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一声,井顶的入口被封住,唯有瓦片大小的窗户泄入点点微光。这是一个井顶式地下室,井口不过一米大小,井底却是十分宽阔。
自那次被匪徒抓住,等沉境再次醒来,便已经在这里。半个月来,除了每天一小时的放风时间外,便只能独自一人呆在这个黑暗空旷的地下井中。
不知道小少爷现在如何?苏姨和李叔收到了自己发送的求救信息后,有及时赶过来吗?那些人把自己关在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疑问如同一个个气泡,将他紧紧裹住。突然,沉境向前的脚步一顿。
有人!
气息虽然微弱,但他还是捕捉到了。
觉醒第二形态以来,他的夜间视力大大提升。此时凭借着头顶那点点微光,井底的布局一览无余,当视线扫向地下室西北角时,他瞳孔猛然一缩。
小少爷!
李明景睡得极不安稳,梦境混乱而又绵长。一会儿是在家里妈妈笑着叫他宝贝;一会儿变成有人拿刀在他面前说要他的命;一会儿是在黑暗潮湿的地下室中,蛇群蔓延;一会儿又变成有人拿着巨大的针孔要扎他。
“阿!”冷汗从他苍白的额头不断涌出,李明景蓦然睁大了双眼。
一片黑暗中,李明景迅速挣脱身边人的手,缩到一旁,颤声道:“谁?”
“小少爷……”
沉境话还未完,一个温软的小身体就扑进了他怀里,一双手紧紧地搂着他脖子,冰凉的泪水迅速打湿了他右肩的衣衫。
“呜呜呜,沉境哥哥,我好痛,好痛……”
沉境抬了抬手,终是轻轻地抚上了小少爷柔软的发顶。
“你们怎么都不来救我……”恐惧、痛苦以及委屈在这一刻伴着泪水喷涌而出。
“对不起,小少爷,是我来晚了。”
李明景趴在沉境怀里,哭了好一阵子,连日来的不安才终于偃旗息鼓退下。
暮色四合,从瓦片中透进来的光已经从明亮的日光变成了淡淡的月色。沉境抱着李明景坐在那点点月色下,细细诉说半月来彼此的经历。
李明景将袖子撩起,指着手臂某一位置道:“这里本来有一颗芯片,可以用来追踪定位,可是已经被他们挖出来了。”
沉境摸了摸小少爷所指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偌大的伤疤。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依旧能够感觉到当时那彻骨的疼痛。
“没有这个芯片,爷爷他们就找不到我。”李明景思索片刻,低头抿嘴道,“沉境哥哥,这些人都是爷爷的仇人,他们是想要抓我……如果你没有过来,肯定就不会被抓了。”
沉境摸了摸小少爷的头:“小少爷,我是自己追过来的。我答应了苏姨,要带你回去。”
李明景抽了抽鼻子道:“可是我很坏,我以前对你不好。”
“不坏。”沉境沉默片刻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好吗?”
“嗯嗯。”
“从前有一个小男孩,他一出生爸爸就死了。他和妈妈两个人相依为命,靠卖早餐活命。帝国对未满十一岁的小孩有优惠政策,每个月都会给他们补助。这个政策本来是想要帮助那些贫困儿童,但无意中却滋生了一群社会渣滓,那群人被称为人贩子。”
李明景不解:“什么是人贩子?”
“就是小偷,专门偷小孩的小偷。他们走街串巷,四处寻找未满十一岁的孩童,然后带着那些偷来的孩子去领取帝国补助。待他们年纪大了赚不了钱便再将他们贱卖出去。”
李明景瞪大了双眼:“这些人好坏。”
“嗯,他们是真正的坏人。男孩妈妈害怕自己孩子被人贩子拐走,从男孩出生,便将人锁在柜子里。她不让他放声哭,也不让他出声笑。从小到大,只要男孩稍微发出一点点儿声音,便没有饭吃、要挨打。”
李明景伸手紧紧地抱住了沉境,沉境低头:“是不是害怕了?我不讲了。”
“不害怕。”
“就这样,男孩就像是个隐形人一般一直在柜子中待到十二岁。十二岁生日那天,妈妈终于将男孩从柜子里放了出来。那一天男孩好开心,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出过房门。他能够听见外面的声音,感受到外面的光,却从来没有见过它们。
妈妈也很开心,为了弥补孩子,特地带他出门买蛋糕、拍照。
外面阳光晴好,虽然他们住的地方破旧脏乱,但对于小男孩而言,与过去十二年所住的几尺大小的柜子相比,哪里都是天堂。小孩穿着崭新的衣服,走在贫民窟狭小的街道上,兴奋不已。太阳、天空、路边的小野花、甚至连路上的污水对他而言都是新鲜的、美丽的。
母亲给男孩买了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到了照相馆拍了生日照。回程的路上,男孩开心地拉着母亲的手,手里提着还未吃完的小蛋糕。
突然迎面来了一个女人,那女人长得十分高壮。她抓起孩子母亲,直接啪啪扇了她两巴掌。男孩看见母亲被欺负,愤怒地一头顶了过去,将女人撞到一边。他提着蛋糕挡在母亲面前高喊不许伤害他妈妈。
那高壮女人听到此话,十分生气,对着两人一顿挠打、辱骂。打斗之中,蛋糕摔了出来,白色的奶油落在脏黑的路上,不久便引来了几只苍蝇。”
李明景:“小男孩肯定很伤心。可是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打男孩妈妈呢?”
