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则枫与倪锦两人合力提着桶泔水，白薇然落后了段距离跟着。
她下颌紧绷，挺胸收腹，一看就知道是在憋气。
顾则枫看了眼倪锦结实的小臂，道：“师兄，你那儿别提太高。”
倪锦道：“你没来得及吃早饭，可能没什么力气，我劲儿大，不吃力的。”
顾则枫道：“不是，你这胳膊都抬到肚子了，回头这泔水洒出来，是往我这儿倒。”
倪锦默默地放低了手。
三人来到一户人家的农舍，走近猪圈，看见两头成年猪和两头活泼小猪仔。
顾则枫转向导演组，问道：“所以，节目的合同内容里还包括帮人家无偿养猪？”
导演组道：“合同内容是艺人需全心全意热爱生活，体验生活。”
顾则枫继续控诉：“正常节目不都是直接牵几头猪归我们，我们开心地养，猪开心地吃，养肥了之后我们快乐吃猪吗？这个归属权决定了内驱力，养猪给别人吃，我可太无私了吧。”
导演组：“认真完成任务的话，明天可以给你们提供两斤猪肉。”
不只是顾则枫，白薇然眼睛都亮了。
顾则枫转转眼珠子，道：“不如今天就给吧，不然师兄辛辛苦苦干了活，明天走了不就吃不到了吗？”
导演组觉得可以。
顾则枫又道：“那行，那把明天的两斤猪肉算成今天的现值吧，众所周知，这菜价啊是没天理地涨，一天一个样，不如就给两斤半吧。”
导演组觉得不答应的话顾则枫会无休止地胡搅蛮缠，只得妥协。
喂猪其实也并不是什么复杂的事，最艰难的步骤是忍受猪圈中的气味，稍微露出些难以忍受的表情，节目播出后估计就会被观众朋友们痛骂不吃苦，上升到瞧不起劳动人民这个层面。
演员天生会演，顾则枫稍微适应了会儿，便仿若无味，神色自如，倪锦是从头到尾眉毛都没皱一下。
白薇然虽然面色不算好看，但也没表现出什么反感，原因大概是她偶像包袱太重。
三人将泔水倒进猪的食槽中，便没了事儿，默默地观赏猪呼噜呼噜进食。
导演组自然不会让三人这么轻松了事，又发布了新的任务——把猪拉出去跑山。
导演组：“猪要多跑跑，肉质才会好。”
白薇然面色更不好看了，倪锦单手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一声，估计是在抑制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
顾则枫打开猪圈的门，快乐小猪仔冲出来，险些顶到他膝盖。
三人往山上走去，猪冲在最前面，导演组远远地跟在后面。
可能是一路上的气氛太过悲壮，倪锦只得充当找话头的角色。
倪锦道：“我昨天晚上看了你们节目的预告了，感觉倒是挺有话题度的。”
倪锦着实不是个会找话的人，一找就踩进了雷区。
白薇然神色一僵，她自然是知道预告里炒足了cp，这两天顾则枫对她态度冷淡得很，估计是不想再与她进一步发展关系。
倪锦说这句话，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顾则枫神情自然：“我也觉得，本来以为肯定得扑，我都怀疑导演组给电视台灌了迷魂
魂汤，才没被人家退货，现在看来，或许我们还能期待一下收视率。”
倪锦道：“观众群体大的电视台，和周日黄金档的档期加持，其实基础盘就在那里，最近台上播的电视剧口碑和讨论度都不错，也算带热大盘了，最后结果不会差的。”
顾则枫认同：“是，而且观众朋友们可不就爱看明星出丑啊绯闻啊什么吗，咱这节目齐活儿了。”
白薇然弱弱道：“哪有什么绯闻，我对你不是那个意思，则枫。”
顾则枫耸耸肩：“我明白，炒cp这种事，其实目前对这个节目利大于弊，咱们现在摊开说了，心里也就清楚了。”
白薇然迟疑：“你的意思是？”
顾则枫道：“虽然我不喜欢这样，但假如cp能为这个节目以及我们双方带来加成的话，我也是可以配合你的一些行为的，薇然姐以后有什么计划了，也请提前告诉我一声，给我个心理准备，只要不太逾矩，我们可以考虑合作。”
顾则枫冷静地说着，他头头是道地分析，眉心却始终蹙紧。
