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秾华不想回到那个,由慕衡阴处心积虑打造出来的安逸地界,面容略有微怒,推开慕郎君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曾经温柔且熟悉的大手。
“你别碰我,现在我根本分不清你到底是人是鬼,是熟悉还是陌生,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到底是真是假!如今我只想得到些许安宁。”
此时的慕衡阴,不知心被何物蒙住了,根本听不到秾华委屈的哭诉,硬拖着她回去,秾华本就瘦小,脚下根本追不上慕郎的步伐,一个不稳,跌摔在了地上,阿耶赶紧也拉住慕郎君的胳膊:“不管你是谁,也请先放开华儿,为什么要强人所难呢?”
慕衡阴恼羞成怒:“我也是你这等下贱之人能够触碰的?”
随即挥起一掌,正中那老者心口,凡人根本吃不住真仙的掌风被打到院墙上,磕撞在石阶的边角,登时口吐鲜血,双眼懵黑。
俞秾华心急,冲到阿耶身前替他擦拭唇角粘着的血迹,流着眼泪冲着慕衡阴大吼:“他是我阿耶,我也生得下贱,既是如此,你我为何配为夫妻?”
她不敢相信,自己最是喜欢的那个冰冷沉稳却又沁着温柔之人,那个陪她抓鱼,猎鸟,种树,摘花之人,那个为了给她搭个秋千而磨破手掌之人,如今怎地如此乖戾?继而愤愤不平怒颜以对。即便如此慕衡阴依旧面无喜怒:“哼!好啊!难道还想翻出天去不成?你若是不跟我走,那我便要他魂飞魄散,不得好死,!”
“你!”
她知晓,以慕郎君的神通,定然可以做到他话中之事,搀扶起阿耶问道:“如果阿耶平安,我便随你回去。”
“这个简单!”
手臂轻挥,阿耶不只身上的伤全好了,就连头发,面容,都恢复如同二十几岁模样。
“这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了,走吧!”
秾华紧紧攥住阿耶的手,依依不舍含泪拜别:“阿耶,莫要再记挂着秾华,全当没我这个女儿吧!此一去,不知何日能够相聚,珍重!珍重!”
她一步三回头的跟在慕衡阴身后,只要她迈出这道院门便不再属于这里了,诸多不舍也只能放下。
她阿耶侥幸得了青年力气不愿秾华受到伤害,不加思量,抄起地上的柴刀,发疯一般砍向女儿身前的那个男子,幻想着跟他拼命。
“不要啊……!”
慕衡阴洞悉世事,从玉佩中抽出凤落苍炎,幽蓝火光闪烁晃眼,直贯穿阿耶胸膛,紧接着他手臂一挥,枭首而下。
院子里狂撒的鲜血,如同红雨般的滴落在面颊,脖颈,手臂衣衫。继而尸体被火焰吞噬,化为一捧黑灰,被冷风吹散弥漫在天地之间,任凭秾华怎么收集都无法聚拢,即使她跪在地上嚎啕大哭,也换不回阿耶的性命。抽噎着趴在慕衡阴的脚边哀求道:“求求你,把我阿耶还回来可好?我什么都不要,跟你走,以后再不回来,求求你了,好吗?”
“你第一次用这种悲绝的眼神看着我,第一次用乞求的语气跟我说话,我很喜欢。不过,你也是知道的,人死不能复生,任谁都不行!”
“你……啊……啊!!”
白莹莹的雪地上又多添加了一滩嫣红,沾染上她裙间袜履。
腹内绞痛难忍,豆大的汗珠跟泪水,让秾华看上去十分的狼狈不堪。仰望着那个眼角眉梢都在鄙视她的这个曾经如此亲近之人,耗费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的腿,依旧苦苦哀求着:“慕衡阴,如果你还有些许良知,请救救我腹中的孩子吧,他还那么小,那么脆弱。即便是不喜欢我,也请你善待他。让他……让他……”
话没说完,秾华已经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雪地当中。
她整整昏睡了两天,起来时,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家里的床榻上,难道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一个梦?再一摸自己腹部,肚子中的那个亲密联系已经不在了。
“孩子呢?嗯?你说啊!”
