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通体黝黑的乌鸦在晨曦中盘旋飞舞,吱啊一声鸣叫,从高空俯冲而下,落在一张苍白得发紫的脸上,啄食脸上的眼球,那个人双目圆睁,却一动也不动,显然已死去多时,灰暗的眼珠犹带着死亡来临时的恐惧。
一个少年跪伏在死尸旁,费力地驱赶着空中饥渴难耐的群鸦,双眼通红,仿佛极力保护着自己的亲人。可是地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尸体,天空乌黑黑一片都是乌鸦,他这样做又有什么用呢?
尸群旁站着一圈高鼻碧眼的匈奴兵,个个身材高大,络鬓满脸,面目狰狞,刀在腰,弓在背,眼神冷漠地看着昨晚的战斗杰作,对于尸体,他们早就见得多了。
首领看着少年,眼里都是鄙夷和不屑,口中讥笑
道:≈ot;这就是保护你们的英雄?上百个打不过我们二十来个大夏的勇士,简直在侮辱战士这两个字,和上百只羊有什么区别?你在心里怜悯他们,为什么不向我们俯首跪拜?≈ot;
楚猎默默地给死尸合上双眼,对首领的话充耳不闻,他从小曾经梦想着当一个士兵,像个真正的男儿那样抛头颅洒热血,守护国土,保卫亲人。可是,他又亲眼目睹了大汉士兵和匈奴兵的差距,每次都是汉兵被匈奴一边倒的屠杀,那么自己如果当兵的话,和地上这些死去的人也没有什么区别了,一时间只觉人生中的信念崩溃破灭,不知活着为何物。
首领于是下令,众匈奴兵回到营地,打点行装,给俘虏重新绑成一串,准备启程。沙漠上早上无风,日光温和,最适合行动。
忽然,一名匈奴兵大叫起来,众人转头望去,却见那口枯井旁,盘膝坐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青色披风,满头银发,白得发亮,连胡子也白了,脸上却红通通地又光又滑,没有一丝皱纹,看不出具体年龄。长着一张和气生财的脸,眼里的光芒却阴森森地,让人看一眼就心里发颤。在他身旁井沿,斜斜放着一条长形的用布包裹着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一把大刀。
此刻,他正用火折子点着一束仙香,然后把沙子扫平,分成三束插在地上,每束四根,插成一排。插完香,这白鬓客从身上拿出酒壶酒杯,在仙香前倒了三杯酒,跟着一言不发,自顾自喝起酒来。显得说不出的诡秘。
匈奴兵上前喝道:≈ot;嘿,老家伙,你在搅什么鬼?≈ot;
白鬓客喝了一口酒,双眼向天,道:≈ot;祭刀!≈ot;
匈奴兵奇道:≈ot;祭什么刀?≈ot;
白鬓客指着井旁的包裹道:≈ot;就是这把。≈ot;
匈奴兵问道:≈ot;祭品呢?≈ot;
白鬓客道:≈ot;祭品就在我面前。≈ot;
匈奴兵左右扫望,道:≈ot;可是你前面什么都没有啊。≈ot;
白鬓客又喝了一口酒,道:≈ot;我的祭品是站着的。≈ot;
匈奴兵一怔,道:≈ot;站着的?是马匹吗?≈ot;
白鬓客摇头道:≈ot;不,我的祭品不但是站着的,还会走路,会吃饭,会说话,会杀人。马不会说话,也不会杀人。≈ot;
匈奴兵退后一步,手按刀柄,怒道:≈ot;好你个老贼,你说的祭品是我吗?≈ot;
白鬓客道:≈ot;应该说是你们,准确点说,是你们颈上的人头。二十四个番子,二十四个大好头颅,叠成金字塔,我这把刀就插在最上面那个人头上。只要人头,不要身子,连头带身过沉,搬起来太麻烦。≈ot;
话音刚落,只听见刷刷刷声响,众匈奴兵拔出弯刀,身形晃动,已把那白鬓客围了起来。只待首领一声令下,立时弯刀挥下,将这狂妄之徒砍成肉泥。
首领掣刀在手,缓步上前,双眼紧紧盯着白鬓客,全神戒惧。这白鬓客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全无预兆,由此可知,来的绝不是善茬。他冷冷问道:≈ot;就凭你一个人吗?≈ot;
