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阿姨一把抱住他的腰，喊道：“小傲，那是你爸爸！”
是啊，那是生他养他的爸爸，可他从来都不想要这样的爸爸！究竟什么时候才可以脱离他们！
裴傲深吸一口气捡起书包，回到卧室，背靠着门坐在地上，把一切都关在了外面。
为什么呢？
十几年了，他总会想这个问题。为什么他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为什么生了他却把他扔给阿姨？为什么连一个普通的同学都比他们要更关心他？
他做错了什么呢？是不是出生就是个错？他就不该被生出来！
裴傲就那样坐着，坐到腿麻了都没有站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兜里的诺基亚突然开始振动。
不想接。
诺基亚欢脱地振了一分钟，歇了。
可是对方好像不甘心，不过几秒，诺基亚又开始了。
谁啊！这么烦！
裴傲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蔡凌。
犹豫了十秒，还是按了接听。
“大神，快翻开数学王后雄第32页，看例题1，这题答案给的步骤好复杂，你有没有什么简便方法？”蔡凌可能是跟刘沁待久了，说话也开始打机关枪。
裴傲声音喑哑，说：“好，你等会儿。”
对面迟疑了一会儿，才出声：“你怎么了？”
裴傲起身的动作霎时顿住。
刚才的问题又冒了出来，为什么连蔡凌都可以觉察到他的情绪，而所谓血浓于水的那两个人却从没把他放在心上？
“地上坐久了，腿有点麻。”这回答莫名其妙的，蔡凌又看不到他的动作，可裴傲就是没过脑子，把此刻的状态说了出来。
“你干嘛坐地上？”蔡凌问，“你回家这一个多小时，都坐在地上？”
已经一个多小时了吗？裴傲苦笑，没有答话。
他不想说话，因为他知道一旦开口，就肯定是把自己的难过遮掩过去。可他不想遮掩过去，他在心里隐隐地希望，能有一个人能看到他的伤口，不用他主动去要，就能走过来给他安慰。
他想，蔡凌那么细心，一定可以感觉到的吧，那他能不能，哪怕安慰一句呢？
“裴傲，你没事吧？”蔡凌的声音柔柔的，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
裴傲在心里叹了口气，够了，够了，片刻的软弱足够了，这句“你没事吧”也足够了。他想，蔡凌只是朋友，却不是坏情绪的出口，他那么快乐，肯定不喜欢负面情绪太多的朋友。
我可就这一个朋友呢，得珍惜着。
于是说：“没事，我刚刚坐在地上拼乐高。”
“哦，那你看看例题1吧，明天到学校给我讲讲。”蔡凌说。
裴傲说：“嗯。”然后挂了电话。
转头看到挂在墙上的那幅画，大海中的一叶扁舟，无着无落的，这不就是我吗？
愣怔了几分钟，裴傲终于拿出王后雄，翻到32页看例题1。读了一遍题目，没读进去，又读了一遍。
放在桌上的诺基亚又叫了起来。
还是蔡凌。
裴傲拿起电话：“不是说明天再……”
“裴傲。”蔡凌的声音带着些兴奋，
，“你快下楼。”
“什么？”裴傲好像没听清。
“现在，下楼，快点！”蔡凌说。
裴傲听到自己的心“嘣”地跳了一下，下一秒就抓着手机往门外跑，老爸在后面喊什么也没听见。
冲到楼下，站在门厅里，看到蔡凌穿着睡衣，裹着一件毛茸茸的白色家居外套，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站在大门外。看到他出现，跳起来挥手。
像一只兔子。
裴傲的眼角染了点笑，推门出去，问：“大晚上的，你干嘛？”
话刚说完，裴傲就感觉到蔡凌在悄悄打量自己。
他还是觉察到了。裴傲想。
蔡凌举起手中的盒子，递到裴傲面前，说：“之前错过了你的生日，我还怪不好意思的，你的p3不是坏了吗，这是之前我爸给我买的，可我不爱听音乐，一直没打开，再放下去都要坏了，还不如送你，就当补礼物了。”
裴傲的生日是10月5号，蔡凌知道的时候已经10月中旬了。可现在是11月了。
裴傲没动，他有点犯傻，还有点震惊。
蔡凌顶着寒风来找他，给他一个新的p3，还用了补生日礼物这样拙劣的理由。明明是想安慰他吧。
