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红星公社来了两个不速之客，直接找到办公室，说要离婚。
听说他们要离婚，办公室里的两个大姐马上招呼着坐下来，杨海是卫生所的医生，不少人认识他，一个体型微胖留着短发表情有点严肃的大姐对他说：“杨医生，你和你的爱人都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有了孩子，又登对，为什么突然想离婚？”
“陈姐——”杨海觉得这才是正常人会说的话，他苦笑一声，就看着杨何玉，不出声，将发言权交出来。
陈姐又对杨何玉说：“我们这里办离婚吧，要讲三看一参，就是得看你们婚姻基础，婚后感情，还有离婚的原因，当然也会参考子女的利益，你们要考虑清楚，如果离了婚，孩子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了。”
杨何玉说：“我们已经立好字据了，孩子归我，麻烦你帮我们做一个见证人。”
说着拿出协议给陈姐。
陈姐没想到他们是有备而来的，伸手接过仔细看起来。
协议上写着离婚以后，孩子由女方抚养，男方每个月汇款8块钱做生活费，一直到孩子16岁为止，还签了两个人的名字，不过见证人这一栏是空的。
另一个公社女干部看起来年轻一点，梳着个马尾，一笑嘴巴左边还有一个浅浅的酒窝，和杨何玉说：“你要想好现在还年轻，如果带着个小孩，可能想要再嫁就比较难一点了。”
杨海听她说起“再嫁”，顿时有种眼看老婆现场出轨的感觉，偏偏又不好说些什么。
都要离婚了不是吗？
陈姐对拖后腿的同事无可奈何，只能干瞪着眼睛，总不能在办公室当着群众的面闹起矛盾吧。
杨何玉话语温柔而坚定：“我已经考虑好了。”
见杨何玉和杨海意志坚决，陈姐也不好再说什么，核对过证件以后给他们办了离婚，还在协议上签了见证人的名字，盖上了公社的公章。
两人站在办公室前。
杨海成功离婚，解决了一直压在心头上的大事，不由得浑身清爽，看前妻也不由得顺眼了许多。
杨何玉也如释重负，没等他开口，便说：“我去上工了，你记得拿走你的行李。”
说完也不等回应，径直就走了，只留给他一个漂亮的后脑勺。
看着她离去的身影，杨海有点怅然，不过他没时间伤感，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去办。
因为杨何玉亲自开了口，杨田生爽快地开了各种证明，加上父母那边寄过来的证件，他还得去迁户口，辞职，买车票回省城——
最重要的是去县城医院和程琳报喜。
他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
办公室里，陈姐拿起热水瓶往杯子倒一点开水，喝上一口：“云霞，你说杨医生长得好看，又是知青，为什么他老婆非要离婚不可呢？”
真是想不明白。
刘云霞说：“我在公社这么久，见过一些夫妻闹离婚，有哭哭啼啼跑来诉苦的，有从田间地头打过来的，但很多不是真的想
想离，谈过话以后该回家的回家，该上工的上工，但还有一种，可能是死心了，不想再过下去了。”
陈姐砸砸嘴巴：“不应该啊，杨医生长得又斯文又体贴——”
“陈姐你刚调到我们公社不知道，这个又斯文又体贴的杨医生，有了其他女人。”刘云霞小声说。
陈姐手中的搪瓷杯好险没有掉下去：“怪不得你一直在帮杨何玉，我刚才还想着和你分工合作，和他们分开谈话，看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呢。”
刘云霞说：“这件事公社里很多人都知道的，那女人死了老公，又搭上杨医生。”
“她找谁不好，找一个有老婆有小孩的，破坏别人的幸福家庭！不过你说这话有没有根据，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啊。”陈姐表示外貌协会成员不能轻易认输。
“陈姐，我知道你性格的，没根没据的东西我会和你乱讲吗？”刘云霞说，将屁股下的椅子挪挪到她身边，低声说，“前几天我去医院看我亲戚，看病人不是要带点东西去嘛，我就去百货商店买点麦乳精什么的，结果就看到了杨医生——”
刘云霞卖个关子，陈姐迫不及待地说：“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
她摇摇头：“他一个人，不过他买了好多东西，有丝巾麦麦乳精很多东西，还买了一盒蛤蜊油，售货员问他是不是买给他老婆的，他说是。”
“那到底是不是买给他老婆的嘛？”
