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最近的日子过得不是太顺心。《梦川奇谈》第二卷发售了，又是一通热卖，全城风靡，甚至有灵州城之外的书迷大老远的跑过来，就是为了早点一睹为快。眼看着眼看着又要有一大笔分成入账，沈墨却高兴不起来，庸俗的金钱已经不能让他欣喜了，他现在是有梦想的人，他梦想着有一天能成为一个大修行者，飞天遁地，长生不老，然后现实糊了他一个响亮的巴掌。
食气、符法、武道、炼神、剑修……这些正统的修行方式他挨个试了个遍，结果很悲剧，没一个适合他的，至于那些偏门的修行方式，偏门之所以被称为偏门，不是如符箓一脉那般，天花板太低，难有成就，就是隐藏着极大的后患，修行者最后的结果往往十分悲惨。
总结下来，沈墨就是个修行废柴，其实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修行废柴，要不然这世上早就神仙满天飞了，有关修行者的事迹也不会被普通人当做传说。
可沈墨跟普通人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明明拥有一座庞大无比的宝藏，无数高深无比的修行知识就摆在他面前，广阔神奇的修行世界也触手可及，可他偏偏却没有开启宝藏的钥匙，只能瞪着眼干着急。
就在他着急的时候，还有人给他添堵。
让他烦心的是书影和自家妹妹。
书影这些日子常来他家，不是跟扮做男子的沈灵探讨诗词歌赋，就是向沈墨请教跟心学有关的内容。
对这个人沈墨已经没有一开始那么多的戒心，他也算想明白了，以书影和佛儿正统修行者的实力，真对自己兄妹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早就可以动手了，大可不必跟他们消磨这么多时光。
只是他还是很闹心，因为沈灵跟书影的关系越来越好了，沈墨留意到，沈灵看书影的时候眸子常常带着光，虽然这其中大部分是欣赏的成分，但很难说里面没有隐藏着其他情愫，这就很糟糕了。
他也拐弯抹角地问过沈灵对书影的看法，小姑娘的回答是“挺好的，很有才学，我们很谈得来”，对沈墨来说跟没说一样，搞得他想引导一下妹妹懵懂的心思都没有借口。他现在就像前世那些开明的家长，对于情窦初开时期的少女想管，又怕刺伤少女那颗脆弱敏感的自尊心，颇有投鼠忌器的感觉。
这天书影又登门了，还带着一份书稿。
书稿是给沈墨的。
沈墨接过书影递过来的书稿，随手一翻，顿时目瞪口呆。
“梦川先生学论集……这是什么？”梦川不就是他的字吗，他啥时候有什么学论集了。
“这些日子听闻先生言论，在下获益良多，思虑良久，觉得先生的高论，发人深省，若只有在下一个人知道的话岂不是如将明珠藏于匣中，于是动笔整理成集，打算交由书坊，刊印成书，广传天下。”
先生这两个字可不是随便叫叫的，书影这里称沈墨为先生，表示自己是受过沈墨教导的，隐隐以半个学生自居。
沈墨揉揉眉心，有些无语，他道：“书兄啊，在下又不是什么大儒高贤，几句狂言缪语值得你如此郑重其事吗？”
沈墨哪里知道书影肩膀上压着人道交给他的任务，是不得不如此，而且书影也确实觉得沈墨这些日子跟他讨论时提到的那些观点高深莫测，发人深省，隐隐有开一派之先河的气魄，若是埋没了是真的可惜了，她是凌霄书院的学子，虽然是女子，还是修行者，但首先却是以读书人自居的。
“值得的，在下知道自己这样擅自做主实在唐突了，可在下的话字字出于真心，恳请沈先生首肯。”
说实话，沈墨对于出名这种事情兴趣不大，但也没什么反感，要知道，名声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他搬运来的心学又没什什么大逆不道，触动统治阶层逆鳞的东西，只不过是纯理论的内容，所以对书影要帮他出书的举动也没什么反对的理由。
沈墨于是点点头，算是答应了书影的做法。
书影高兴地道：“那太好了，沈先生且看看在下整理的内容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在下回去好一并补上。”
补充？沈墨沉吟了一下，说起来书影整理的这部分自己搬运自阳明心学的内容，“知行合一”有了，“致良知”也有了，但还差最重要的一个部分，这可是心学的核心，不能少了。
沈墨指了指书房外台阶下摆的一盆兰花，问书影：“书兄，你看到那盆兰花了吗？”
书影点点头，“自然看到了。”