原来真的有神灵吗，竟然听到他许愿了。
看着蔡凌拿着的盒子，裴傲想，要接吗？他不知道。但他有点想接。
他缺的并不是一个p3，这根本值不了几个钱。
他缺的是这个p3后的关心。
可是他好像，欠蔡凌越来越多了……
蔡凌知道这个人心里又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了，索性把盒子往他怀里一塞，蹦着说：“冷死了，我走了，记得看例题1啊，明天见。”说完就跑了。
裴傲拿着p3，半晌，人都跑得看不见了，才说：“明天见。”
运动会安排在11月的第二个周末，周五那天的班会，老王神秘兮兮地拿着一张纸进门。踏进教室的一刻，还看了裴傲一眼。
蔡凌捕捉到那个眼神，凑近裴傲说：“赌一把，我压你是全市第一名。”
蔡凌说话间呼出的热气喷在裴傲的颈侧，痒痒的。
裴傲伸手摸了一下脖子，说：“借你吉言。”
蔡凌说：“嘿！赌一把啊！”
裴傲说：“没得赌，我也觉得我会是全市第一。”
蔡凌：“……”
行吧！来自大神的自信！
“蔡凌！”老王突然喊。
“啊！”说悄悄话被抓包，蔡凌蹬开凳子猛地站起来。
“叽叽喳喳聊什么呢？也说给我听听？”老王问。
蔡凌摸后脑勺，答：“我跟裴傲打赌您手里的是信息奥赛的初赛成绩。”
老王伸手点他一下，让他坐下，说：“就你机灵，我拿的确实是信息奥赛的成绩。”
1班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参加了初赛，这会儿一个个紧张得不敢说话。
老王继续说：“高一年级有10个人进入了复赛，其中有6个在1班。”
“哇哦！”
“1班牛掰！”
“都是谁啊！”
蔡凌大声起哄：
“王老师别卖关子了！快说吧！花都等谢了！”
老王笑着白他一眼，说：“分别是易天锐、齐杉、李朗、孙澜、陈茂伟。”说到这儿，她故意停顿下来，看着裴傲继续说，“和全市第一的裴傲。”
蔡凌重重呼出一口气。
裴傲轻轻偏头瞟了蔡凌一眼，嘴角微勾。
“啊啊啊啊啊啊啊！裴大神牛掰！！！”
“不愧是裴大神啊！”
“愣着干嘛，鼓掌啊！”
掌声嗡嗡响起，裴傲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蔡凌又凑过来，说：“你看，咱班同学其实挺好的。”
裴傲转笔的手顿了一下，片刻后几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
蔡凌笑眼弯弯：“你月底复赛吧？还有两篇周末作文，我包了！”
话音刚落，老王就在讲台公布本周的作文题目：“我们省是留守儿童大省，不排除高考考察这个话题的可能性，这一周大家就以‘留守儿童的得与失’为命题作议论文。知道周末运动会你们激动，再激动也要把作业完成。行了，下课吧！”
裴傲回答蔡麟说：“嗯。那你想要带我去的地方，今天去？”
蔡凌摇头：“今天不行，有个朋友过生日，我要参加他的生日party。”
裴傲看着蔡凌，这是他第一次在这张脸上看到“愁绪”这个东西。
“行，那以后吧。”但他没有多问，背着书包起身走了。
路过学校小树林时，看见顾凡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站在树下说话，顾凡看到他，好像看到救星一样，突然大声喊：“裴傲！我找你有事，你等等！”
裴傲停住脚步，心里奇怪，他和顾凡虽说曾经是同学，但如今也就是点头之交，他找自己能有什么事？
顾凡撇下那男生，跑到裴傲身边，拽着他的手臂脚步匆匆地往校门口走。
等到走远了，裴傲默默抽出手臂，微微皱眉，问：“怎么回事？”
顾凡往身后看了好几眼，确定那人没跟上来，才说：“谢谢你啊，其实我没事找你，只是想摆脱那个人。”
裴傲说：“嗯，看出来了。”
顾凡的表情和情绪都有点崩溃，裴傲就像是他宣泄的一个出口，于是压低声音说：“那个男生竟然跟我表白！”
裴傲心里一惊，转念又想，顾凡长得白白净净的，秀气斯文，有男生喜欢也正常。
那蔡凌呢？他跟顾凡是一个类型的，还比顾凡好看，会不会也有男生喜欢他？
这个念头倏地冒出来，裴傲被自己吓了一跳。
想什么呢？他斥了自己一下。
