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她脑子里最后一个想到的人,却还是何伟祺。
那张曾经阳光帅气,让她沉迷,最终却变得面目可憎,势利猥琐的脸。
那个她恨归恨,却到现在这一刻,还放不下的人……
十九岁那年的雨季,她高考失利,只能去酒吧做服务员贴补家用;他考上了医科大学,叫上好几个朋友一起去酒吧庆祝。
她端酒给他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两双青春稚嫩的双眸在空中相遇,彼此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爱慕。
那晚,他喝得酩酊大醉,她小心翼翼地照顾他。几经交往,他向她表白,她毫不犹豫地答应,做他的女朋友。
二十岁那年的夏季,他去医科大学读书,她辞掉了工作跟他一起去。他在外面租了一套简陋的小公寓,就是他们的爱巢。那时的他们就像一对新婚燕尔般,耳鬓厮磨,你侬我侬。
二十一岁那年的冬季,那么冷。她怀了他的孩子,但他们俩都还太年轻,根本就养不起。不得已,他只能带她去小诊所做流产。听着她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他也在外面心疼得嚎啕大哭。
二十二岁那年,即便她们已经很小心,她还是再度怀孕了。在那个漆黑的夜里,她正要告诉他,他却先对她说,他在医科大学的成绩不好,不学无术,没有前途。他不愿他们俩就这样一直穷下去,真的会穷死人。他看出来,班里的陆大小姐对他很有好感。陆大小姐是独女,人就傻白甜一个,家里还有一个很大的企业。如果谁娶了陆大小姐,那就等于得到了陆家的一切。
他对她说,他必须要想办法娶到陆大小姐,得到整个陆家,才能不一直穷下去,这是他现在唯一的出路。但他爱的始终是她,他不会辜负她的。只要他利用完陆大小姐,得到陆家的一切,就会立即离婚娶她。
看着他这副信誓旦旦的模样,她再度妥协,含着泪打掉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她只希望,她的这些付出都会是值得的。
后来,一切还真如他所说的那样——陆大小姐虽然长得漂亮,却是刁蛮任性,又傻又好骗,一直被他牢牢掌控于股掌之中。
二十五岁那年,在他即将跟陆大小姐结婚之际,她再度怀孕。
按理说,在这个节骨眼上怀孕,这孩子是坚决不能生下来的。当时,连他的母亲都极力劝她打掉孩子,但医生却告诉他们,她因为多次流产,流产手术做得又不规范,子宫壁已经变得很薄。一旦再打掉这个孩子,那她很有可能就永远都不能怀孕了。
当时,他分外心疼她,不顾他母亲的反对,坚决要她生下孩子。当时,她虽然饱受着妊娠之苦,却是分外感动,觉得自己这辈子算是跟对人了。
可为什么,在他跟陆大小姐结婚后,局势却瞬间急转直下?直到现在,她跟他再无情分可言,她被关进这冰冷的监狱,现在还中了qiāng,马上就要死了呢?
之前她一度以为,这一切都是陆亦双造成的。陆亦双便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刺,她真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喝她的血。
但直到现在,这死前的一刻,她才幡然醒悟——其实这一切,都跟陆亦双没有半点关系。她以为,何伟祺一直是爱她的,可事实证明,这真的不过只是他以为而已。他最爱的,永远都只是他自己。
因此,即使没有陆亦双,他们还会遇到别的问题,他们注定是不会长久的。
因此,造成这样悲剧的,是她爱错了人,还爱得那么偏执那么卑微,跟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只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她短暂的一生,也太痛太苦了。
如果还有来世,但愿她不要再去那个酒吧,不要再碰到他。就让她如此平淡,如此平庸地过完一生,这便足够了。
*
狱警也是难得开qiāng,因此他怔愣了好几秒后,才蓦地反应过来,赶紧上前,查看了严梦洁的心跳和脉搏后,抬头看了康婷一眼:“她死了。”
“啊!”康婷从来都没有亲眼见过一个人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她顿时被吓得面如土色,立即惊慌失措地冲狱警喊道,“你……你干嘛要打死她啊!”
