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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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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玉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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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处是个深谷,温泉嵌在谷底,常年冒着蒸腾热气,站在远一些的地方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风楚翊虽目力好,但心里在算着郁翠微已经离开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快回来了。

    因而直走到近处了才发现那热气氤氲中有个人影。

    黑发还束在玉冠里,热气蒸腾的水面上露出光洁的肩膀,本该也是光洁的背却有一道有七八寸长的疤痕,看着像是烧伤留下的,虽已有些淡了,但在白皙的皮肤上仍是很扎眼。

    哗哗水声响起,妘霄正准备走上来穿衣服,耳朵动了动,嘴角噙了一丝笑,他没出声,淡然地从水里走了上来。

    风楚翊正被那道疤痕刺得眼里一阵发疼,他的手颤抖地握成拳,一用力,指甲陷进了皮肉里,他却毫无知觉。一晃神看到妘霄突然光着身子准备穿衣服,他吓了一跳,赶忙背过身去。

    他的手还在微微抖着,咬了咬嘴唇才镇定了一些,那道长疤痕却始终在他眼前挥散不去。

    妘霄从前全身上下无一处疤痕,脊背更是光洁如玉。他虽然体质有些特殊,受了伤后疤痕总不能很快消散,但他在这点上和他的生活起居习惯有些像,就如屋子总得是极干净的,不能落一点灰,他也不喜欢在身体上落疤,因而总会日日用祛疤的膏药,最后倒也全都能好。

    为什么会有那么长一道烧伤疤痕?

    这四年,他所不知道的这四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他的眼睛看不见了,背上还落了一道疤。

    他的公子就应该是那无瑕白壁,他就算日日捧在手心都怕惹了瑕疵,恨不得替公子挡了这辈子和下辈子乃至永生永世所有的灾祸。

    风楚翊的泪水在面具后淌了下来,强提一口气准备离开,妘霄忽而开口:“是风少主吗?”

    离洛他们不可能会过来,其他人就算来了,看到他还在也会出个声或者立刻走,他随便猜猜就知道,也就风楚翊会是那个来了看到了还不走的人。

    风楚翊犹豫了一下,还是重新转身,见妘霄穿好了里衣,闭着眼慢慢把黑布蒙上。

    他顿时有些奇怪,妘霄怎么摘下黑布还一直闭着眼,一刻也不愿睁开,眼睛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他定了定神,说道:“抱歉,我、我不、不知道妘公子在、在这里……”

    风楚翊想着,完了,他这一紧张就结巴的毛病又来了。

    妘霄笑了笑:“无妨,风少主……请便。”

    风楚翊待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见妘霄蹲下身摸到他的外袍,想着他眼睛看不见,穿衣想必不方便。

    心里这么想着,脚已经先一步迈了出去。

    这回可是连牵他的手之前那样的挣扎纠结都直接省去了。

    一回生二回熟大概是这么个道理吧。

    他在心里骂着自己:就这样还打算离他远远的?我看你就差直接投怀送抱了!

    “我帮妘公子穿吧。”纵使心里骂着,到了近前,风楚翊还是叹了口气,拿起妘霄的外袍,低声说道。

    妘霄站起身,没有推辞,笑道:“那多谢风少主。”

    风楚翊抖开他的玄色外袍,熟稔地替他穿好,期间两人谁都没

    没说话,妘霄也没问为什么风少主还懂伺候别人穿衣。

    替妘霄系好玉带,风楚翊几次忍住问那道疤痕的冲动,又因离妘霄过近,那衣服上爱用的带着丝清苦味的熏香游弋在鼻尖,身上的气息隔着衣物传到他手上,让他全身从手指开始滚烫,还有浅淡的呼吸和平稳的心跳也落在耳边,风楚翊思绪飞了十里地,想起了些让他耳根都红了的画面。

    最后帮他把垂着金链流苏的肩饰配好,风楚翊赶忙退开了一步,耳朵红得不成样子。

    妘霄摸了摸腰间,问道:“麻烦风少主帮我看看地上是不是掉了一块黄玉玦?”

    风楚翊回头看见地上确实躺了一块黄玉玦,是佩饰的式样,下面还坠了黑色流苏。

    这块玉玦他再熟悉不过,其实第一天见时就注意到妘霄还佩在腰间,那时满脑子都是眼睛的事,玉玦一下就被抛诸脑后,这会儿心里又像是被刺了一下,翻起了想要忘记却日复一日清晰无比的回忆。

    他尽量压着声音,少了些颤抖,把玉玦送到妘霄手边:“是这块吗?”

