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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楚旸原先还在为明晚感到焦虑的情绪竟然在同秦阙和凌原里吃饭的时候得到了一点缓解。
吃饭的过程算是一个缓冲吧。
原先困苦的不安的事情能用时间得到缓冲,或许这是在给自己营造一个,什么都会过去,什么都会有始有终的假象。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头脑清醒了不少,可以装下新知识了。
离上课还有半小时,不大的教室鸦雀无声,几位先到教室的同学也都各自刷各自的题,互不干扰,更不说话,这也是他们这个班同学之间的默契所在,读书时闭口不言便就是这份默契的关键所在。
他照例放下书包拿出教材文具,一个笔袋一本笔记本,一本《王后雄学案》,今天下午安排的课程是物理和化学。
《黑雄》是他预习用的,里面的知识点讲解很详细,用来预习实在挺合适。他的教材书里满满都是字,但红字黑字倒能分得很清晰。
有的写的是压轴的解题思路,有的是变形公式的再转换过程。每一道题的答案都能有相对完整的逻辑推理,来得有理有据。他预习的效果向来不错,而他的刷题量和他旁桌比比,少了至少三分之一。
他旁边那位同学,刷题是成本的刷,却不见效,愁啊。
秦阙也愁啊。
画室停车场是半开放的,但平日会将车开进来的人并不多,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秦阙绕了一圈只剩一个空车位,周边两辆车车辆还给搞了个左右夹击,右边车位那辆奥迪s7的车主停车停得也是够草率,车头向外撇,都要撇到外婆家。
秦阙开车开得四平八稳,宛如一个训练多年的老司机,但还是来来退退折腾了一会儿才把车停进去。
“可能今天画室很多新生报名吧。”凌原里说,言语间夹着几分笑意。
“最好是,”秦阙说。“我倒要看看哪个家长停车这么狂野。”
“秦哥!凌老板!”昨天画室打架兄弟中矮半个额头的那位朝他们跑了过来。
他叫陈南,口头禅是“我太难了”,大家也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做“南瓜”,还怪可爱的。他本人也很满意,甚至把社交软件上所有名字都改成了“南瓜”,要是已被占用就改成“会画画的小南瓜”和“奶油小南瓜汤”。
南瓜在他们面前站定,喘了两口气。“你知道吗,刚刚画室来了一个超……那什么的女人,带着她儿子。”
“超那什么?哪什么?”凌原里问。
南瓜还不急着回答,先把凌原里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感叹道:“凌老板今天变化真大,都穿pk了。”
凌原里沉默了一会:“……今天是限量版。你先讲讲刚刚那个。”
南瓜手脚并用,绘声绘色地在他们面前完美还原了当时的场景,还一人饰二角。
“靠,就是吧。那位阿姨一来,就要找我们老板,你和秦哥又不在嘛,小晴姐和其他几位哥都在集训部开课,我们就让她在大厅等一等,和她儿子坐在沙发上休息一下。”南瓜说。
。
虽说凌原里和现在这几届画室的学生年纪都差不大,但画室里的同学总会把他和秦阙放一块。好似他俩一个年纪的。
“她看着挺年轻吧,但她儿子看着和我差不多大,就叫阿姨哈。对话差不多这样。”南瓜语速非常快,好在普通话还算标准,能听得清。
他捏着嗓子:“小金,”他顿了顿,“我也忘了小金还是小锦……小金就小金吧,这么个意思你们能明白就行。”
“小金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不能体会到妈妈的良苦用心呢?”
他又恢复成自己原本的声音。“妈妈我知道……”
“你说妈妈是不是很爱你,妈妈这么爱你,你为什么不能让我多高兴一点呢?”
“我没有不想,没有不想让您不高兴……”
“每次考试都考得一团糟,你又不比别人笨到哪儿去,邻居那个成天游手好闲的不都也上了个普高吗,你这所艺高还是我跑十几里路去找妈妈的大学同学才求到的,让你来学美术你怎么还不情愿?”
