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我来了十年,却还真没有怎么出去玩过,就算是花姐请客,也都是带着我们去固定的地点。
乜桦自然也是知道我第一次出来的,准备的十分齐全,我这张脸实在是太容易引起轰动,故而出门前便带上了面纱。
花姐自然是不怕我逃走的,毕竟我一走她就要去找杨家要人,我怎么忍再给杨家添麻烦了呢。
“想什么呢?今日带你出来便是要你欢心的,收起你的伤心事,好好玩一次可好?”乜桦微微一笑,拉住了我的手,我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微微一怔。
“你第一次出来玩,毕竟不熟路,走丢了可就不好了。”乜桦理所应当的牵着我在街上走,偶尔也会有路人投来疑惑的目光,但对于我来说,这种被凝视的不自在早就习以为常。
乜桦的手很大,很粗糙,应该是常年练武所致,我倒是真不知道他的兵器是何,不过看他的手茧,应该是双枪一类。
“再走一会儿就没有人烟了。”乜桦说着,回头看了看我。
我回以他一个微笑,继续跟着他,走到了一处山石间,又过了一条小河,从山涧缝隙中穿了过去,行数百步,便豁然开朗,那一边,是一片牡丹花海。
“喜欢吗?”他挑眉看我。
我只是呆呆看着他,惊喜得说不出话来,不知是喜欢,更多的是感动,“都道洛阳牡丹,天上人间,如此美景,怕是此生再难相见。”
“但这丛丛牡丹花,却每个都难与你争艳。”乜桦微微一笑,俯身在我唇边轻轻一吻,我没有闪躲,亦或是不想闪躲。
我只觉得脸上烫的很,我素在风花雪月的地方求生,如今羞赧得如刚入凡尘的少女,未免觉得做作地自嘲一笑。
乜桦开口仍未言他,便见遍地牡丹花发出莹莹红光,随风摇曳,如同在跳一场绚丽的舞蹈,让看客如痴如醉。
看他出神的样子,我笑了笑道:“也不知是谁种得如此好看的牡丹花,倒是让你借来了。”
乜桦看着我,他眼中的温柔不可名状,让我只想要溺死在其中,“都是我种的,你或许不知道我,你的每场演出我却都是去看的,在房上。”
“是你种得?”我微微诧异,这些牡丹花与我是一类品种,要想种活它们实属不易,更何谈让它们如此娇艳欲滴,“你究竟用了何法?”
“……这”乜桦有些为难:“我只怕说了与你你会生气。”
我摇头:“断然不会的。”
“那日你沐浴的水,我偷偷保留了一瓶,以其水浇灌,便开了花。”
“原是如此。”我虽有些介怀他轻浮的做法,却也没有深究,毕竟他煞费苦心布置的美景,也是要带我来看的。
他继续说道:“因为它们是借着你的灵气生长的,故而也会随着你的喜怒哀乐和需求变幻,你何不试试?”
我偏头看他,抬手点了一株近处的牡丹,它果真随着我的意愿变成了其他颜色。
我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你究竟是从何得知我是妖,又是如何这般了解妖界法则的?”
“我只想到这世上若只有一处有妖,便是四方山,我为那人除了三个月的草,他便将妖界的一些事情告知我了。”
我的封印减弱之后隐约记得了那道人,我之前作恶,被他和一银发姑娘收服,关在四方山西山之内,不过我现在倒也不计较那些了。
“你为何肯为我如此费心?”我抬头望着他。
乜桦看着我的眼睛道:“我只想每日与你在一起。”
“你可会背叛我?”
“我心中只你一人,至死方休。”
“你可会来带我走?”