沈墨问道：“这花美吗？”
书影道：“自然是美的。”
沈墨道：“那你闭上眼。”
书影一愣，“什么？”
“书兄请闭上眼。”沈墨又说了一次。
书影不知道沈墨想做什么，但还是依言闭上双目。
沈墨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现在还美吗？”
书影摇摇头，“沈先生说笑了，现在我眼前一片漆黑，花都没有了，哪里还说什么美不美啊？”
沈墨笑道：“我见花丽，我瞑花寂。书兄，这就是我要补充的东西了。”
“我见花丽，我瞑花寂。”书影睁开眼，重复了一遍沈墨的话，似有若无，却又感觉一无所得，于是只好向沈墨道：“在下愚钝，还是请沈先生明示吧。”
沈墨道：“圣人之道，吾性自足，向之求理于事物者误也。”
书影皱了皱眉头，迟疑道：“这……这似乎与沈先生所说的‘格物致知’的道理向悖啊？”
沈墨摇摇头，解释道：“格物致知，人认识了这个事物，这个事物对于我而言，才发生价值，否则这个事物对于我而言，是没有价值的，因为他没有被我所感知。就相当于一个风姿绰约的美女，她漂亮的像天仙一样，但是我没有看见她，她就不在我的心里，这个美女于我而言，是没有意义的，一旦我看到这个美女了，她美丽的倩影在我的心里投下了层层涟漪，她的美对我产生了价值和意义。所以，心外无物，并非是心产生了万物，而是心认识了万物，万物对于我才产生了价值。道理就存在于人的心中，所以，你要格物致知，明道理，你不应该骑驴找驴，不要到别处寻找了，你只要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去找就行了。因为，理就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也就是说，我们总是通过心来认识外界万事万物的。心即理，一种价值观不被自己的本心所认同，那也不是理，所以，心即理其实就是人内心深处的本心，也就是我所说的良知。”
说罢，沈墨朗声吟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一旁的佛儿已经被沈墨一通长篇大论弄晕了，她不由看看师姐书影，却发现师姐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由暗自嘀咕道：果然，除了她，现在这间院子里的另外三个人都是不能用常理测度的怪物。
书影心中这时候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如果说沈先生之前讨论呢格物致知、知行合一、致良知等内容只是隐隐有开一派之先河的气势的话，现在这“心即理”三个字一出，这些观点已经完全可以作为一套成熟的学问了，一套上承中古诸子，下启万世学子的学问。
——心学。
书影定定凝视着沈墨，仿佛在眼前这个年轻的过分的少年人身上看到了中古诸圣的身影。
心学一出，书影已经感觉到冥冥中的人道隐隐震动起来，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但并没有立刻就降下来，只是慢慢酝酿着，书影能感觉到，人道是在等待，等待自己将心学整理成书，刊印天下的日子。
书影嘴里一阵一阵地泛苦，她明明只是蹭了一点好处而已，为什么劳心劳力的都是她，就因为她家世好，就因为她是修行者吗？
花厅内一时安静下来。
这时候，刚才一直静静听着两个人讨论的沈灵见他们似乎谈完了，于是笑吟吟地走到书影跟前，道：“书兄，你前几天借我的《南柳画论》我已经看完了，我从没想到画道还跟诗道有想通之处，这几天我尝试着画了一幅简单的画，你帮我看看，指导指导我好不好？”
书影看着眼前这个做男子打扮的小姑娘，本来紧绷绷的心绪立马就松弛了下来，莫名的，心情就像三月的晴天那样明媚起来，她微笑着答应道：“好啊。”
佛儿看着眉来眼去的两个人，嘴巴不高兴地嘟了起来，师姐对这个未来的小师妹也太好了吧，这几天三句话离不开沈灵，搞得她都有点嫉妒了。
沈墨的脸一下子拉了下来，刚刚装逼成功的成就感瞬间就没了。
你妹的，听了我这么一番高大上的理论，你不赶紧回去好好参悟，却转过头来就去把妹，把的还是我的妹妹，小伙子，好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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