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兴到底是没回家。
韩少爷给他在四楼开了个房间。
温成功没喝酒，他看着韩少爷给醉醺醺的阿兴安顿好，就准备回家。
“再聊会呗，我亲爱的兄弟，”韩少爷哪有一丝醉态，“你这伙计挺有意思，这世上哪有这么充满正义感的警察。”
“真心想当警察的都是充满正义感的，只不过有些败类天生命好，仗着自个儿家里趁俩钱，就觉得干哪行都能捞点。”
“哎呀，”韩少爷颇有些诧异，“你这不是在说我吧？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再说你也不是这么愤青的人啊，咋了，又遇着么事了？”
“没什么，就是看着今晚上的生鱼片颇有感触，那个日本厨子把鱼肉都剃光了，那鱼还能在水里游，你说它知不知道它自己快死了，你说它要是知道它快死了，它会不会变成怨灵来找咱们。”
“你大爷的，”韩少爷笑骂道，“老子今晚上请你吃顿好的，你特么非得让老子今晚上睡不着，合适么？”
“你还能睡不着，”温成功瘫在酒店客厅的沙发上，“就这点事你就睡不着了？你是不是忘了你找我……”
“停，你缺钱你就直说，我最近发现中国的心理学有很大的市场，正好我亲爱的朋友是这方面的大能，我就准备划拉一两千万给他投投资，你说我这要是被某些往事吓坏了脑子，本来记性就不好，再给忘了，这是给中国的心理学发展带来多大的损失啊！”
温成功挑挑眉毛，他已经习惯了：“过了啊，慢点吹，舌头吹断了没法接。”
“哦，你今晚上怎么来‘海鲜王’了，你不是一般不来么？”温成功转移了话题，“哦，我想起来了，现在你这是‘感情的空窗期’，害怕一个人在家，害怕一个人去熟悉的地方，害怕……”
“你再这么说那两千万我真的不投了！”
“好，韩少爷，请问什么时候打款？”
“什么？啊？喂，我这儿没信号啊，你大点声……”
“听说你的新同事娇嫩可人听话懂事……”
“一两千万我确实没有，一两千我还是能做主的。”
……
温成功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了，包小小在沙发上睡着了，身上穿着卡通图案的睡衣，手里还拿着充着电的手机，茶几上有两根烤肠，应该是怕温成功回来饿了。
温成功看着这个场景心里升起温馨的感觉，这个时候要是把包小小的手机从她手里拿出来，她肯定就醒了。
温成功坐到包小小身边，包小小一下子就醒了。
“嗯？……你回来啦？”包小小似醒未醒，“你睡会儿我去做早餐。”
“早餐？”温成功笑了，“现在是晚上啊，是不是做梦了？”
“晚上吗？几点了，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包小小没睁开眼，声音软软的。
温成功亲了亲她：“十点半啊。”
“十点半啊，哦，那别吵醒姐姐了，快睡觉吧。”
“没睡醒啊，小小，”温成功趁机把小小的手机抽了出来放到一边，“你梦到你哪个姐姐了？做梦都能梦到，没听你说过啊。”
温成功转过身去吃那两根已经冷掉的烤肠。
安静了大约五秒钟，只有温成功咀嚼烤肠的声音。
“给你热热吧，都凉了。”
“睡醒了？”
“嗯。”
“就这样吧，等会我喝点热水就行，快去睡觉吧。”
“别忘了刷牙。”
“知道啦，啰嗦小老太婆。”
温成功看着包小小去了卧室，他的目光还停留在包小小的卡通睡衣上。
他没注意到，在那安静的五秒钟和后续的对话中，包小小的表情是什么样的。
小小有个亲姐姐，温成功是知道的，只是这个亲姐姐跟他以来没什么交集，二来和小小的关系也并不是多亲密。
算了，梦总是怪诞的，谁知道呢。
温成功摇摇头不再去想。
今天晚上的月光很明亮，月光透过窗户，连小小熟睡的脸庞都照得很清晰。
温成功本想回想一下今天的工作，却忍不住拿起手机看起自己的毕业论文。
《负性情绪对大学生短时记忆的影响》，温成功自言自语，要是我能重先选择一次，我一定不会选这么简单的题目，大学四年，毕业论文只有一次，怎么也得留下不留遗憾的一笔，可是这篇论文真是没特色。
不自觉的，思绪就飘远了。
大学期间的事情为什么就是这么模糊？我那天看到的那个背影究竟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成功闭上眼睛回忆，出现记忆模糊的时候是在大一参加新闻记者部，那个女人的模糊背影，也就是在回忆起那些东西时出现的，这个背影是什么？
其实记不记得过去也不重要嘛，人总要向前看。温成功很清楚这个道理，这世上清楚这个道理的人有很多。
可是照做的却一个都没有。
就算是能够暂时做到，在一个人垂垂老矣的时候，总是会回想过去，而且很多曾记不起来的事情都将变得无比清晰——难道我要等到满脸皱纹的时候再去拾起我人生中可能是最美好的四年？难道我真的就没有遗憾？我不甘心！
温成功对自己冷笑着，他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揭开自己记忆中的幕布——至少，要给自己这么草率的一篇毕业论文一个交代吧？
“你就这么想记起那四年的时光？”
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的出现了。