“那个女人叫李三娘,她丈夫李三好色成性,见孩子母亲长得好看,便时常来骚扰她。李三娘脾气火爆,容不得丈夫与其他女子说话,见丈夫时常去小孩母亲哪儿吃早餐,便认为是母亲勾引她丈夫。
最后女人狠狠警告了母亲一顿,便扬长而去。
小男孩看着已经被人踩成一塌糊涂的蛋糕,心中虽然难过却没有哭,因为从小到大他便不被允许哭。”
“这个女人好坏。”半晌,李明景问,“沉境哥哥,这个小男孩是你吗?“
“……
…嗯。”
“可是沉境哥哥,我觉得每个人都是可以哭的,不然为什么我们会有眼泪呢?妈妈说如果伤心难过了,就要把眼泪哭出来,这样一会儿之后就不会难过了。要是不哭,眼泪就会流到心里去,心就会越来越难过了。”李明景伸手摸了摸沉境的脸道,“沉境哥哥,你要是难过,你就哭出来,小景不会笑你的。”
沉境抓住李明景软软的小手,道:“嗯,谢谢小少爷。”
“那后来呢?”
“后来呀,母亲依旧每天早上到街上卖早餐。但他们孤儿寡母,势单力薄,常常受人欺负。男孩为了保护他母亲,每次碰上那些欺负他们的人都会上去和他们打,有的时候被他们打败,有的时候也会赢。”
“他终于知道,然来外面一点儿都不好。外面的人都很坏很坏。”
李明景把头埋在沉境的胸前,闷声闷气道:“沉境哥哥,你不要伤心,小景以后肯定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沉境摸了摸李明景的头发,他向来不善言辞,对人冷漠疏离。今天在这黑暗的地下井中,对着小少爷,终于将多年来一直埋藏在心中的话给讲了出来。
对于柜子里面的记忆,他其实记得并不清楚,只是那种想要出来、孤寂的心情十分深刻。他,其实一直渴望能有一个人,能够一直陪伴在他身边。
母亲去世后,苏姨将他接到了李家。李家是个很温馨的家庭,苏姨和李叔对他很好,张姨对他也很好。小少爷虽然时不时和他闹,但他知道小少爷并没有坏心。
有时候他想,如果,如果他真的有这样一个弟弟,他是愿意纵容他这样的小胡闹的。
片刻后,沉境一手将李明景抱在怀里,一手从衣服口袋中缓缓掏出一个明黄色的纸袋子。买柿饼的老爷爷将柿饼包装的很紧实,两个柿饼还完整的呆在袋子中。
沉境舌尖顶了顶了上颚,问道:“小少爷要不要尝尝这个?”
“这是什么?”地下井中一片黑暗,除了身下的温热体温,李明景看不见任何东西。
“柿饼。”沉境将包装拆开,拿出一个轻轻放在李明景手上,“你现在正在换牙,不能吃红豆玫瑰糕,我就买了柿饼,你……尝尝看,这个也很甜。”
手中的柿饼摸起来有些粗粝,与他平时吃的糕点很是不一样。李明景拿起轻轻咬了一口,刚入口时有些硬,细细咀嚼片刻后,缕缕香甜便在唇齿间环绕。
“甜的,沉境哥哥。”
“沉境哥哥,你也吃一口。”小小的手举着柿饼向上送,只是因为看不见,柿饼戳到了沉境高挺的鼻尖。
沉境就着李明景的手,轻轻咬了一口,清甜而又有嚼劲,老爷爷确实没有骗他。
“沉境哥哥,这个柿饼比红豆玫瑰糕还要好吃。不过我看不见它,它长什么样子阿?”
“它……长得不好看,柿饼是黄褐色,然后上面有一层白色柿霜。这是我小时候的零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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