

    “我……我知道你父亲是怎么死的!”

    车子骤然停住。

    不远处的山林中,刚刚在君仇晚手里捡回了命的三个男人倒在了地上,死因出奇的一致,每个人的颈部,都扎着一根发黑的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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