“我……我真的没有不情愿。”
……
秦阙和凌原里听得一愣一愣,这个对话的语气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像在哪里听过一样,或许天下父母源于一家吧。
不过凌原里倒觉得,能说出这些话的家长,要么就是不爱孩子,要么就是太爱孩子了。
爱到孩子心里对自己满满的都是愧疚,爱到孩子不能成为一个独立个体,不能为自己而活。
爱到最后孩子不恨自己不离家出走不抑郁都算好的了。
南瓜叹了叹气。“就差不多这种对话吧,和电视剧似的。那位阿姨逼逼叨叨好久,直到我和苏祁故意打架又打到大厅她才停下来。”
凌原里倒是抓到了一个不是重点的重点:“你和苏祁又打架?”
秦阙笑:“凌老板耳朵可好使,你自认你倒霉。”
南瓜抱头:“别了吧,我不想罚速写,我们可是故意的又不是真的打,不打到他们前面去那位小兄弟就更惨了,我看那阿姨不去讲相声都可惜……我们这是,助人为乐乐于助人人人有责责有所归……”
凌原里笑着打断:“得了得了,成语接龙呢,这次不罚。”
“但下次再打架你俩罚双倍。”秦阙补了一句,他和凌原里互看了一眼,击了个掌。
……南瓜:“我太难了。”
秦阙和凌原里刚要进入大厅,就被一声熟悉的但却明显感受到克制的声音吼傻了,一个两个呆愣在原地。
“妈妈这么做都是为你好!”透过玻璃门,可以望见坐在沙发上的女人站了起来,右掌成拳不断锤着左手心。她喊的并不算太大声,只是言语成针似乎要刺进心里,他俩傻了。
“……还进去吗?秦哥。”凌原里咽了口口水。
“……怕啥,画室是我们家,安全靠大家。”秦阙推开玻璃门,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自己待会儿面对那位女士时有点不知所措的模样。
他总是会对母亲这类角色感到无奈又无能。
非常。
窗外忽然下起瓢泼大雨。这个季节的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来得急走得也匆匆,有时是人工降雨有时是天公流泪。
雨点有节奏地打在屋檐上,唰唰的声音不知会不会在下一刻就停。
凌原里此时坐在大厅的待客沙发上,秦阙坐在他旁边。平常接待家长这事儿都是唐眠来干的,唐眠总是能把这些事儿处理得服服帖帖。
啊,唐哥不在的第一个早上,想他。凌原里心想。
“您好,我叫秦阙。目前是画室的主要全职任教老师之一。”秦阙给那位女士的茶杯里满上茶,客客气气地说。再给一旁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同学也倒上一杯果茶。
小同学接过,不敢直视对方眼睛:“谢谢老师。”
那位女士道谢后,便开始像查户口一样询问秦阙的个人情况。秦阙虽说看着挺斯文但左耳上还戴着个耳钉,女士不免轻轻皱了皱眉,却又很快舒展开来,或许是怕让对方觉得不礼貌吧。
“秦老师您好,您看起来年纪这么小,大学毕业了吗?读的什么学校呀?”女士不吼话的时候,看着是蛮和善的,一头长发全拢在右侧,露出左耳上的香奈儿耳环。
秦阙答。“去年刚从央美毕业,但大学期间的长假一直有回画室任教。”
凌原里补了一句:“您大可对我们画室的教师资源放心。目前本部任教老师一共有八位,不乏是央清国,厦大福大毕业的。”
那位女士点头,“啊”了一声。
秦阙向她介绍了一下凌原里:“这位是我们画室校长的儿子,年纪小,但目前作画水平比我高三那年更来得高,很……厉害,将来大有所成。”
他差些带进“牛逼”这个常和画室同学们讲的词,家长面前严肃为妙,尤其是在这种家长面前。
小同学刚刚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句时猛地抬头看凌原里,眼睛里有着细碎的光,是惊叹,更多是羡意。
那位女士看了小同学一眼,看了凌原里一眼,皱了皱眉,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之意,看向秦阙:“那可真优秀。我就希望我孩子吧,能在本省上个本科。”
“那您放心,只要好好学,本科一般没问题,本一再努努力冲一下。”秦阙再次客客气气地回。
女士显然很高兴,一副没找错地方的模样,右手摩挲着小同学的手。小同学依旧默不作声,静静地听着他们对话。
秦阙和那位女士再唠了几个回合,女士满意点头:“那我孩子这两天就来上课吧?”