    妘霄伸手摸了摸,手指触到对方的手,感觉到对方明显地颤了一下,他点头:“是这块。”

    风楚翊便低头替他佩在腰间,妘霄并不喜欢和其他王室贵族一样在腰间挂佩饰,唯独这块黄玉玦从他弱冠之年一直挂到现在,平时明显也时常放在手中把玩,边缘很多地方被磨得光滑。

    犹豫了会儿,他还是说道:“我看这块玉玦的材质不好,感觉……并不符合妘公子的身份。”

    “是我的心上人亲手制的,”妘霄的唇角带着笑,说道,“送给我及冠之年的生辰礼。”

    风楚翊鼻头一酸,泪水无声地淌着,溢出了面具,把那银黑面具也打湿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风楚翊突然问道:“妘公子的眼睛……平时会疼吗?”

    妘霄僵了一下,说道:“偶尔会。”

    风楚翊心中一痛,声音轻了下去:“那……伤到的时候疼吗?”

    妘霄这回没有犹疑,含笑道:“不疼。”

    风楚翊握了握拳,没有再问。

    “妘公子要去东边的松树下待会儿吗?月色……呃,那儿待着比较安静……我、我送妘公子过去?”风楚翊下意识想说那边月色很美,但立刻想起妘霄并不看见,垂了眼改口称比较安静。

    妘霄把黄玉玦捏在手里摩挲,道:“我自己过去就好。”

    风楚翊的嗓子有些微哑:“妘公子眼睛不方便,这处不是走惯的地方,我还是引妘公子过去吧。”

    妘霄这回却不肯答应,摇头道:“风少主不必麻烦了,离洛他们看见我走出来就会马上过来的,不会有事。”

    风楚翊见他执意不愿,便没再坚持,妘霄颔首告辞,他清楚地知道东边在哪,脚步平稳地走了过去。

    妘霄刚从谷底上来,离洛四人就飞快从树上下来,几步掠到面前,妘霄笑了笑,问离洛:“是不是你把他诓过去的?”

    离洛他们不可能会不知道他到底出没出来,风楚翊先前死都不愿跟他一起泡温泉的样子,绝对会来问离洛他们自己还在不在,在他还在温泉里头的时候这

    人却突然来了,那多半是被离洛他们骗进来的。

    “是。”离洛诚实地认了,看了眼妘霄,低声道,“感觉属下应该没做错吧,公子看着还挺高兴。”

    妘霄无奈笑道:“行吧,夸你一次,做得不错。”

    泡在温泉里的风少主总觉得有些凉飕飕,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温泉之行结束后,照旧是每日等待郁翠微赶紧回来。郁翠微在的时候是她做饭,她不在时是青芜和景乔做饭,俩小孩也就这点值得谢尘缨夸赞的地方。

    虽然风楚翊总是挑三拣四,最可气的是,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少主觉得这个菜太油了,妘公子有寒疾,平日也要喝药,不能吃太油的;这个菜有点腻,妘公子不喜欢太甜的;这个菜好像火候过了,妘公子肯定吃一口就不会再吃了。

    最后总结:你们能不能提高一下自己的厨艺?

    青芜和景乔齐声道:“少主你自己上吧。”

    风楚翊瞬间不说话了,他其他活都会干,唯独厨艺不行,做出来的菜他自己都难以入口,更别提让他家公子吃了。

    谢尘缨不知是不是自己太好养活,反正他吃得很开心,说道:“你那四位下属会做饭吗?他们应该对妘公子的口味比较熟悉吧?”

    风楚翊:“他们会个头。另外,他们对公子的口味一点都不了解,你看看他们一个个的,连披个毯子都不知道,你说说他们还知道什么?”

    谢尘缨:“……”

    “得,除了你,其他人对妘公子一无所知。”谢尘缨得出如此结论。

    风楚翊吃着饭突然想起一事,笑了笑,对谢尘缨道:“你知道公子会烧饭吗?”

    谢尘缨:“???”

    “雍州王宫连个厨子都没有的吗?还是做得太难吃了,让你家公子食不下咽,被迫自己动手?”

    风楚翊说起这个就满脸欢喜,一扫整天怨妇神态,说道:“他平常也不自己烧啊,就偶尔……”

    谢尘缨长长“哦”了一声,道:“偶尔烧给你吃对吧?”

