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相信,人一出生就带有一种天性,后期的善恶全是这天性使然。也有很多人同意“人之初性本善”一说,他们认为所有人出生时都是一张单纯的白纸,只是后来在不同的染缸里染成了不同的颜色。
在历史的长街里,涌现出许多杰出伟大的人物,我不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整个故事要从我十岁的时候说起。
一天正在门口干活,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摇着铃铛,远远地走过来,在我面前停住,拿着拐棍冲我杵了杵,“娃儿,算命不,不灵不要钱。”
我坐在门口的石头上摘我的菜,懒得搭理他,娘说算命的都是骗子。
他见我没有理他,又厚着脸皮说道:“娃儿,我看你面相奇特,突然有一股想为你算命的冲动。”
我停下手中的活,看了看他,只见他穿着灰布衣裳,头发白了一多半,胡子拉碴,满脸沧桑,身后背把不知道还能不能拔出鞘的短剑,跟其他算命的打扮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我摇了摇头没有搭话,并不是不相信他的相术,而是没那闲工夫,家里一大堆事等着我去干呢,摘完菜还要洗菜切菜烧菜淘米做饭如果米缸里还有米的话,晾了一天的衣服也该收了,柴好像也不多了
“瓜娃子,不是每个人都有福分请我给他算卦的。”面对我冷漠的态度,他并没有气馁,依然不屈不挠,说道,“这样吧,今天老头我心情好,只收你五百文。”
原本并不想开口的我忍不住抬起头问道:“不是说不要钱么?”
“是不灵不要钱,我算卦肯定灵,老头我行走江湖几十年,可从来没有看走眼过。”他倒还挺能自圆其说,不紧不慢地说道,“真的,老头我不骗你,很多地主土豪抢着让我算,我都不乐意呢。我一看到你吧,就觉得你特别机灵,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你就让我给你算一卦吧,把手伸出来就行了,不费事。”
我心想这老头还真是烦人,不过他一夸我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不知怎么回事,心里觉得特舒服。就让他算算吧,应该耽误不了多少工夫,到时候就说他算的不灵就行了,反正不要钱。
“那你就给我算吧。”我把手在身上擦了擦,伸给了他。
他用袖子掸了掸我旁边那块石头,坐上去一本正经地说道:“娃儿,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刚才看了你好一会了,观你面相,乃天煞孤星下凡,永世都会孤独。”
天煞孤星是什么东西,当时的我可不懂。
他捏着我的手,有点嫌弃地说道:“看这手,脏不拉几,老茧密布,满是伤痕,注定少年多磨难。”
废话么不是,这瞎子都看得出来,家里很多活要我干呢,有时候还要挨打,又不是女娃子,手能好看到哪里去,我有点不高兴了。
老头又接着说道:“你这手上,纹理模糊,不是什么好兆头。此生注定会与很多人很多事纠缠,每次逢凶能否化吉,这个还不好说,一切都要靠你自己。”
这不等于没说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会说我永世孤独,一会说我会与很多人很多事纠缠,真是个大骗子。我把手抽了回来,不想给他看了。
“三十岁之前,你碌碌无为。而三十岁之后,将有大劫,能否逃出生天,就看你到时候开不开窍了。不过你的手掌厚实,掌心宽广,四十岁若能步入仕途,倒也会有一番作为。”老头摸了摸胡子,微笑着说道,“娃儿,老夫今天心情不错,把你生辰八字告诉我,那样我好算得仔细些。”
本来准备赶他走了,不过我很想知道那个会有一番作为的“将来”到底是什么时候,我想知道何时才能摆脱现在的生活,何时能吃饱穿暖,何时能不再挨打挨骂,何时能买个像隔壁虎头一样的木头推车。于是我便将我的生辰八字告诉了他。
那老头听完,掐指一算,喃喃地说道:“怎么会?这命数,没道理,怎么可能……”
看着他脸上浮现出的复杂而又诡异的表情,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待我仔细给你算算。”说着,他拿出蓍草摆弄起来,末了惊愕地看着我,“此乃四大凶星之首天灾星的命格,四大灾星乃天灾、天难、天厄、天祸,每一个灾星的降临都预示着人间将有劫难,而这天灾星更是百年一遇,不知是福还是祸。”
我看了看他,满肚子疑问,心情很不美丽,甚至觉得自己可能明天就要死了。
那老头又接着说道:“这命数原本并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就算侥幸出生,不久也必夭折,怎么你能活到现在的?”
