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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的加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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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辨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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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邹挚一驱车抵达的时候,现场的取证工作已经快接近尾声了。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皮肤与肌肉已经产生了分离。

    皮肤表面的尸泡破了大半,渗出的黑色尸水流了一地。眼睛周围的组织已经完全塌陷,蛆虫在眼窝、鼻孔以及嘴巴里钻进钻出。恶臭带来胃中翻江倒海的攻势,没能因邹挚一长达六年的刑侦生涯而有所缓和。

    这是一具男尸,尽管他已经高度腐败,特征却依然明显,邹挚一指了指尸体腹部一侧聚集的一片蛆虫,法医对他点了点头。

    相信那里就是致命伤。

    死亡5天左右,或许更早,虽是入秋,天气却依然炎热,这种炎热的天气会加速腐败,具体还要等法医的鉴定结果。索性尸体的上衣口袋里塞着他的证件,组里的同事也已经通知了家属来局里辨认死者的遗物。

    见到套着证物袋的驾驶证已经是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很快邹挚一就通过上面的照片看到了死者的脸。

    「严留山?!居然是他。」

    这个人他是知道的,十足的赌徒,酒鬼。在夜总会看场子,偶尔干点儿收租的活儿,经常醉酒闹事,在他们这儿算是榜上有名了。就这么一位主儿,十年前居然也是戴警徽的,正因为有着这样的缘故,遇到案件时警方也常常向他打听情报。

    相对的,对他犯的小事就宽容了不少。

    邹挚一穿过大厅正想去外面抽支烟,迎面看见前来辨认证物的死者家属在接待处签字。那是一个看样子只有初中年纪的少女,留着一头有些凌乱的短发。

    这是邹挚一第一次见到严留山的女儿。

    接待处的小何正愁云满面,见到邹挚一,立刻招手示意他过去,「老邹,你来了太好了!这是严留山的女儿,她坚持要辨认尸体,这…」

    老实说,这样一具尸体已经没有辨认的必要了,通常我们不会让家属目击诸如此类冲击力十足的画面。更何况这孩子年龄尚小。

    拿过登记表,看了看上面的名字和年龄ーー严绯,15岁。体察着她所受到的冲击,邹挚一小心地整理着措辞。

    「要等法医那边,嗯…结束鉴定。」

    邹挚一替换掉了比较尖锐的字眼。

    然而她显得有些着急。

    通常情况下,家属不见到尸体,是怎么也不肯承认死者的身份的。这点可以理解,他们也没有阻挠的权力,只能是劝说。

    「要多久结束鉴定?」少女脸色苍白,声音却很冷静。

    「呃……是这样,小妹妹,尸体现在的情况……嗯……不太容易从外观辨认。你可以先辨认一下遗物。」

    她低头想了一下,道「好吧。」来科室提了证物,邹挚一将套着证物袋的驾驶证递给少女。

    少女眉头一皱「只有这个?」

    「只发现这个。」

    邹挚一清楚地看到少女翻了一个白眼……

    这状况很反常,随身携带的证件是辨识死者身份最直接的依据,通常情况下,死者家属见到这种非常直观的物证时情绪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冲击。他见过当场休克的,也见过只是装模作样摇头叹气的。但这种不屑的态度还是头回见!

    一般来说,当证件作为证物时,由家属辨认不过是个形式,依然要靠对尸体的辨认来加以佐证。问题是,严留山的亲人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关键她还是个孩子。如强行让其辨认,亲人的死状无疑会给孩子带来一生的心理阴影。案件的侦破固然至关重要,但我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人,一个有良知的人民警察……邹挚一还在那反复做着心理斗争,只听少女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

    「要多久结束鉴定?」

    「啊??」

    她扬了扬手里的证物袋,「这样不足为证。」

    「……」很反常!她的重点并没放在“想证明死者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放在“想证明死者是不是自己的亲人”,虽说只有一字之差,但是有本质区别的。邹挚一甚至有种感觉,或许这两者都不是,她想知道的也许是“死者到底是谁?”

    作为一个办案多年的刑侦工作者,邹挚一察觉到事有蹊跷。他游刃有余地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和表情,道「很快就结束,咱们先来做一下笔录。」

    去往审讯室的途中邹挚一一直在想一件事:如果死者真是严留山,从他死亡那天算起,他离家至少已经四五天了,爸爸四五天没回家,这女孩居然没报警。还是说,严留山事先和她交代过要离家几天?

    邹挚一抓了一个组里的同事帮忙记录,自己则作为询问。

    「你父亲多久没回家了?」

    「四十九天。」

    「!!!」邹挚一和同事全都吃惊地抬起头来瞪大眼睛。「你说多少天?四十九天?!」

    「是。」

    邹挚一一掌拍到桌子上又吓了做记录的同事一跳,「四十九天你为什么不报警!」

    严绯抬眼盯着怒目而视的警官看了一会儿,语气淡淡地「四十九天而已,只是常态。」

    邹挚一被她说得一愣。「常态?」见她不语,又问「他有说过去哪儿吗?」

    「没说。」

    「没说?你也不问?」

    「他一向不说,也不让我问。」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工作吗?」

    「混社会,喝酒打牌,替人看场子。」

    邹挚一皱眉,「他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反常的地方?」

    问到这里时,邹挚一注意到少女上眼皮微微浮动,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没有。」

    「这是两个问题。」

    少女抬眼,但那眼睛是眯着的,甚至带了点笑意……「两个答案都是,没有。」

    ……

    好消息是,看来没有必要再担心这个女孩的什么心理阴影问题了——她根本就不正常!邹挚一带着严绯来尸检室,这个房间是内外两室,中间一大块玻璃作为内室与外室的隔断墙,邹挚一拿起两个口罩,把其中一个递给严绯,才象征性地敲了敲内室的玻璃门然后推门而入,里面的法医只是斜瞄他一眼,连头都没抬,道「来啦?」

    「家属辨认尸体。」

    法医这才赶紧直起身来,注意到邹挚一后面还跟着一个瘦小的身影。法医立刻退后一步用身体挡住冲击性的画面,提高声音道「怎么回事邹挚一?那是个孩子!」

    邹挚一上前把法医拨到旁边,无奈道「放心没事儿,靠边儿吧。」

    严绯走上前来。

    不得不说,口罩几乎是个摆设,严绯眯着眼睛,觉得她可能更需要一个风镜。男尸,高度腐败,面部塌陷,惨不忍睹。解剖台上还兀自散落着许多蛆虫。她皱着眉从上到下扫视了一遍,然后视线停留在手腕上的一条红绳。

    「是……你父亲吗?」

    「是他。」

    「这……怎么看出来的?」

    严绯指了指那条红绳,「是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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