白鬓客道:≈ot;不错,我一个人,割你们二十四个人的人头,不费吹灰之力。≈ot;
首领怒极反笑:≈ot;只有我们大夏勇士割你们汉人的头,从没看到你们割我们的头,除非我们自己割自己的头。≈ot;
白鬓客手一拍,道:≈ot;这话说的好,你们自己割的话,我就懒得动手了,免得染老夫一身污血。≈ot;
众匈奴兵哈哈大笑,显然听到了世界上最滑稽的笑话,眼见白鬓客装模作样,说起话来不疯不癫,语气倒是够狂妄。
首领手指远处,道:≈ot;老头,看见那边一大片尸首吗?看看你们的战士,也是想割我们人头的,此刻可是乖乖躺着吃土呢。≈ot;
白鬓客又摇了摇头,道:≈ot;不,你又错了,他们不是追击你们的,本来就是奉命抓捕我的。≈ot;
首领大出意外,奇道:≈ot;是冲着你来的?这是什么名堂?≈ot;
白鬓客道:≈ot;这就懒得和你们说明白了,反正你们都要死了,说不说也没什么两样了,总之多谢你们帮我除掉这帮鹰犬,不是我打不过他们,而是他们毕竟是我们汉人,我不好意思下手杀了他们。冲着这一点,本来应该放你们一条生路的。可是你们屠杀村民,虏掠我们的子女财物,又杀我大汉官兵,作恶多端,血债累累,我身为大汉刀客,又怎能为了这点人情放了你们。≈ot;这番话说出,众匈奴更觉此人狂傲。
首领道:≈ot;弱肉强食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在这个世界上,弱者的命本就凭强者摆布,谁叫你们只会耕田种地,生儿育女的,连杀只鸡都怕的人,总有一天会被人像杀鸡般杀死,有什么道理可讲?≈ot;
白鬓客点头道:≈ot;不错,你们比他们强,因此你们可以杀掉他们,我也不会觉得没什么不对。而现在我比你们强,所以,我也可以心安理得地杀了你们。≈ot;
首领道:≈ot;废话少说吧,亮你的兵刃!≈ot;
白鬓客道:≈ot;看来你们是不肯乖乖听话把自己的人头割下来给我了,那老夫就辛苦自己来取了。≈ot;
离他不远的一名匈奴兵叫道:≈ot;你来取我的试试。≈ot;口中说话,欺身上前,挥刀朝白鬓客的左肩直劈而下。
白鬓客喝道:≈ot;好。≈ot;身子仍盘坐不动,左手一探,闪电般捏住匈奴兵拿刀的手腕,跟着扭转,匈奴兵手上的弯刀转了个半圈,斜斜地插入地上,同时盘着的左脚一扫,正扫在匈奴兵双脚膝盖上,那匈奴兵惊呼声中,身体前倾,直朝地面扑倒,他最后看见的事,就是自己的脖子直直地扑向斜插在地上的,自己的弯刀,然后颈上一凉,身首异处。
白鬓客这闪电般的一击,众匈奴兵登时被震住了。没有人看清他如何出手,就感觉上是那匈奴兵自己把弯刀摆好在地上,然后自己把脑袋往刀口上送去一样。但听刷的一声轻响,一颗大好头颅骨碌碌滚了出去,殷红的热血从脖子断口处飚出,如红雨一般。
匈奴兵们这才知道遇上硬茬了,人人收起讥笑,凝神戒备,右首的两名匈奴兵大呼上前,举刀猛砍,白鬓客早已抓起地上的包裹,长身而起,迎着两名匈奴兵走去,突然身形右晃,欺近右首那名匈奴兵,左手暴长,已把对方的弯刀抢在手中,放平刀口,身子向左一滑,弯刀刀刃随势扫过两人的脖子,嗤嗤两声响过,两颗脑袋离开身子,朝身后直滚出去,两具无头尸身余势不衰,兀自向前冲出四、五步,这才呯然倒下。
首领又惊又怒,抢步上前,举刀往白鬓客腰间斜劈,白鬓客却不理不睬,突然向右一窜,一名匈奴兵还没反应过来,头颅已离身飞起,高高地冲上天空。众匈奴兵大声喊叫骂,纷纷朝白鬓客攻去。白鬓客足下不响,东一窜西一纵,每掠过一处,就有一个人头落下,片刻间已杀六人。
首领大叫:≈ot;散开,远离,放箭!≈ot;众匈奴发一声喊,拔足往外跑去,丢掉弯刀,边跑边抓弓取箭,转头向白鬓客射去。但白鬓客身形飘忽不定,无法直取准头。跟着白鬓客左手一挥,一名跑得慢的匈奴兵脖子中刀,尸首分离。
首领双眼圆睁,犹如喷火,一刀刀往白鬓客身上砍去,却总是差了那么几寸,就被他闪了出去。眼见白鬓客手中弯刀挥动,又砍中一名匈奴兵。那匈奴兵脖子一歪,摔倒在地,头颅却连着一点肉皮,没有断掉,身子向前躺着,头脸却扭向后面,向着天上,看起来又诡异又恐怖。