温成功吓得一身冷汗，猛地睁眼。
可映入眼前的场景是无。
无就是没有。
温成功发现自己站在一片宽广深邃却又透明的黑暗中。
要说是黑暗，自己的双手能看的很清楚，要说是光明，周围却压抑荒凉的很。
这是梦？
温成功呢喃着，也畏惧着，身处梦境中的人少有能察觉到自己在做梦，而若是身处梦境却能察觉自己在做梦的话，那也是快醒了——就好像很多尿床的儿童，现实的便意在梦境中反应，自己却醒不过来，就算是提醒自己可能在做梦，也是无用，直到自己真的尿了床。
提醒自己在做梦和察觉自己在做梦是两回事。
身处梦境就很难醒来。
对于一般人是这样的。
温成功知道怎么醒来：摇头和反复自问。
不停地摇头，从梦境牵扯到现实的肌肉；反复问自己“这是个梦吗”的问题让大脑夺回主观思考的能力，这是温成功小时候经常尿床得出来的经验。
但也不是绝对的。
就比如现在，温成功已经在地上打滚了，可他还是没有醒来。
“我可以再等你一会儿，我认为你还有六七种方法没有使用。”黑暗中，男人的声音又出现了。
温成功很害怕，活了二十多年，就算看过《梦的解析》，就算看过《盗梦空间》，真真处在如此真实的梦境中还是头一遭。
“这什么情况？”温成功自言自语，在梦中，他居然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空间戒指？内视空间？”
“这是你的梦，也是你的潜意识深处。”男人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浮现出来。
周围环境变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滩，蔚蓝的天空湛蓝的海水，还有那扑打着的浪花，这应该是冬季，海风刺骨，却又像是夏季，阳光充沛。
海边坐着一个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他看着海，也像是看着温成功。
温成功不自觉的靠过去，却在还有一段距离时停下，坐着看向那个男人。
男人的侧脸很白，带着冰冷和绝望的气息，温成功不敢看他的眼神，他害怕那个男人眼神会像地狱一样把自己吸走。
“没想到大学毕业四年后，你还是自己来到了这里。”男人的声音充满了嘲笑，“我还以为我会永远地看着这片海，直到你死去。”
温成功没有回答。
“人啊，总这么愚蠢，总是犯同样的错误，还总是以为，只要重新开始，就能够重获新生。”
温成功看着眼前的海浪和沙滩，只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远处，有一串长长的看不到头的足迹。
“眼熟么，那就是你曾经走过的路，路的尽头就是那间小房子。”
男人的声音落下，小房子就出现在温成功面前。
平房，外面有个鸡笼子，里面的鸡还在啄食，门是黑色木门，贴着对联和福字，或许是因为风吹日晒，都有些发白。
温成功闭眼去听，房子里似乎有些嘈杂，抬头看去，屋顶的烟囱升起炊烟。
“这是我姥姥家。”温成功的声音很平静，“这熟悉的感觉我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这不是，”男人依旧是那个姿势，没动，“这里没有一个东西是现实存在的，包括我。”
温成功又沉默了。
“不想打开看看么？”
温成功笑着摇摇头：“我的知识不能让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或许这世上真有鬼神存在，但我觉得你一定是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是你的魔鬼，”男人冷笑道，“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好吧，我改主意了，你不是想着那个女人究竟是谁么，我可以先给你看看别的。”
男人话音刚落，温成功眼前的场景变了。
是自己家。
是今天晚上温成功回来的时候看到的景象。
蜷缩在沙发上握着手机睡着的包小小。
后面发生的基本一样，直到那沉默的五秒钟。
——温成功趁机把小小的手机抽了出来放到一边，“你梦到你哪个姐姐了？做梦都能梦到，没听你说过啊。”
温成功转过身去吃那两根已经冷掉的烤肠。
安静了大约五秒钟，只有温成功咀嚼烤肠的声音。
温成功瞪大了眼睛，他看到包小小这五秒钟的神情：错愕、惊讶、不知所措、不可思议、幽怨、悲伤。包小小的眼睛很美，温成功曾说她的眼睛像星辰，可那五秒钟，小小的眼睛里仿若跨越了无数光年的星光变换。
最后回归于平静。
场景变换，又到了海边，那个男人坐在海岸上，只有侧影。
温成功呆愣了很长时间。
海水扑打着岸边，留下平整的沙子还有几根海草。
“我不会动摇的，你蛊惑不了我。”温成功握着拳咬着牙。
“其实，我还什么都没有说，”那个男人的声音淡淡的，“你已经动摇了，你自己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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