“如果我不打死她,那她就会打爆你的头!”现在毕竟是人命关天,会带来很多麻烦,狱警也是心有余悸。但他深知自己的过错,便极不耐烦地安慰康婷,“行了行了,就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死不足惜。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康婷闻言,就像得到了特赦般,立即拎起包包就夺路而逃。
严梦洁就这样死了,对康婷而言,这无疑是一件好事。毕竟,她再也不用担心,严梦洁会胡言乱语,造成隐患;她再也不用担心,严梦洁出狱后会找她算账;她再也不用担心,这颗定时zhà dàn会爆掉。
但是,严梦洁在死前跟她说的那一句“我已经把孩子的事情告诉别人了,你这辈子都休想安生”,还是像一个魔咒般,在她心里不停地重复着,让她紧张惊惧到了极点。
因此,一出女子监狱后,她还是马上打电话给康院长:“妈,我还有件事情,想要让你帮我查一下……”
*
一天后的中午,a市男子监狱内,食堂里依旧是一副热闹的景象,所有罪犯都在争先恐后地打饭。
也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食堂角落里那台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的老式电视机,竟被打了开来。
虽然电视机画质有些不清晰,还充满杂音,但对于跟外界彻底隔绝联系的罪犯们来说,已经很难得了。一时间,大家纷纷聚过去,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
何伟祺却并没有什么兴趣。此刻他的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饭盆里的饭上——这几天,那帮罪犯头子非但变本加厉地欺负他,还总是抢他的东西吃。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吃顿饭了,现在饿得是头昏眼花,眼里除了食物,就再也容不下其他。
可就在这时,电视里突然播出了一条法制新闻,主持人不咸不淡地讲述着:“本台报道,昨天上午,a市女子
监狱罪犯严梦洁,故意袭击来看望她的亲属。眼看着亲属就要死于严梦洁的袭击之下,狱警不得已开qiāng,击中严梦洁的心脏,致其死亡。经过调查,狱警的行为属于正当防卫,不负任何法律责任。”
何伟祺一听到这则新闻,整个人顿时怔了一下,也顾不得打饭了,像着了魔般蓦地回头,就看到电视屏幕上显示着严梦洁被击毙的照片。
这是入狱一个多月以来,何伟祺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严梦洁的照片。
照片里,严梦洁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缩在大大的囚服里,显得更为娇小。她仰面倒在地上,披头散发,嘴角溢着血迹,那双眸子瞪得很大,却是黯淡无光,空洞地再也承载不了任何东西。
她死了,而且死不瞑目。
可是,几天前陆亦双来看他,给了他那份亲子鉴定书后,他还觉得对不起她,打算出狱后,跟她一起好好过日子的……现在,她怎么就死了呢?
而且,她唯一的亲属,她的父亲,已经因为他而跟她断绝了父女关系,又有什么亲属会去看望她,还被她袭击呢?这件事情,一定另有蹊跷……
可如今身陷囹圄的他,别说是帮她报仇了,就连她到底是怎么死的,都没办法弄清楚,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不明不白地离开这个世界。
这刹那,像是有无数把利剑,蓦地刺中何伟祺的心般,皮开肉绽之间,鲜血喷涌而出,他疼得皱紧了眉头,内心深处突然升腾上来一种,极致到彻骨的恨意。
这股恨意,不是针对任何人,只是针对他自己。
到现在他犹记得,他二十岁那年,在酒吧与她的那第一次对视,那一瞬他分明是那么心动,甚至还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她追到手,一辈子对她好。
可为什么,后来发生的一切,竟都不受他控制了呢?最终,竟是他把她害成了这个样子,竟是他毁了她的一生……
如果还有来世,他绝对不会再去那个酒吧,再去招惹她……
旁边,罪犯头子们也在看电视,还纷纷兴致勃勃地讨论着——
“咦,这女的看着怎么这么眼熟?不就是前几天那个冒着生命危险越狱,然后被抓的女人吗?”
