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正南城门玄乙门守城将士伤亡过半,敌军已突破了第一道防线,弓弩士兵没能在及远处阻下敌人!”
一位传信的士兵急急忙忙冲入守城哨塔上的守城军参谋团处,报告道。
这已经是守城之战爆发半个时辰以来的第六条坏消息了。
仅有的十万人兵力在胡人军队悍不畏死的冲击和巨大的人数压制下,显得如此稀少,如果没有奇迹发生的话,再顶多撑一个时辰,邺洲城的军队便要打完了。
虽然邺洲城士兵的信念坚定,同心协力而动,但相较于胡人军队而言,邺洲城的守城士兵的举动,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并无任何差距。
攻城的投石车在一块一块地发送着巨石,城墙已被砸得千疮百孔。
也许城墙被破掉之时,即是邺洲陷落之日。
此刻正在一旁看着这场战争的亚历山大,只觉战争的形势已可见的越来越发不妙起来。
他随时做好了回程传信的准备,力求使者团能安然无恙地撤退。
但就当参谋团,胡人军队,观战者亚历山大觉得守城军节节败退时,守城军却在敌人行进到城下两里处时爆发了强大的韧性。
利用了城下的空间越收越窄,胡人军队逐渐铺展不开,无法发挥出人数优势的这一点,守城军在哨塔参谋团都觉得无法可施的情况下,不知在谁的指引下开始了新的作战计划。
守城军放出了数支由平日里酷爱熬炼身体,于是将自己变得体魄极为强健的人组成的队伍。
这支队伍将与远程火力压制搭配使用,成为一块盾牌一样的事物,将敌军挡在城外两里处。
而就在盾卫兵出动之后,四支骑兵从城门中冲出,因为胡人军队的骑兵部署稍微靠后,此时被前方的步兵阻碍着无法充分发挥自身特性,所以看出这一点的守城军主动使用骑兵出击,利用骑兵在战场上的高机动性展开了一波收割。
这次防守持续了半个时辰,胡人的军队未能推进一步。
这是守城一个时辰以来的首次大捷之战。
不仅将敌军死死阻挡在了距城两里之处,还斩杀了大批胡人。
胡人方的首领见情势不对,这两里地就如同铜墙铁壁一般难以攻破,便下令撤退,停止进攻。
守城军迎来了第一次喘息的机会。
在旁观战的亚历山大却是看的兴奋异常,这天才一般的指挥不知是谁做到的,在参谋团无计可施的情况下,硬生生打赢了这场硬仗,暂时保住了邺洲城的平安。
守城军参谋处也在讨论这件事。
而此时的胡人军帐内的气氛,却显得有些不妙。
“我羌族的人,不能再白白送命了。”一个头戴金色饰品,面容粗豪的大汉阴沉着脸说道。
“哈?那怎么办,你的意思是攻城的时候要用我鲜卑的骑兵吗?”旁边的一位身着白衣,面容俊朗的青年却是不屑地笑了声,回应道。
“至少要将骑兵的位置摆的靠前一些吧,我羌族步兵被汉人骑兵收割的时候,连半分还手的机会都没有,鲜卑骑兵位置靠前一些的话,汉人骑兵过来就能进行反制了。”大汉继续道。
“阿姆耶,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的傻,骑兵站位靠前的话,那不是当活靶子给汉人弓弩手射杀吗?”青年已然有些不大耐烦了,语气中已然有些不客气。
“慕容策,你鲜卑族莫要欺人太甚,一点代价都不想付出是不行的!如果抱了见我们羌族和汉人打的火热你鲜卑正好从旁攫取利益的歪心思的话,这城,不攻也罢。”大汉也瞬间升起了些许火气。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会郑重考虑你的建议的。”青年却忽而换了副嘴脸,对着大汉赔笑道。
“哼!”大汉重重地从鼻子里喷了口气,一把掀开帐帘,走了出去。
青年见大汉走后,却是用力踢了帐中的帅案一脚,低声道:“羌族不过我五族中势力最小,实力最弱的一族,出力那么小厚颜无耻邀功不说,现在还嚣张成这样也罢,我还是由我自己的战法摆阵,明面上答应他变阵,出兵的时候改回来就行了,反正那傻子也看不出来,哈哈,妙啊,我慕容策真是才智双绝。”
说到得意处,慕容策简直眉飞色舞起来。
但慕容策不知道的事情是,此时的帐外,有一个身影正在听着他的言语。