    风楚翊咬着筷子笑得有点傻,谢尘缨抬手拍了一下他的头,没好气道:“好好吃饭,笑得跟花痴一样,烧个饭至于吗?还有,我对妘公子的手艺存疑,估计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烧的饭也是人间美味。”

    委屈地揉了揉被拍的头,风楚翊瞪了一眼谢尘缨,说道:“公子的厨艺是他母亲教的,真的很好的!真的!诶呀,你有机会吃一次就知道了,我真没骗你。”

    谢尘缨笑道:“行,希望我有生之年能吃到妘公子给我做的饭。”

    风楚翊想了想,皱了皱眉道:“算了,你还是就想想吧,你不能吃。”

    谢尘缨抬手就想打他,风楚翊笑着躲开了,谢尘缨最后轻轻拍了拍他后脑勺,戏谑道:“小醋缸。”

    两人扒完了饭,正想去帮忙洗碗,大门被人推开了,两人瞬间把手按在剑柄上,却看到是易了容的郁翠微回来了。

    神族现在的灵力虽使个简单的易容诀不难,但毕竟要长久耗费心丹之力,保持不长久,且修为比自身高的人,一下就能识破,因而平日里用得比较多的还是需要动手的易容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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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翠微和衣广川在此处算是隐姓埋名,她一向谨慎,怕风玥玲的人寻来,出门都会易容。

    风楚翊叫青芜和景乔先进去告诉妘霄一声,给他治眼睛的神医到了。

    这会儿风楚翊即使戴着面具也掩藏不住欢喜:“郁神医你可算回来了,公子他已经到了,他……我麻烦郁神医先帮他治治眼睛吧。”

    郁翠微进屋去把脸上的易容洗掉了,闻言惊道:“你家公子眼睛又是怎么了?他怎么这么多灾多难?”

    风楚翊垂着头,情绪又伤感起来:“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伤的,也不敢问,反正就是……看不见了……”

    郁翠微擦了擦手上的水,说道:“雍州名医很多,有几个我之前有所接触,医术不比我差,一直没治好说明不好治,我先看看吧,治不治得好我真说不好。”

    风楚翊闻言心都凉了半截,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了郁翠微面前,声音颤着说道:“求郁神医一定要把公子的眼睛治好,如果您也治不好,我……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治……您需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做……”

    郁翠微赶忙去扶他,谢尘缨过来搭了把手,把人从地上扶了起来,她叹道:“唉,我这不是……罢了,当我没说,我肯定尽力行吧?你别这个样子,我受不住。”

    “要不郁神医先去看看吧,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妘公子的秘密,我们要不还是先别跟着去了,郁神医去探探情况。”谢尘缨拍着风楚翊的背一边安抚一边对郁翠微说道。

    郁翠微沉思片刻,觉得有理,说道:“我先去看看,你让他别再哭了,多大一人儿了。”说罢提了药箱便出去了。

    两人在屋里等了许久,等到风楚翊都开始胡思乱想了,郁翠微总算回来了。

    她把门关上,眉头深深蹙着,看着风楚翊满含期待的眼神,她叹了声道:“妘公子的眼睛其实……不算是瞎了。”

    “那是怎么了?我看他一直蒙着黑布,就算摘下来一直闭着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风楚翊把面具摘了,眼睛还是红红的,焦急问道。

    郁翠微坐下默了默,问道:“烛龙镜你们听说过吗?”

    谢尘缨惊道:“上古神器烛龙镜?传说是华胥氏所创,但后来华胥氏衰亡,后人所剩无几,这神器也就不知所踪。妘公子的眼睛是被烛龙镜所伤?”

    郁翠微点头道:“我虽然也不知烛龙镜是何时重现于世,但妘公子亲口承认眼睛是被烛龙镜所伤。”

    风楚翊平复了一下心绪,问道:“那郁神医所说不算是瞎了又是为何?”

    郁翠微解释道:“妘公子是在雪原上被烛龙镜所伤,这神器启动后,强光本就让人无法睁眼,再加上茫茫雪原的雪光,易发雪晕之症。但若只是雪晕倒还好,只是烛龙镜利用雪晕时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元神也会产生动荡,神器便会攫取一缕元神困在镜中。”

    “在彻底陷入镜中景象之前,烛龙镜光芒所及之处,景象皆可入镜,此人希望看到何事何人,但凡烛龙镜的光能照到,便都能看见。于是那缕困于镜中的元神便永远留在他想看到的景象里,但其实那景象对应现实来说已成幻境,从此只要睁眼便是幻境,除非将那缕元神从幻境中拉出来,不然这眼睛是治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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