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是残局。
八九岁模样的幼童独自坐在庭院之中,对着那残局出神。
车无轮,炮无烟,落在那孩子眼里,映出的却是兵荒马乱。
日升日落,整整三个昼夜,那孩子几乎一动不动,心中念头飞转,想解开这残局。
偶尔眉头一挑,拿起枚棋子,思索片刻又慢慢放下。
若是寻常的孩子,绝不会对这枯燥的棋局感兴趣,更罔论耗费整整三天的时间去解一局棋,但他早慧,又一向耐性极佳,更何况……
“既然来了,便请出来罢。”他忽然开了口,清越的童音中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孤寂萧索。
伏在男孩背后檐上的两名蒙面人对视一眼,皆惊讶于男孩的耳力。
他终于不再执着于棋局,抬了头,轻笑。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早知道的。
只是那一局棋,再也没人把它完成。
那棋是父亲临出门时摆下,说好等他解开棋局,父亲便回来的。
可是父亲,孩儿愚钝,这棋局,解不开啊……
“我等奉掌门之命……”话刚说出一半就被另一人打断:“同他说这么多作甚,还不是要动手?”
二人提剑逼近,男孩只垂头坐着,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命运。
待两人到了近前,男孩掌运内力,在身前石桌上一按,震得桌上白玉棋盘片片碎裂,连同棋子一起,雨点般砸向那两人。
与此同时,男孩纵身跃起,运轻功试图逸逃。
男孩自小修习自家的剑法内功,又得了父亲临行前传授的部分内力,方才那一掌,已用上了八九分力道,而那两人武功只是寻常,难跻一流高手之列,因此,这些内含了内力的碎玉棋子对那两人来说,也算得上棘手。
他早算到了这一点,这是他唯一逃脱的机会。
“拦住他!”其中一人顿时急了,不顾碎玉在脸上身上划出了纵横血痕,足尖在地上一点,剑锋直指男孩后心。
“住手!”另一个人要喝止已是来不及,而男孩仿佛背后长了眼睛,掣出腰间一柄剑,反手剑尖连点,直刺出十数剑。
男孩手中的不过是柄练习用的竹剑,只是轻巧,力量不足,剑身却极长,若是与那人硬碰,竹剑必然会断裂。因此,男孩选择避其锋芒,只攻向那人握剑的手腕,出剑的角度极其刁钻诡异,叫人难以规避,稍有不慎便会有废了手腕的风险。
那人为了保住手腕,只能抽身疾退,暗骂一声:“君家的剑法果真有些邪门。”
没等男孩再度跃起,另一人已经赶了上来,轻轻巧巧便落在了男孩身后,一手揪倒他按在地上,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男孩甚至来不及作出反应来反抗。
锋利的刀刃划过脚腕,他咬着牙,一声不吭,只是握剑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偏又挣扎不开无力反抗。
后赶来那人直起身子,冷冷瞥了同伴一眼:“除了掌门交代的之外,别做多余的事。不然掌门怪罪下来,你我谁也遭不住。”
“你们的掌门是谁?叫你们来做这等事。”又有一人立于墙头,冷声发问,右手提剑,那剑尖上,还染有血迹未曾擦去。
骤然听得这一声怒叱,两个蒙面人俱是一惊,抽身便走。
那两人几个纵跃便不见了人影,那剑客待要去追,又挂念庭院中的男孩,遂放弃了追捕。
那孩子抬起头,静静仰望着剑客。
剑客轻轻跃下墙头,一步步走到男孩身边,与男孩对视,神色有些复杂,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
“是方掌门么?”还是男孩先开了口,但在提起掌门两个字时,目光有些闪烁。
剑客没注意到男孩的异样,僵硬着点了头,仍是不知道说什么。
“父亲说过,如果有一天有人来接我,那一定是方叔……哥哥。”男孩的目光快速地在剑客脸上扫过,自觉地改了称呼。
“师兄……你父亲向你提过我?”剑客眼睛一亮,显出些少年人的活力来。
男孩点头,犹豫了一下又问:“我父亲他……”
纵然是早已猜到了结果,他仍不死心地想从剑客口中听到想要的答案。
剑客垂头不语,却不自觉地把染血的剑往身后藏了藏。
见他这样,男孩竟也不再问,试着挪了挪腿,极平静地开口:“我想多半是脚筋断了,我站不起来。”
剑客如梦方醒,连忙上前抱起男孩。
男孩温顺地伏在剑客怀里,没有表情地望着他曾与父母一同住过的居所。
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父母相继离世,他却一点该有的反应也没有,甚至没有兴趣再多问一句。
两人渐行渐远,男孩忽然咳了几声,咳得满口鲜血。
酝酿了一整天的雪,终于,簌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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