顾凡还在说话：“……我说我不喜欢男生，他说他愿意等，我怎么办啊？”
裴傲清了清嗓子，想把刚才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清走，说：“你都拒绝了，他想要怎么样你又管不着，只要不影响你的生活，随他去呗。”
顾凡慌乱地点头，说：“你说得对，我以后就躲着他走好了。吓死我了！你说我要不要找个女朋友直接让他断了念想？”
裴傲想到每天学理科学到快要流鼻血的刘沁，心里一动，问顾凡：“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顾凡摇头，说：“我没打算高中谈恋爱。
”
“哦。”裴傲在心里为刘沁默默难过了三秒，说，“没事了吧？我走了。”
“嗯嗯，谢谢你，幸亏你刚才走过，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顾凡说。
裴傲走后，蔡凌在座位上又坐了十分钟，直到手机响起来才回神，来电显示：白志琰。
“喂。”蔡凌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
对面说：“蔡凌，你来吗？”
蔡凌叹口气：“你想我去吗？”
对面说：“随你吧，我也怕你来了不自在。”
你是怕我去了你不自在吧，蔡凌忍着没说出口，回答道：“我看看吧，如果作业写完还早就过去。”
“好，那你来之前跟我说一声。”
“好。”
话是这么说，然而蔡凌根本没有写作业。他就一个人坐在教室里，直到上晚自习的住校生吃饭回来，问他：“蔡凌，你怎么没走？再不走要关大门啦！”
蔡凌这才起身，拎着书包往外走。走到校门口，打车前掏出手机给白志琰发了个信息。
-我现在过去，大概20分钟到。作业太多我就不进去玩了，你出来一下吧。
几分钟后，对方回：好。
生日party在老城区的一个小酒吧里，白志琰把这里包了下来。
蔡凌到的时候，对方已经站在门口抽烟等他了。
“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蔡凌皱着眉问。
白志琰把烟屁股弹进垃圾桶，说：“你哥我今天十八了，可以抽烟了。”
蔡凌懒得跟他争论不能抽烟究竟是因为没成年还是因为对身体不好，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说：“十八岁快乐。”
白志琰没接，他比蔡凌高一些，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穿着校服的少年，说：“我怎么有种收了你这个礼物就要恩断义绝的感觉？”
蔡凌撇嘴，没说话。
白志琰哈哈一笑，收下礼物说：“开个玩笑，行了，你快回去吧，礼物谢谢了。”
蔡凌点头，站到路边打车，白志琰走到他身边，又拿出一支烟点上，含糊不清地说：“蔡凌，我要出国了，以后就……不回来了。”
蔡凌揣在兜里的手倏地握紧，指甲嵌进肉里，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嗯。”
一辆出租停到路边，白志琰伸手拍了一下蔡凌的肩膀，说：“还是找个女朋友吧，太特立独行，会受伤的。”
蔡凌垂下眼睑，面无表情地上了车。
出租车在内环路上疾驰，路灯一盏一盏地向后闪过，映着蔡凌的脸忽明忽暗。
“白志琰。”他轻声地自言自语，“这是我最后一次送你生日礼物了。”
白志琰是让蔡凌意识到自己喜欢男生的人，是蔡凌的初恋——假如单恋也算初恋的话。
蔡凌是在孤儿院做义工的时候认识他的，善良又好看的大哥哥，只不过一个笑容就让小少年情窦初开了。可惜白志琰是直得不能再直的直男，大致猜到蔡凌的感情后，或明示或暗示的说过几次，也就让蔡凌渐渐灭了念想。
来之前蔡凌就想好了，今天就是告别，跟白志琰，跟这段有始无终的感情。
但这告别，也太彻底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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