“要真是买给他老婆的，今天就不会过来离婚了。”刘云霞说，“你说巧不巧，刚好我亲戚的病房就在那女人旁边，我经过的时候，看到他提着大袋小袋放在床尾，那女人还拿着蛤蜊油和丝巾来看，东西就是买给她的。”
陈姐瞪圆了眼睛：“她好意思收？”
这些东西可贵了，尤其一些上海货，有钱有票可能也买不到，就是自己，也不敢一次买这么多东西，就怕荷包受不住。
她记起杨何玉签字的时候，那只拿笔的手干燥皲裂，其实更需要蛤蜊油来滋润。
真是个狗男人。
“怎么不好意思，我后来和护士闲聊，才知道她是用列属的名义住进去的，她第一个老公以前是民兵队的，抢修河堤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水里没了，县里有规定，列属住院有优待，一般人摔断脚正好骨头回家休息不就行了吗，她不一样，非得霸着床位不走。”
陈姐说：“我以前在医院生小孩，真是恨不得马上出院，那个床又硬又旧，太难睡了，为什么她反而喜欢住在医院里？”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不知道啊，不过听说杨医生几乎隔两天就过来看她，医院的人都知道303病房的小寡妇有一个出手大方长得又斯文的追求者，哪里想到这个追求者有老婆小孩了。”刘云霞说。
要不她为什么要怂恿刘姐做见证人，还盖上公章，就是觉得杨何玉太可怜，让人忍不住帮一把。
陈姐咕咚喝下一大杯水：“真是太不要脸！”
刚才来办手续的时候，狗男人还敢一副
副欲言又止的神色，搞得好像离婚都是前妻的主意前期的错，她刚刚就上当了！
如果老天再给一个机会，她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如果要问骂多久，至少是一个小时，还不重样！
突然她灵机一动：“我们大队离县城这么远，来回至少都得要四个小时吧，他有向上面请过假吗，还是说偷偷跑出去的？”
刘云霞向她佩服地伸出个大拇指：“姜还是老的辣。”
陈姐得意洋洋地说：“我们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当然也不能放过一个蛀虫，等一下我们去找书记反映一下情况。”
杨何玉不知道公社办公室里刘云霞陈姐已经将杨海的烂事翻了个底朝天，她一路脚步轻快地走回美田村，遇到认识的人还微笑着打招呼。
走到巷子口，看到小小正坐在家门口往这边张望。
她快步走过去，蹲下来问：“小小在等我吗？”
杨小小仔细端详，发现她神采飞扬，眼角也没有发红：“嗯，你去了好久。”
她心里一软，孩子的感觉非常敏锐，更别说村里最近的风言风语了，说不定已经察觉出什么了。
才觉得小小病好以后性格不像以前那么沉闷，希望不要再变回去才好。
“乖女。”她伸出手抱住杨小小。
后者有点不习惯，小手别别扭扭举起来，在背后拍了拍，看在她离婚的份上，就勉强安慰一下她吧。
虽然外公外婆全力支持便宜妈妈将渣爸踹出家门，但在这个年代，离婚也算得上是一件鲜有的事情，以后不知道要经历多少闲言闲语。
看热闹的人可不管这件事情里谁对谁错，恨不得主角哭天抢地爆出更多内幕，然后用以嚼舌根。
区芳笑眯眯地走过来，手里端着一碗米汤：“快进来喝点水，今天风大，脸都要被吹干了。”
杨何玉有点意外：“妈你没去上工吗？”
区芳说：“这么大的事情，哪里还有心情上工，我和你爸都请了假。”
别看区芳早上看上去漠不关心，其实是做给杨海看的，告诉他自己家的态度：对他不稀罕，他们离婚了，还恨不得放鞭炮庆祝呢！
杨田康扛着锄头从天井里走出来：“既然没事我就去上工了。”
区芳连忙把碗一放：“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杨何玉擦擦眼角：“我也去。”
区芳说：“你去什么，今天在家里好好休息一下。”
“又不是什么大事，”杨何玉摸摸杨小小的头发，“乖乖玩，别乱吃东西。”
她知道区芳的好意，但大家迟早会知道离婚的事情，为什么要为了闲话儿少赚工分？
“知道了。”杨小小苦着脸，看来这件黑历史至少两三年都忘不了了。
杨何玉去天井取了锄头，和父母一起出了门。
杨小小看着那个挺直的背影，觉得她就像是昂首挺胸奔赴战场的战士。
呆呆地过了许久，才将眼光放回连环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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