“看来胡人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有缝隙就好,有缝隙就有用计的空间。”那身影喃喃了两句之后,消失在了外面的夜色之中。
而胡人的军队尚且不知他们的中军大帐已被人偷偷摸进来窥探了一番。
一刻之后,胡人军队再次发起了冲锋,这一次骑兵的位置在明面上往前调了许多,阿姆耶见慕容策确实尊重了自己的建议,于是便没有再说什么。
而守城军便利用了这来之不易的一刻钟进行了休整,布阵和城防工事的紧急修复,最后在盾卫兵所立的地方补上了一些简易的陷坑和地刺。
大战再次爆发。
而鲜卑骑兵却在羌族士兵移动的洪流中悄无声息地再次退在了阵后。
这一切,阿姆耶却并不知情。
阿姆耶虽然在阵后观看着前方阵势,但并没有很直观地能看见鲜卑骑兵的举动,因为他自己本身还负责了调度攻城队的职责,因而他只是大略的关注了一下出兵时的情况,便将自己的视线投到了整个战场的攻城点之上。
而就在他全心全意观察着南城墙攻城点时,一柄闪着寒芒的利刃,悄无声息地架在了他脖子之上。
阿姆耶只感觉自己的血液一下子似乎凝固了,他现在有些不敢轻举妄动。
“谁?慕容策派来的人?”阿姆耶问道。
慕容策此刻若动手杀他也有理由,便是让他不能再对慕容策的指挥指手画脚,从而使鲜卑在破邺洲城时获利最大,之后在战事胜利之后,只需随意给个被敌方刺客刺杀的由头,他阿姆耶便只能不明不白地就这样死了。
但同样地,也有一定可能是敌军地刺客潜入到了此处。
不过阿姆耶还是优先怀疑慕容策,因为就利害关系而言,慕容策的获利会更大些,而且汉族人并不清楚胡人内部的布阵,他也几乎从未在之前的战事中露过脸,若是汉人的话绝不可能如此精准的刺杀到他头上来。
“我是汉人刺客,我来杀你,这样我们的困难就解开了。”阿姆耶身后的人却是说着汉语,似乎是一个汉人。
但阿姆耶早年南下时学过汉语,他听得出那人的汉语很是蹩脚,似乎想专门营造自己是一个汉人的身份。
“要破局去杀慕容策,杀我阿姆耶干什么?”阿姆耶心生一计,用鲜卑语说出了这句话。
“我不知道慕容策在哪,只能来杀你。”那人果然上当,继续用蹩脚的汉语道。
“你既然听得懂这句话,就不用再装自己是个汉人了!”阿姆耶识破了此人的身份。
“什么,暴露了,杀!”那人用鲜卑语喊道。
但阿姆耶已然利用刚才的举动使这人心神失守,而阿姆耶本身便是羌族五大勇士之一,身手极为了得,只将头猛然向后一砸,手臂一格,那刺客的头部便被这一砸砸的头昏脑涨,而手中的利器也滑落在地。
刺客眼见事情已然不成,转头便逃了起来,他的逃跑速度极快。
阿姆耶追了出去,追到前线混战区时,那刺客混入士兵中,终于消失不见。
阿姆耶寻不到刺客,只能无奈返回。
但在前线如此近距离观察战事的阿姆耶却是留心到了鲜卑骑兵的位置有些不对。
于是本就因被刺而大为光火的阿姆耶怒发冲冠,转身便欲回大帐和慕容策理论一番。
见阿姆耶走远后,那刺客终于从士兵中窜了出来,轻声道:“这场戏,还真不好演啊!不过,总归还是幸不辱命,能给太子一个答复了。”
是正统的汉语,字正腔圆,流利无比。
这人便是刚才在中军帐外听声的那人,而此刻由他一手策划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正在胡人大军内部上映着。
阿姆耶返回了中军帐内,见慕容策正坐在帅案前写着什么。
“慕容统领闲适得很,想必以你之才智,拿下此城,已是十拿九稳了吧。”阿姆耶一看见慕容策便出声恭维道。
慕容策从未听过阿姆耶这般说话,只觉骨头都轻了两份,连忙摆了摆手谦虚道:“没有没有,我哪里有什么才智,都是阿姆耶您配合的功劳。”
“哦?素有鲜卑之狐雅称的慕容统领若自贬没有才智,那我等粗人,不是连脑子都没有了?”阿姆耶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有什么事直说吧,咱们北方来的汉子不兴阴阳怪气这一套。”慕容策听出了阿姆耶话中意思有些不对。
“那我就开门见山了。”阿姆耶长吁了一口气,“不知慕容统领为何在两族联手,正要获取最后战功,夺下汉人江山的这一战,对我突然背后袭击?!”