俞秾华询问着坐在身边的慕衡阴,极想听到一个让自己安慰的答案。慕衡阴指着床榻旁的木盆里那一滩肉团反问道:“你说这烂肉是孩子?”
“什么?你……”
失望,悲愤锤击着秾华的心脏,吐了一口淤血后再次昏迷。
慕衡阴淡然搓起一簇天火,将那木盆连同里面未成形的婴孩,烧了个干干干净净,了无牵挂。
抱起昏迷中的俞秾华,又回到他所创建的结界当中。
她在慕衡阴怀里默默醒来,了无生气的贴在那人胸前,看得这里依旧鸟语花香,安静舒适,瞧得炊烟袅袅,声声欢笑。
现在的秾华身体极度虚弱,甚至连句话都不愿意多说,但却依旧能感觉出,自己腹部变得微微隆起,一个微弱的跳动牵扯住自己的心尖。孩子仍然好好活在她肚子里,万般痛楚中多少还夹杂着一丝丝欣慰,原来他还在啊!
秾华她始终郁郁寡欢,且日渐消瘦,慕衡阴忙手乱脚的独自去打猎,生火,做饭食,无一时再使用仙法,就只为了讨她欢喜。
无奈杀父之仇不得报,郁结难舒,不过为了腹中的孩儿,她只能隐忍度日,若是哪天生下了孩子,定然带着他一起逃出这牢笼枷锁。腹部的隆起越来越高,身子也越来越不方便,
即便如此,秾华依旧成日织布,又拿起笸箩中没来得及做好的小衣衫继续缝补,一针一线都带有她浓浓的母爱,领口细心用金斗熨烫的服帖,系带必然要舒服,袖口可得收好。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以劳碌来转移自己苦难的心思。如若不然,浮现在她面前的,永远是曾经幸福的家人,阿耶惨死的场景,阿娘冰冷的牌位,还有那个似真似幻,血肉模糊的孩儿。
就这样衣衫缝完一件又一件,丝绦打了一条又一条,鞋履纳了一双又一双。
将孩子的小衣衫盖在脸上,享受着人生最后一点的美好,可她万万没想到,竟然连这一点的美好都被现实所击溃。蒙上眼睛,秾华再次感觉不出孩儿的活动,也没有了圆润隆起的腹部。
“呵呵呵!假的!全都是假的!我真傻,竟然又一次信了他做出的幻象。”
顿感人生无望,要孤老守在这虚假之地,真是让人恶心。撤下衣衫,凝视着屋中所有,心痛神乏。
走到箱柜前,从中翻出慕衡阴搁在里面的短刀,死死攥住,愤而起身冲出屋外,见人就砍,部分男女老幼,不分亲疏邻里,三五刀便能砍杀一人,直至整个村子没留一个活口。不要这虚假的世界,虚假的郎君,虚假的情义,虚假的你我。
笑着流泪才是最痛苦的!
手中提着刀,脚下踩着血,踏着无数尸体前行。
走到一处小溪前,拿出怀中拿孩子的衣衫,用干净的流水清洗着,绝不能让脏血玷污了孩子你纯净的心。她将洗好衣衫晾晒在树干的枝杈上,看着它被微风吹动,被阳光照耀,仿佛自己已经脱离这个恶趣的味人生。坐在草地上良久,她笑着,用手拨开自己的眼睛,试图拿刀尖对准眼球狠戳下去,可瞬间那短刀就变作花朵的模样,根本不起作用。
“真是好啊!”
她将眼睛用巾帕遮上,用刀尖抵在眼皮上,果然,刃锋的凌厉之气,透过遮眼巾帕传遍全身。
俞秾华成功的戳瞎了自己的两只眼睛,不知要有多么大的勇气,才能让她对自己如此残忍,现在就连疼痛都是奢望。
她将自己永远留在了这个没有其他声音,周遭尽是哦恐怖凄凉的世界当中。她再也见不到青青草地,浓香花园,清凉河水,热情乡里,跟未出世的那个孩儿和自己曾经爱慕过的男子。
其实秾华所做的一切,慕衡阴都是知道的,可他只是默默从旁看着,不曾出手制止,不曾站出来安抚,任凭怒气冲心的她,肆意砍杀着他人,作贱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