“赎金我还没凑齐……”乜桦垂眸,不再敢看着我的眼睛。
我却笑了,上前捧住了他的脸颊,吻了吻他的眼睛:“我等你。”
我继续说道:“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他如今在山中称王,碧落山每月开销也很大,我便劝他不急,只我卖艺不卖身,让他不用担心我。
之后国家战乱纷争不断,碧落山也卷入其中,我俩见面的时间倒是少了,大多是书信往来,那之后易司南来找见我几次,我也提不起什么兴趣,只当做与弟弟闲聊罢了。
八年之后,他欠我的,我欠他的,一并还了,他带着我到了他的碧落山,迎娶了我。
洞房花烛夜那天,他说,此生不相负。
之后他便携我归隐于湖中小岛,木石栈道连着一起,房间里面的一切都是我所布置,他每日要出去接一些闲散任务,赚些银子备不时之需。
只是最近他对我冷淡不少,也很长时间夜不归宿,我知道的,作为醉梦楼头牌的我怎能不知道。
醉生梦死,牡丹花下。
天色逐渐阴沉,我站在窗边,狂风呼啸,骤雨倾盆,打碎了一地桃花花瓣,水涨漫过了河岸,我心中却不知悲喜,仿佛这一切与我无关。
这一刻,我忽然忆起当年我站在醉梦楼台上,三月烟花正盛,我一席红衣拨弦撩意,满座宾客尽然欢笑,如今,也只有凄风冷雨,远影孤帆。
“罢了。”我叹了一口气,知道他今晚又不会回来了,便将窗子关上了。
平日里他也会关心我,却大多是面上的敷衍之语,我虽然觉得可笑,却也没有戳破,毕竟我也不再想回去醉梦楼了。
是日晚,他破天荒的回了家,我以为他记得的,我以为他记得今日,为我而回来。
而今晚,我也可知他是否爱我,若他爱在,我便活,若他爱不在,我便成佛。
“怎的还不睡?”他看我一眼,将我拉到床上,我第一次推开他,起身走到了窗边。
推开窗,那一刻月色入户,我看着皎洁的明月,心中仿佛也有了新的归宿。
乜桦察觉了我的不对劲,起身走到我身后环住我的腰身,像个孩子一样蹭了蹭的肩:“怎么了?有心事?”
我转过身,摸了摸他的脸颊,此刻是如此不真实,我真怕这是一个梦:“你还记得多年前你说过什么?”
乜桦微微一怔,我继续说道:“心中只你一人,至死方休。”
乜桦蹙眉别过脸,不愿看我,不知是自责还是责备我奚落他,“今日我累了,不想谈论这些。”
“我也不想说的,只怕过了今天,我再没有机会说了。”我不知哪里来的委屈,竟然逼出了眼泪来,那一瞬间,我感觉到我的身体忽然轻飘飘的,我的指尖已经开始化作荧光消散。
乜桦自然也是看见了,抓着我的手问道:“莫非今日是十年之约?你为何不告诉我!”
我摇摇头:“即便你知道了,又为之奈何?”
“为什么……”
“这或许该问你自己吧。”我看着自己一点点的消失,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对不起,对不起,”乜桦扶住已经无力支撑身体的我,因为我的四肢都已经开始消散了,他抱着我跪坐在地上,我看到他哭了。
“我给你的我的血,一定可以救你你的,我一定能救你的。”乜桦咬开了他的十指,将手指按在我眉间的印记,可是血只是汩汩淌下,混着我的泪,他偏不信,用力按着。
我止住他:“罢了,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事实既定,承认又何妨呢?”
他不再说话,只是抱着我残存的肉身发抖,发觉我的眼泪,急忙替我擦去,央求着让我不要再哭了。
我努力抬起头,吻了吻他的眼,“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说罢,我便散作了红色萤火消失在夜色中。
我的元神看见他用力想抓住那一抹红如血的颜色,却只是徒劳,他痛哭,却不知是为我,还是其他。
“我们之间有一个只有我在遵守的约定,我只希望余生你与他人再下约定时,定勿让她受到背叛。”
他看向我的元神这边,我不知他能看见与否,我只见他哭得可怜,我蹲下身,手贴近他的脸颊,帮他拭泪,却并触不到他。
他只喃喃:“求求你,不要走,我这次万不会丢下你一人。”
我微笑着,将额头贴上他的:“我恋君太早,君恋我太少,死生不相见,愿君莫孤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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