“可以,他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给他开课。”秦阙说。
“没什么问题。”女士说。“但是,我希望我能陪同他一起上课,我不会和他说话的,就是看着他画,小秦老师您看可以么?”
凌原里愣了愣。画室的上课气氛显然与平常学校的更来得随意轻松一点,下课更是斗地主打游戏谈情说爱一大片。
一般家长把孩子送到画室,顶多溜达一圈去顶楼休息室和老师泡个茶,谈谈孩子人生方向就走了。
留在教室盯着
看,怪可怕的。
……凌原里甚至怀疑这位小同学平常上学也是这位女士陪读的。
秦阙思考了几秒,不疾不徐地说:“我知道您希望孩子能在您的督促之下更好地完成学习任务,我当然也很相信您不会打搅您孩子的学习过程,但是画室的氛围和学校的是不同的。您坐在这儿怕其他同学会有拘束感不适应。也请您放心,画室老师会好好看照他的。”
凌原里在心里默默给他秦哥这一回答点个赞,一本正经说话的秦哥,着实牛逼。
“可是他一直以来我都有陪读。”凌原里的猜想得到了本人的验证。
“凡事都有第一次。”秦阙说。
女士吸了一口气,重重吐了出来。
她从那位小同学小学一年级起便就陪读,征得老师同意就会坐在后黑板下,哪怕是补习也会跟在一旁,她不说话,只是那样坐着便就让很多同学感到不自在。
何况是小同学本人呢。
可她依旧会在每一节课上课前,坐在后黑板那块椅子上,风雨无阻,从不缺席。建议学校给颁一个全勤奖。
“那我可以站在窗户那看吗?不进去教室。”
秦阙也是头一回碰到这种家长,想了一想也许是自己的从教经验不够多,见到的家长还不够广。见的人多了自然见谁都见怪不怪了。
“您如果想看他画画的话,可以让老师帮你拍几段视频。”凌原里沉默了很久,这时候才接上句话。
那位女士张口欲言,话到嘴边却不知从何说,最后还是妥协了。
“那请小秦老师和小老板多多关照关照他。”女士拍了拍小同学的手背。
小同学说话声音很小,弱弱地跟了一句:“麻烦老师了。”
凌原里那个位置正对着小同学。他看得到小同学的手都有点发颤,一双圆杏眼直溜溜地看着秦阙,眸光里像盛着一汪清泉。
看得出来,他挺开心的,只是这份喜悦不能表达。
毕竟压抑的源泉坐在他身侧。
雨停了。
秦阙和凌原里陪他们登记完纸质资料,将他们送到门口就上楼录入新生电子档案了,不出所料,今天来报名的学生不少,填着资料的a4纸叠得挺厚,艺高的来了一大批集训的学生,几所离得近的普高也有很多学生来报名。
秦阙站在落地窗前,负手而立,金边眼镜框和单边耳朵上的耳钉闪着微弱的光,这分模样像极了古代帝王俯瞰自己的千里江山,只是这位帝王看着怪像江湖人士伪装的。
他突然道:“……我算是知道刚刚那个狂野家长是哪位了。”
凌原里面对着电脑,一脸认真,电脑屏幕上的光若有若无映射到他脸上,“哪位?”他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睛框架。
“刚刚那位妈妈这么爱你女士。”秦阙说。
他刚看见小同学和那位“妈妈这么爱你”女士一前一后开了车门,停得潦草的奥迪s7挪动了几下车身,才从车位里退了出来,驶出画室大门。
“噗。”凌原里没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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