“死老头,不会算就别算,干嘛咒我。”我恼怒起来,想不到碰到个疯子,拿起一把扫帚撵他,“滚滚滚,到别家讨饭去。”
他站起来躲我,一边解释道:“别急娃儿,刚才只是算了一半,后面的我还没算呢。”
来操听到外面闹哄哄的,出来问道:“什么事?”
算命老头一看到来操出来,立马满脸堆笑:“这位一定是娃他爸,果然满脸横肉,气度不凡。咦,奇怪,为什么你们在面相上没有一点相似之处呢?”
我偷偷瞄了一眼来操,他脸色很难看。
那老头可没察觉到这一变故,又自顾自说道:“哦,我明白了,肯定是后爸。”
来操一看老头打扮就知道是来干什么的,忍着怒火问道:“算完了吧?算完了赶紧滚,趁老子还没有发火。”
老头一看苗头不对,准备鸣金收兵:“算完了,你儿子大有前途,以后肯定能当大官。今天这日子正好逢双,给你打个对折,就收你个二百五十文吧。”
来操睁大眼睛怒道:“你还敢问老子要钱,你也不打听打听,老子没问你要钱就不错了。”
老头一看这架势赶忙改口:“好了好了,算我袁天罡今天倒霉,拿一百文给我意思意思就行了。”
“袁天罡是不是,你知道这些年老子打残了多少个袁天罡,赶紧给老子滚蛋,老子一个子儿也不会给你。”说完顺手抄起了一根烧火棍。
“你…你…”那老头往后退了一步,气得舌头都不利索了,“算卦不给钱…挨雷劈。”
来操抡起棍子就打:“让你劈,让你袁天罡,老子劈死你。”
没想到老头挺灵活,左躲右闪,一下跑远了,冲我们喊道:“还有一卦忘了告诉你们,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将来一定被满门抄斩。”
来操一下把棍子砸了过去,回头把我教训了一顿:“小兔崽子,以后少搭理这种江湖老骗子,赶紧给我干活去。他妈的,饭怎么还没做好。”
注:那个年头,江湖上确实出现了不少山寨版的袁天罡,现在回想起来,这个倒更真实一点,因为他似乎都算对了……只是如果他是真的,又何以沦落到这个地步?难道是因为盗版太猖獗吗……
关于我的出生,其实不提也罢,说起来就有点不那么体面了。
父亲来操,这名字和曹操一样,都是霸气外露,在古代可算是个不错的名字,在今天看来则颇具喜感。他原居四川,听说还当过一段时间小官。他一没背景二没学历,八成是在地方上混的名气大了点,所谓的地头蛇之流吧。
来操后来可能得罪什么人了,北漂到了长安做点小生意,马上就被这里的繁华所吸引,整天游手好闲,七混八混的,居然也混了个“里正”(唐朝管制,自然村设村长,城镇设里正,四家一邻,设邻长,五邻一保,设保长,五保一里,为里正)。官不大,相当于现在的村干部,差不多管着一百户人家,收收税处理点纠纷什么的,根本不入流品。官架子倒不小,成天恃强凌弱,老大不小了还打着光棍,天天跟有夫之妇鬼混。有一回,他一下子赢了他一个赌友蔡本一大笔钱,蔡本拿不出,就把自己的老婆,也就是我妈,送给来操,就当抵了赌债。
之前,来操跟我妈早有奸情,于是,他就顺势娶了已怀有身孕的老妈,然后没过多久我就出生了。当然这些都是从街坊邻里那得知的,尽管又羞又气,也难辨真假,我也不能问,只能被迫接受这些残酷的事情。至于来操跟蔡本哪个是我血缘上的父亲,这已经无法考证了,估计我妈也弄不明白。
来操自己心里就更没底了,所以对我也很不好。从小我就生活在暴风骤雨中,挨打受骂那是家常便饭。好在娘始终是我亲娘。
小时候被强迫着读了几年书,算认识了几个字。但我很明显不是读书的料,来操也不希望把钱浪费在我的学业上,于是很快我就辍学回家,浪迹街头,成天不是偷鸡摸狗、就是打架斗殴。
来操再也没有管过我,放任我野蛮生长。我就是个孩子王,时常跟臭蛋他们几个年龄相仿的捣蛋鬼凑到一起,不是商量着去哪家摘桃,就是讨论到何处偷瓜。大人看到我们就头大,小孩碰见我们就害怕。做过的恶作剧数不胜数,比如往别人晾的衣服里涂泥巴、把死耗子丢到人家院子里、往人家水缸尿尿、大冬天的抓把沙子洒到小孩脖子里……一些年轻的母亲就常拿我当反面教材来教育她们的孩子“你不好好读书就会跟他一样”。
再长大一点之后,就开始干起坑蒙拐骗、偷窃抢夺的勾当,不但不会感到惭愧,还引以为豪,认为这些都是劫富济贫。