从感性上，他真的不愿意这么做。
但谁都不可能总是顺心顺意，最大收益与自身意愿，只能遵从一个。
倪锦听了半天，忍无可忍，道：“cp带来的效应不一定是正向的，现在看似得益，之后产生的影响可能就不可控了。”
这个道理，白薇然与顾则枫都心知肚明。
白薇然没说话，她最需要担忧的是后期粉群提纯时，自己的粉丝流向顾则枫，也就是所谓的“吸血”问题。
但她谨小慎微，不会将这个问题挑到明面上。
顾则枫点头：“嗯，我考虑过，但其实我与薇然姐的定位与路线完全不同，也不存在资源的竞争，我们的粉圈重合度并不高……”
“顾则枫，”倪锦打断了他，且头一次全名全姓地叫他，“你的路线是什么？”
顾则枫顿住，他看向倪锦，浅色的眼眸里满是挣扎与困扰。
倪锦不笑的时候，其实也该是温柔儒雅的，而现在的他却威严又恣雎，一看就不好说话极了。
顾则枫恍然觉得，这才该是倪锦真实的样子，只是他织了层温和体贴的外壳，将自己裹了许多年，几乎融于骨血，此时他把壳撕开了，鲜血淋漓，将那个鸷狠狼戾的自己暴露在顾则枫面前。
顾则枫道：“我是……我会是演员。”
倪锦：“你是。薇然姐现在也是，对吧。”
他心中烦躁，却尽可能耐心道：“演员，就要以作品立身。当你想成为一个将心血全奉献给作品与角色的演员时，你身上的标签，全都会成为阻碍。”
“当别人提起你，想起的不是你留下的角色，而是无关紧要的花边新闻，空洞苍白的人设标签时，你作为演员的身份便一败涂地了。”
“可能你觉得这只是一件无伤大雅的小事，但事实上，就是一点都沾不得。”
倪锦从不去考虑粉圈那点事，他只是不想让顾则枫走了歪路，虽然这其中，也包含了他的一些私心。
倪锦突如其来的说教让另外两人心头狂震，顾则枫并不恼于倪锦的严厉与好为人师，他一字一句全都听进去了。白薇然同样没什么抗拒，她也有她自己
的思考。
良久，顾则枫莞尔一笑，道：“是我糊涂了，倪师兄真是我前路的灯塔，人生的启明星！”
他眼眸透亮，不再迷茫，上翘的眼尾带着笑，凌厉的五官添了一分明媚。
倪锦又披上他那层皮，摆出知心哥哥式笑容，欣慰的笑意直叫人心头发暖。
两个变脸表演艺术家从剑拔弩张到冰雪消融，变化快得跟作秀似的，只有白薇然知道这段是真的没有台本。
人家跟没事人似的，就白薇然浑身不自在。
哪有刚刚挨训的学生立刻就能跟教导主任勾肩搭背，“一杯二锅头，两眼泪直流”地拼酒的？
白薇然发现自己没看清过倪锦，也一直小看了顾则枫，以为他是个一骗就到手的小舔狗，现在看来，这俩人哪天笑着把自己捏死了，她连句救命都来不及喊。
就白薇然那点柔弱小白花的手段，怕是一个都应付不来。
白薇然“呀”了一声，道：“前面小猪仔是不是少了一只？跑哪儿去了，我去瞧瞧！”
然后白薇然可耻地带着猪遁了。
倪锦与顾则枫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依旧沿着山道慢慢溜达，刚才那点小波折连点儿水花都没激起，快到导演组扛着摄像机靠过来时，已经结束了。
他们的对话自然也没被收音收进去。
顾则枫看着追到眼前，神色遗憾的工作人员们，觉得还是说点话比较好。
顾则枫道：“师兄，昨天我也看了你的电影的预告。”
然后疯狂给倪锦使眼色，看呐，我cue出来了，赶紧宣传啊师兄！
倪锦却不走寻常路，礼尚往来道：“我也看过你演的戏。”
顾则枫一愣，飞速回想了下最近自己都演了些什么不靠谱的戏，心里就像在日记里给小姑娘写情诗然后被老师收了当众诵读一般羞耻。
他定了定神，觉得倪锦这等牛人，审美品位极高，自己那些作品里能入得了他眼的，大概只有《失孤》了。
顾则枫安心了点，那时候他演的还是看得过去的。
顾则枫又想起昨日看的预告，倪锦算是他的榜样，是他想成为的人，但目前看这差距，还是相当惊人的。
顾则枫觉得此时是一个极好的兄友弟恭，讨教经验的机会，但他却又什么都问不出口。
倪锦察觉到顾则枫想说些什么，便侧过头，等着他发问。