“嘿,还真是,老大你好眼力!这个女人果然是傻到家了,不仅越狱,竟还想袭击亲属。她难道不知道,一旦确定她可能会打死亲属,狱警是有权开qiāng杀了她的吗!她脑子不会被门缝夹了吧?”
而平时在监狱里一直都很懦弱的何伟祺,此刻也不知怎么了,一听到这些侮辱严梦洁的话,顿时急火攻心,想也没想就回头,狠狠一拳抡在罪犯头子脸上,直接把他的脸打得歪向一旁,出言警告道:“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别乱讲!”
罪犯头子莫名其妙地就挨了一拳,自然是气急败坏,朝他吼了一声:“你他妈磕错药了吧!”
然后,罪犯头子立马大掌一挥,他身后两个罪犯就立即上前,与何伟祺展开缠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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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所有人都想不通,为什么一向一副弱小受模样的何伟祺,此时竟会像疯了一样,不仅拼了命去殴打那些罪犯,甚至连那些罪犯落在他身上的那几记重拳,他也像没感觉一样,连眉头都不眨一下。
但最终,双拳难敌四手,何伟祺还是被打倒在地。可即使有两个人压着,他还是在拼死反抗着,直直盯向罪犯头子的眼神里饱含仇恨,一副恨不得下一秒就要直接扒下他皮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太过凶狠,连罪犯头子心里都不禁一怵。为了掩饰恐惧,他只能提高了声音骂道:“你小子这么激动干什么?难道她是你女人吗?”
“她就是我的女人!”何伟祺在说这话的时候,两行泪水顿时顺着脸颊滑落。在其他罪犯惊讶而理解的眼神中,他就像中了邪般,一直喃喃地说着,“永远都是……”
*
几天之后,在美国洛杉矶,拍卖行门口。
寒冷的室外,秦仲媛身着单薄的衣服,也顾不得浑身在发抖,苦苦地哀求着老板:“老板,我求求你别开除我,好不好?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你需要这份工作,关我什么事啊?”老板却丝毫不理会她的哀求,语气里甚至有点气急败坏,“而且你看看,你做的这叫什么事情!前几天,在海洋之心的拍卖会上,都是你怂恿我竞拍海洋之心,我才会被人匿名举报,说我作为拍卖行老板,故意参与竞拍,刻意拔高价格……你知不知道,这对我来说有多严重?”
“我们做拍卖行的,信誉是最重要的。我现在失去了信誉,拍卖行的生意一落千丈,最近已经很久没有接到单子了!而且也不知道是谁,竟然把当时的照片寄给了我老婆,她现在正在跟我闹离婚呢!现在我是事业家庭双危机,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你现在就给我滚!而且我告诉你,你现在的名声已经传开了,洛杉矶你是待不下去了,还是赶紧滚回国吧!”
老板气势汹汹地骂完之后,就再也不想跟她纠缠,转身就走进了拍卖行,并“嘭”地一声狠狠把门关上。
秦仲媛在风中凌乱着。刺骨的冷风透过她单薄的衣衫,直接在她皮肤上游走,就像一条条凶猛的毒蛇,让她不寒而栗。
而更冷的,更痛的,却是她的心。
虽然举报和寄照片这两件事,都是匿名做的,但她想也不用想就明白,这些事肯定是厉擎苍让人做的。
这很符合厉擎苍的做事风格,一旦惹毛了他,他出手必是重招,毫不留情。
可是,他知不知道,他这样做,就等于直接把她给赶尽杀绝了?当初她正是因为国内待不下去了,才会来国外发展,谁知现在,在国外也同样待不下去了……
他肯定知道。但他无所谓,他根本就不会在意她。这个男人,只会对陆亦双温柔以待;而对于其他人,他一向是一点情面也不留。
而她本以为,她为他努力了这么多年,陪伴了他这么多年,他至少会稍稍把她和其他人区别开来,可却没想到,完全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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