嗖嗖嗖数声响,终于几名匈奴兵有了余暇,射出弓箭,那几箭分品字形三路分取白鬓客头部和左右两尺,无论白鬓客上跳、右闪或左闪,总有一箭射中他。不料白鬓客双足向后平踢,整个身子平平跌落地上,左手一挥,手中弯刀掷出,打着旋子,在一名匈奴兵脖子上绕了一圈,已将他脖子上的皮肉割开,那匈奴兵仰天怪嚎,声音沉浊,断断续续数下后,嘎然而止,倒毙于地,脖子裂开处鲜血狂喷,只剩下颈椎骨连着头。
片刻之间,二十几名匈奴兵已损折近半,而对方只有一个人而已,还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但就是这个看似半身入土的老家伙,杀得自己这边人仰马翻,毫无还手之力。匈奴兵自入关以来,每次对战汉人那都是砍瓜切菜,所向披靡,几时受过这种屈辱?就是昨晚面对上百名训练有素的大汉官兵,那也是一边倒的屠杀。眼见白鬓客孤兵独士的,无论哪一个匈奴兵随便弯刀一挥,就可以将其拦腰斫作两截。可就是这区区一个老人,二十几名匈奴兵就是半点奈何不了。匈奴兵合击、刀砍、箭射,都被他轻轻松松闪了过去,身法飘飘忽忽,如妖魔,如闪电,每掠过一名匈奴兵,就有一颗人头落地,幸存的匈奴兵已是两股战战,心惊胆寒!
首领大声吆喝,匈奴兵们连连变换战阵,一箭一箭朝白鬓客急射,白鬓客把包裹往腰上一插,空出双手来,左抓右拿,将射来的箭一一接下,堪堪接了十几支箭,一个兔子转弯,绕到一名匈奴兵身后,纵身跃起,双手各握着七八支箭,高高举起,大喝一声,全部插在匈奴兵头上。
那匈奴兵长声惨叫,却一时未死,可是十几箭插入脑袋,神经中枢已是一片混乱,身体已失去控制,但见他左眼全睁,左眼半闭,嘴角扭向一边,一边脸收缩,一边脸舒展,看上去一半在哭一半在笑。他的双手僵硬,十指弯曲成鸡爪,乱抓乱挠,一脚弯曲,一脚向后伸直,一拖一挺地走动,好像鬼魅妖魔一样,说不出的阴森恐怖。
众人从出世到现在,从没见如此可怕的场面,匈奴兵虽然残忍彪悍,杀人如麻,但也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几个胆小点的当场吓尿,一名匈奴兵大叫一声,抛下弓箭就跑。还没跑出二十步,首领弯弓射出,一箭正中其后心,这名匈奴兵立时恐叫变作惨叫,倒毙于地。
首领大喝道:≈ot;谁逃跑射谁,只有战死的勇士,没有临阵脱逃的懦夫,杀!≈ot;可是白鬓客身形忽东忽西,飘浮不定,想射中他谈何容易?
白鬓客足下不停,突然加速,绕着众匈奴大轮圈子,跑动间双足半插沙土,踢得尘沙滚滚,四处弥漫,沙尘随着他的跑动越来越浓,渐渐笼罩了身周,睁眼刺痛,看起人来影影绰绰。十几名匈奴兵急忙聚拢在一起,背心向内,弓箭外指,像一丛人树,防止白鬓客偷袭。但听圈外呼呼风响,白鬓客越转越快,跑得十圈,手上已多了一柄弯刀,在第十一圈跑完时,突然缩小圈子,绕近这丛人树,弯刀挥过,白光闪动,几名匈奴兵大声惨叫,双手已被连臂割去,掉在地上,断掉的双手还紧紧抓着弓箭,保持住射击的姿势。白鬓客每跑一圈,就有一双人手被割下,就像一个樵夫绕着大树在剃树枝一样。割得四五圈,白鬓客弯刀上掉,剃起人头来,但听惨叫声此起彼伏,人头纷飞,跟着叫声越来越少,跑完二十圈,这丛人树已变成光秃秃的树干,只剩下首领一人,毫发无损。然后那些没了头颅的匈奴兵才砰砰啪啪,一个接一个倒下。
尘埃落定,满地血花。
白鬓客丢掉弯刀,走近首领,两个人面对面站立,相距数尺,侧头凝望,目光肃杀。
首领面如死灰,已知动不动手,都是难逃一死,举起弯刀就往自己颈上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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