顾则枫吞吞吐吐道：“师兄，我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倪锦：“你真不想问的话，这句话也不会说了。”
顾则枫：“如果我直接问你，怎么才能把戏演得像你这么好，是不是太难答了？”
倪锦犯了愁：“确实难答，正常人问问题都是化整为零，从小的方面问起，你这就好比直接问我怎么才能一夜暴富。”
顾则枫羞愧道：“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演戏这事儿有哪几个小零件可拆的，还不是太久没上学给闹得，问问题都这么不像话。”
倪锦语重心长道：“无非是声台形表，学校都有教。”
顾则枫连连点头，道：“晓得了。”
顾则枫没再问，其实他自己也知道，倪锦不可能提供什么一蹴而就的捷径给
他，这种捷径也不存在。
归根到底，还是得好好学习。
倪锦又道：“演戏这事儿吧，你是可以仗着天赋高，自己凭感觉走，但练好基本功可以让你更上一层楼，做出更有层次感的表演。”
顾则枫眼珠子转了转，道：“什么？师兄说我有天赋？”
倪锦：“你能听听后半句吗？”
顾则枫：“听着呢，我这不是把师兄每一句话都铭记在心，逐句逐段做阅读理解呢吗。”
倪锦又道：“记得回去好好上课，平时课外可以看些文学作品，比如纪实类型的小说，我们没法真的去体会每一种人的人生，但可以通过文学作品去了解，演员必须有好的共情力，不然你演什么都不像，永远只能演自己。”
顾则枫点头如捣蒜，恨不得拿个笔记本出来记了。
倪锦斟酌许久，又看似非常自然地说道：“咳，我那儿其实有几本书，值得一看，回了学校你要是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我宿舍找我要。”
顾则枫眼里满是蓬勃的求知欲：“好呀好呀！”
倪锦等了几秒，见顾则枫不说别的了，神情逐渐严肃，看着要不高兴了。
顾则枫明白过来，急忙问道：“噢！师兄你宿舍号多少啊！”
倪锦满意，继续引导：“我住男寝305，不过我最近事儿多，可能不常在学校住，你直接去找我我可能不在。”
顾则枫不以为意：“那有什么，我提前打电话问你一下就得了。”
倪锦心满意足，朝着导演组伸手：
“哎打扰一下，请把我和则枫的手机还回来一下，咳，没什么事儿，就是存个号码，加个好友什么的。”
倪锦将顾则枫的手机递给他，自己打开聊天工具的个人主页二维码，面向顾则枫。
顾则枫道：“哎等会儿，有几条信息让我先看一眼。”
倪锦就举着手机等他。
顾则枫捣鼓了一会儿，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信息，他只是偷偷确认了下自己朋友圈没什么过于丢人的图文，然后才扫了倪锦的二维码。
倪锦头像是一张非常中老年女性审美的风景照，昵称也是中规中矩的nij1030。
“哟呵，天蝎座。”顾则枫奇道，“看着不像啊师兄。”
顾则枫抬头调侃了句，看到倪锦黑沉沉的，不知藏了多少情绪的眼睛，又觉得其实像极了。
顾则枫发送了好友申请，倪锦手机响了一下，立刻通过了。
顾则枫昵称是个系统自带的枫叶表情图，头像也是片皱巴巴的红色枫叶图案，不是真物，倪锦看了又看，总觉得像是顾则枫随手拍了张枫叶国国旗然后截下来的。
然后开始填写备注。
备注全名显得太生分，备注个其他亲密点的称呼，万一被发现了，顾则枫嫌他装熟可如何是好。
最后，倪锦觉得这头像辨识度较高，无需改备注。
顾则枫纠结了好久如果给倪锦备注“倪师兄”，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自来熟，心里忍不住好奇倪锦怎么备注自己的，他瞄了又瞄，发现倪锦压根儿没打算备注。
顾则枫觉得自己真矫情极了，呵呵一笑，公事公办地给倪锦备注上了他的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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