慕容策被惊得面容失色,心道:这粗人知道我要在战争结束以后刺杀他的事了?
阿姆耶见慕容策久久不答,面色变幻不定,继续道:“鲜卑骑兵战阵中位置前推,羌族鲜卑两者共担风险的事情,慕容统领想必也忘了罢。”
慕容策不知道阿姆耶如何看出前方战局之势的,已陷入了被动之中,忽而他眼睛转了一转,想到了什么:“阿姆耶你可是擅离职守,独自去前方了。”
慕容策抓住了阿姆耶话语中的漏洞,打算以此反制。
可依然快被愤怒冲的失去理智的阿姆耶见慕容策还打算倒打一耙,心中的所有怒意终于在此刻全部爆发:“我羌族之人不是命贱之人,被你这般折辱仍能忍得过去,今日这城,就你鲜卑一族去破吧,我羌族势小力弱,不奉陪了!从此往后,我阿姆耶与你慕容策是敌非友,从此以后再见,就战场上分个真章吧!”
阿姆耶大袖一挥,走出帐外,从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号角,他对着号角用力一吹,一股似金石相击一般清脆悦耳的巨声便响彻了整个邺洲城方圆五里。
最前方的战局因汉人阵中的那位布阵奇才的统领,无论补充兵力,防守反击,布置城防都做得有条不紊,胡人军队久攻不下,大都倦乏了。
而此时这股奇声忽而响起之后,守城的汉人军队们只看见肉眼可见的,胡人军队阵前的全部步兵开始撤退,而骑兵在其后甚至摸不着头脑,只能在步兵后撤的时候跟着步兵一同后撤。
汉人军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仍在原位置上严阵以待。
可半晌过去,直到天边一丝鱼肚白泛起,汉人军队也未看见胡人再次进攻。
胡人这次偃旗息鼓要持续多长时间,没人知道。
汉人所能做的只有等。
良久良久,直到东方一点光芒自地平线下升起,邺洲城的城墙开始染上一点金色的时候,汉人的望台之上的士兵才看见自此地前几十里内,再无胡人踪迹。
邺洲城,守下来了。
他们,是最后的胜利者。
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这群劫后余生的人们终于有时间能放肆地发泄心中的喜悦。
他们激动地相拥,拼命地哭号,欢快地歌唱,一切只为了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看着城墙上这群发了疯一般的人们,亚历山大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了。
这夜的生死劫,他全部看在眼里,每一个将士,即使是在最危难的时候也没有放下手中的武器,一如扑火的飞蛾一般,用尽自己的力量去使自己变成照亮长夜的光明。
而在真正的光明终于来到时,他们中的有些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这些活下来的人,有理由,有资格去拼了命地开心,要连着开心不了了的那群人一起的份开心个够。
而正当亚历山大沉浸于这喜悦的气氛中时,他看见了晓宇的身影。
晓宇这时在城墙之上站着,面色苍白,露着疲惫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只维持了不到片刻,他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亚历山大见状,马上去到了城墙之上,奔到了晓宇身旁。
他的脸上还带着笑意,在亚历山大上去探他鼻息时,他却发出了阵阵鼾声。
他只是太累了。
亚历山大无奈地摇头笑着,打算抱起晓宇去找个休息的地方。
然而当他抱起晓宇看向周围时,却发现众士兵看着晓宇的目光中,有着一股莫名的尊敬之意。
就好像,是在尊敬一位领导士兵打了胜仗的将军一般。
想不明白的亚历山大没有再想,但他心中隐隐有着猜测。
不论如何,在照夜的星火一朵一朵亮起,用自己短暂而微弱的光芒坚定照亮了整个长夜之后,留下来的希望之种,终于迎来了曙光的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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