有一次我竟然偷到了阎立本家里。当时也只是听说他在朝廷做过大官,我估摸着他家应该挺有钱的,定是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就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合计去弄一把。
土豪家不愧是土豪,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听说阎立本还是个大画家,外面很多人把他封为“画圣”,富豪们对他的作品趋之若鹜,以家中能珍藏阎立本的真迹为荣。
没想到出师不利,正当我们在书房埋头搜索的时候,被撞了个正着,那几个“朋友”一看苗头不对立马跑的没影了。我则被家丁五花大绑地带到阎立本面前。
只见他身宽体胖,须眉花白,看上去应该有七十岁了。阎立本站在大班台后面,提起笔正在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说道:“少年,你说你身手这么差也好意思出来学人家混。你们那么多人,为什么就偏偏抓住了你。”
这老家伙老归老,嘴巴倒挺毒的,竟然羞辱我,我气愤地说道:“士可杀不可辱,今天栽到你们手里老子认了,要杀要刮悉听尊便。”
“看不出还念过两年书,出口成章嘛。”他抬起头看着我,话语中略带嘲讽,“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长得也相貌堂堂,为何不找份事情做做,干啥不比偷东西强?”
我忍不住反驳道:“家里穷没钱读书,粗活累活不想干。”
“这话说的,好像是我逼你来偷窃的。”他笑了笑,继续提笔挥洒,“只要有毅力,没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人的。再者说,能够自食其力,不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么?”
“少废话,我娘说当官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搜刮民脂民膏。”
娘确实这么说过,不过那都是对来操说的。
阎立本摇了摇头,叹口气: “这光天化日,你这样大模大样进来偷东西可不是个好习惯。就算真要偷,也要等到晚上,而且,绝对不要让人发现。”
阎立本着重强调了“绝对”两个字,令我不寒而栗,心想这下完了,这下要在牢里多呆两年了。
他搁下笔:“老头我跟你做个买卖。”
我眨巴眨巴眼,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是应该把我扭送官府么?做什么买卖?
他拿了一卷画出来,说道:“你那几个朋友偷走的是我的草图,一文钱都不值。这幅画尚可以卖点钱,你拿去把那几幅草图换回来好吗?”
旁边的家奴对他说道:“主人,这小子我见过,是出了名的无赖,不能这么便宜他。”
阎立本摆了摆手,说了句我永远也忘不了的话:“年轻人总有行差踏错的时候,他又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重要的是,在以后的日子里,记得那个最真实的自己。”
他并没有马上放我走,而是讲了个故事给我听,我只得无奈地站着听他啰嗦。故事很老套,说是有个年轻人因为一时贪念,铸成大错,后来在他的指点下,终于改过自新,一心向民,成为一个好官。
我依照承诺还回了他的草稿,而他给我们交换的那幅画也确实值钱,有人出了四贯铜钱向我们买了去。让我们乐呵了好一阵,后来才知道我们又被人奸商了,那幅画起码可以卖四十贯。
(嘉栋趴在床上认真地听我讲完,坐起来笑着说道:“如果那幅画你保留到现在,应该够你换辆新跑车了。”
我被他逗乐了:“如果保留到现在,我觉得我只能换一面锦旗。”
听我这么一说,他也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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